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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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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白永远忘不了顾衍死前那最后一通电话。
那电话里的质问,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碾磨。
……
"知白!发什么呆呢?老班盯着你呢!"
手肘被猛地一撞,沈知白一个激灵,眼前的幻象如潮水般退去。
映入眼帘的是堆满课本的课桌,黑板上密密麻麻的三角函数公式,以及讲台上数学老师那副厚厚的眼镜片后锐利的目光。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这里是……高三的教室?
他猛地低头,看见自己身上那套蓝白相间、洗得有些发白的校服,手指触碰到的是一本摊开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页角被磨得起了毛边。
桌角刻着一个模糊的"早"字,那是他刚入学时刻下的,如今已被岁月磨平了棱角。
不是停尸房冰冷的隔离墙,不是刺耳的汽车鸣笛……是了,他回来了,不只是回到过去,而是回到了更早的时候。
一切尚未开始,悲剧远未铸成的十字路口。
讲台上的老师推了推眼镜,终于移开了视线。
同桌刘耀凑过来,压低声音:"我靠,知白,你刚才那眼神吓死我了,跟见了鬼似的,没睡醒啊?昨晚干嘛去了?"
沈知白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粉笔灰和旧书卷的味道,真实得让他想哭。
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斜前方那个靠窗的位置。
一个挺拔的背影映入眼帘。
简单的白色校服短袖,勾勒出少年人清瘦却不单薄的肩线,短发干净利落,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演算着习题。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发梢跳跃,染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是顾衍。十八岁的顾衍。
如此近,又如此遥远。
那些冰冷厌弃的眼神,绝望的话语,以及最后刺目的鲜血……都与眼前这个沐浴在午后阳光里、安静做题的少年格格不入。
巨大的酸楚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攫住了他,几乎让他窒息。
他慌忙低下头,掩饰瞬间泛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双手。
他下意识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疼痛让他确信这不是梦。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教室里顿时喧闹起来。
"顾衍!数学最后那道大题你答案多少?"前排有同学大声问道。
那个背影闻声转过头来。年轻的眉眼尚未完全脱去青涩,却已具棱角,鼻梁高挺,唇线分明,眼神清澈而温和,带着一点钻研题目后的专注余韵。
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还握着那支沈知白熟悉的黑色钢笔──那是他去年送给顾衍的生日礼物。
"我算的是3√2/2," 顾衍的声音清朗,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干净质感,他随手将草稿纸推过去,"过程有点绕,你要看吗?"
"看看看!学神救命!这题简直不是人做的!"
顾衍笑了笑,那笑容轻松而明亮,毫无阴霾。
沈知白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手狠狠攥住,疼得发颤。
这样的笑容,在他前世的记忆里,早已被疲惫、冷漠和绝望取代。
就在沈知白贪婪地偷望着那侧脸时,顾衍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目光不经意地扫了过来。
四目相对。
沈知白猛地一僵,几乎是触电般低下头,慌乱地抓起桌上的笔,假装在纸上胡乱划拉着。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心跳如擂鼓。
脚步声靠近。
"知白?"清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沈知白僵硬地抬起头,对上顾衍带着些许疑惑的目光。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影。
"你……没事吧?刚才上课就看你不大对劲,脸色很白。"顾衍微微蹙眉,语气里是单纯的关心。
他很自然伸出手,想探一下沈知白的额头,"是不是发烧了?"
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润。
前世无数个日夜,他都疯狂地渴望这双手的触碰,哪怕是施舍般的怜悯。
可此刻,当这关怀如期而至,他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偏头躲开了!
动作幅度之大,让他自己和顾衍都愣住了。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顾衍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的关切化为了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他慢慢收回手,看了看沈知白几乎缩起来的姿态,语气放缓了些:"怎么了?真不舒服?要不要去医务室?"
"没、没有!"
沈知白的声音干涩发紧,他不敢看顾衍的眼睛,生怕里面映出自己此刻惊慌失措、丑陋不堪的模样,"就是……有点闷,可能昨晚没睡好。"
他必须忍住。
绝不能重蹈覆辙。
这一次,他只要远远看着就好,看着顾衍平安顺遂,光芒万丈。
顾衍看着他,眼神里的疑惑更深了。
眼前的沈知白似乎和平时那个有些内向、但对他总是带着隐隐依赖和顺从的少年不太一样,那躲闪的眼神里,似乎藏着一种他看不懂的东西?
