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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报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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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开始,真的只是一时兴起。
那时吴心远抱着包坐在公交站,人群和车流在她茫然的眼中熙熙攘攘,却最终又回归于一片没有目的的空洞。
理智告诉她,该回家了。
虽然还尚有积蓄,但要是不尽快再找到工作的话,到时候别说去医院了,连房租都有可能交不上……
可她就是不想动。
裁员、简历、房租、前男友、病历单……许许多多尚待解决的问题随着没有焦点的目光消散在空气中,被盛夏的余温砸落在滚烫的沥青路上。
额角有一丝晕眩爬上眼眶,她挣扎地抬了抬眼,努力地想保持清醒之际,突然看到了路边的一只鸟。
鸟儿立足在一旁的绿化带旁,整理羽毛,又捯饬着小碎步,谨慎中透着滑稽,瞬间便吸引了吴心远的注意力。
好可爱的小鸟。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站起身,就这么朝那只鸟儿走了过去。
可就在她靠近之时,原本以为会被瞬间惊飞的小鸟却转过身,小腿叭叭地往一旁挪开了一段距离,躲闪的同时还不断回头张望,一副“你谁啊不要过来”的可爱模样。
它这一退,吴心远可彻底来了兴致。
憋着一股“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会飞走”的劲儿,一人一鸟在那儿你退我进、你追我跑,展开了一场旁若无人的追逐,不知不觉间便离开了车水马龙的主街道,拐入了不远处的一座街心花园里。
周边附近都是办公区,没什么居民,所以花园内并没有什么遛弯的老人孩子,在外面人潮奔涌的映衬下,反而显得格外静谧。
其实吴心远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
她不早点回家,不想想晚饭该吃啥,不去好好睡一觉,再想想被裁员后接下来该怎么办,只一味追着一只萍水相逢的鸟儿,简直无聊得没边。
可最近这段日子,她实在是太累了。
这种什么都不用想,随心而动的感觉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放松,她逗弄着扭头奔逃的小鸟,甚至希望它最好永远也不要飞走。
可惜啊……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终究是难以为继的。
行至公园内一处偏僻的角落,明明太阳尚未落山,吴心远却感觉周围的气温好像平白无故地被抹去了一部分,皮肤表面被突兀的冰冷刺到,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小鸟终于忍无可忍,扑棱一下振翅而起,攀在一旁的大树上,歪着脑袋,发出了不满的嘀咕声。
“……呵。”
短暂逃离世界的快乐被戳破,疲惫重新爬上了她的脸庞,笑容也在暮色中变得不甚清晰。
原本这个时候只要转身离去就好了。
可就在执行这一动作的过程中,一旁树丛中支出的一截东西却意外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是什么?
刚才过来的时候就在那儿了吗?
皮肤、手指、血迹……在一点点看清那到底是什么的过程中,吴心远顿感心跳加速,眼前的日常像是一张被揉烂的纸,瞬间便被破坏得彻彻底底。
那是手。
那是……一只属于人类的手。
***
第一时间离开现场后,吴心远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匿名报警。
那只手如此惨白,甚至已经发青,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必然是一件死物——
那这可就是刑事案件了,在这种监控密布的商业区,万一事后警方排查到她知情不报,岂不是更加麻烦。
骤然失业已然很倒霉了,她可不想再搅合到什么凶杀案中去。
在下一个街口与驶过的警车擦身而过后,她很快便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吃饭,洗脸,打开老旧的笔记本电脑登录招聘网站,然后在更新简历的过程中突然犯困,就这么穿着衣服昏昏欲睡地倒在了床上。
迷糊中,她好像听到有振翅声落在窗口,玻璃上传来“笃笃”的敲击声,似乎有只鸟儿想要从那里进来。
是之前那只鸟儿吗?
她没来由地这样想,但意识还没来得及聚拢,就在汹涌的困意中被迅速冲散,重组成一片空白的荧幕,并开始为她播放某段从久远记忆中裁剪出来的画面。
鸟儿。
栖息在孤儿院宿舍楼后山树林中,永远在孜孜不倦地鸣叫着的鸟儿。
总是吵得她睡不着的鸟儿。
小小的吴心远从床上坐起,揉了揉被骤然惊醒后狂跳的心口。无奈的目光被厚重的窗帘挡住,无法对林间那些恣意的罪魁祸首发出任何有力的谴责。
又来了……每年春末夏至,这些长着翅膀的小东西就像要掀翻天际一样喧嚣,吵得人根本睡不着。
惊叹着其他人瓷实的睡眠质量,吴心远小心地从上铺爬下,穿上鞋,蹑手蹑脚地穿廊下楼,溜达到了后院,隔着墙上尖尖的围栏,在不甚清晰夜色中努力地眺望。
真吵啊。
这种拼尽全力的鸣叫,这种不顾他人死活的生命力,这种无论多高的墙,只要张开翅膀就能飞越的自由……
她要是也能像这样活着就好了。
“……你做什么呢?”
有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吓了吴心远一大跳。
好在发现她的不是老师,只是一个平时没怎么说过话的男同学。
直到他走近一些,借着微弱的月光,她才终于看清他的脸。
“陈佳鸣?”
“啊。”男孩随意地应了一声,“你大晚上的不睡觉,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
“鸟叫太吵了,我睡不着。”
吴心远回答得老实,陈佳鸣露出“原来如此”的笑容,忽地从地上拾起什么东西,“嗖”地一下扔向院外的大树!
突如其来的袭击下,躲藏在枝丫树影间的鸟儿们一哄而散,在夜幕中如一朵模糊的烟花般炸开,须臾消散。
鸟叫声在别处再次响起,但隔了距离,轻了不少,不再如之前那般撕心裂肺。
“这下总算清净点了。趁老师还没发现,快回去睡吧。”
显然也是被吵醒的男孩满意地拍了拍掌心的灰尘,冲她摆了摆手,一溜烟地又跑走了。
吴心远目送他消失在楼道的另一边,没有说话。
其实他们的关系也算不上多好,在各自考上大学离开孤儿院后,他们甚至失联了一段时间,直到在同一家公司中再度相遇。
有着相同的出身,相衬的背景,这一次,已经成年的两人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他们一起努力工作,攒钱,吐槽老板,在出租屋里畅想未来,觉得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可就在一个月前,在她最需要人支撑的那一天,陈佳鸣突然对她说,想要跟她分手。
她不太记得自己那时是什么反应了。
不解?绝望?愤怒?
好像都说不太上。
她只觉得陈佳鸣那张英俊的脸在喋喋不休的辩解中逐渐扭曲,然后变成了一只黢黑的鸟头,正撕扯喉头,发出一阵阵让人难以理解的呕哑嘲哳的嘶鸣。
吵。
太吵了。
他为什么不能闭嘴?!
陡然升起的愤怒充斥着她的胸膛,将眼前斑驳的场景迅速烧毁,促使她从床上一跃而起,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片刻之后,她才终于意识到——
吵醒她的并非童年时那无处不在的鸟鸣,而是一阵有力的敲门声。
房东?
不,不对……房东是有钥匙的,而且这还没到收房租的时候呢。
是快递吗?可她最近好像没买什么东西,而且一般不是会直接放驿站吗……
狐疑地挠了挠头,吴心远见窗外天色已大亮,门外的人似乎也没有罢休的意思,这才随意抹了把脸,带着一脸被吵醒的倦意去打开了大门。
门外的人身着警服,亮出证件。
“是吴心远小姐吗?昨天傍晚,离这里不远的街心公园内发现一具男性尸体,我们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问我?”
难道他们查出是她报的警了?
还没等她多想,为首的女警官便上前一步,看向她的眼睛,平静地说道:“是的,据我们调查,那位男性死者……名叫陈佳鸣。”
***
因为不想去警察局接受问询,吴心远不得不把两位警官请进屋里。
比起一旁不苟言笑的男警官,梳着马尾的女警官显然更亲和一些。她进屋时打量了一下室内情形,落座后也没有直入正题,而是先客气地寒暄了几句。
“一个人住吗?屋子收拾得这么干净,现在能这么自律的打工人可不多呢。”
吴心远笑了笑,只当她是想让自己别太紧张,并没有很当真。
这间屋子原本是由她和陈佳鸣一起整租的,在他搬离后,她也确实想过是不是该去换个更小但也更便宜点的住处……但之后一段时间她几乎忙得抽不开身,然后又猝不及防地被裁员,各种事情焦头烂额,也实在捣不出空去看房。
女警官姓许,男警官姓言,他们跟她大致说了一下发现尸体后的情况,在核实其身份后,这才开始对他的社交圈展开盘查。
原来如此……因为她是死者的“前女友”,所以才会被问询吗?
吴心远有些恍惚。
跟着一只鸟儿一路溜达进小花园,结果在树丛里发现尸体这种事已经很荒谬了,然后这个人居然还是一个月前离自己而去的前男友,简直怪异得实在无法用语言形容。
她一如既往,老实地回答着两位警官的问题,甚至告诉了他们二人曾一起生活在同一家孤儿院等各种细节。
“据你所知,最近他与什么人有过龃龉或是纠纷吗?陈佳鸣的整个头部有多处被重击的痕迹,我们推测凶器可能是球杆一类的东西。”
被重击?
想象着陈佳鸣那张英俊的脸在无形的攻击下扭曲变形的模样,吴心远不寒而栗,脸色也差了一些。
“我跟他不是一个部门……以前虽然有听他发过牢骚,但也只是工作上的吐槽罢了,你们懂的,领导啊同事不靠谱之类的,能上升到杀人的仇怨,我就不清楚了。”
说到这儿,她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抬起头,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说起来,你们去找过温如芸吗?”
“那是谁?”
两位警官显然都来了兴趣,连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前倾少许。
吴心远一字一句,目光却不知为何,突然空洞起来地低诉道——
“温氏集团的CEO。陈佳鸣就是为了她,才跟我分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