"真的没事?"顾衍再次确认,声音里带着不放心的关切。"要是身体不舒服别硬撑。"
"嗯。"沈知白重重地点了下头,几乎把脸埋进课本里。"真的没事。"
旁边刘耀大大咧咧地插话,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哎哟,能有什么事儿?肯定是昨晚偷摸刷题熬傻了!顾衍你别管他,快给我讲讲这道题,老班明天肯定提问!再不讲我就完蛋了!"
顾衍被刘耀拉走,临走前又回头看了沈知白一眼:"不舒服一定要说,别硬撑。"
那一眼,让沈知白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他能感觉到顾衍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未散的疑惑。
直到顾衍转回去,微微倾身指着练习册开始给刘耀讲解,沈知白才虚脱般地松了半口气,这才惊觉后背不知何时已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借助那点尖锐的疼痛来逼退眼底翻涌的酸涩。
接下来的几天,沈知白在校园里小心翼翼地规避着与顾衍的任何直接接触。
他不再像以前一样总跟在顾衍身边,但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追寻着顾衍的身影。
课间操时,他故意磨蹭到最后,站到队伍最末尾。
去食堂吃饭,他也会刻意错开顾衍通常去吃饭的高峰时段,宁愿晚些去吃些残羹冷炙。
然而,高三的生活密集得像一张编织严实的网,总有避无可避的时刻。
周三下午的体育课,内容是篮球分组对抗。
命运的巧合──或者说,是体育老师随口的安排──让沈知白和顾衍分到了同一队。
沈知白全程低着头,运球、传球都尽量避免与顾衍有任何眼神交流或身体接触,传球时也显得犹豫仓促,好几次险些被断,或者直接传出了界。
"知白!这边!空档!"顾衍一个漂亮的转身摆脱防守,敏捷地空切到篮下,举手要球。
机会绝佳,无人防守。
沈知白持球的手却控制不住地微微一抖。
那个熟悉的、带着全然的信任和期待的声音,像一根最尖锐的针,精准地扎进他心底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
前世,顾衍也曾这样在球场上无数次地呼唤他,而他是如何回应的?
他总是能第一时间将球精准地送到他手中,然后看着顾衍轻松得分,再笑着跑回来与他击掌相庆……
就这一瞬间的恍惚和心悸,他手上的动作慢了半拍,篮球被伺机而动的对方球员一把断下,迅速发动快攻,轻松得分。
"喂!沈知白你搞什么啊!这么好的机会!眼睛看哪里呢?"同队有男生忍不住不满地喊了出来,语气带着明显的抱怨。
顾衍喘着气跑过他身边,汗水沿着他清晰利落的下颌线滑落。
他看了眼前面抱怨的队友,抬手示意了一下"没事,打好下一个"。
然后看向沈知白,眼神里没有责怪,只有一丝清晰的困惑和关切:"没事吧?是不是太累了?状态不太好?要不你跟老师说一声,下去休息一下?"
那纯粹的关切像炽热的火焰,瞬间烫伤了他。
沈知白猛地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又硬又干巴巴的,几乎不像他自己的:"不用。没事。"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闷头快速跑回自己的防守位置,留下顾衍站在原地,看着他仓皇失措的背影,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久久没有舒展开。
放学后,沈知白独自一人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课桌染成一片金黄。
他翻开物理练习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前世的一幕幕在脑海中翻涌:顾衍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模样,被他背叛时难以置信的眼神,最后那通电话里绝望的质问……
他猛地合上练习册,深吸一口气。
周末,他被迫回到那个装修奢华却冰冷彻骨、每一步都充满算计的别墅。
饭桌上,只有他和沈伟。
气氛沉默得令人窒息。
沈伟放下汤匙,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状似无意地开口:"最近学习怎么样?"
"还行。"沈知白低声回答。
沈伟的目光扫过他,顿了顿,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喜怒:"你和顾家的那个小子,处得还不错?"
沈知白心里猛地一咯噔,捏着筷子的手指收紧,没有抬头,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沈伟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喜怒:"顾家老二的那个独苗,顾衍,是个好苗子,可惜了,生在顾家那个泥潭里。"
沈知白的指尖瞬间冰凉。
来了,果然和前世一样!
沈伟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他,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顾家那潭水,比你想的要深得多,也脏得多。他那个大伯,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盯着他外公留下的那笔绝户财,眼睛都快滴出血了。至于我们沈家……和顾家,迟早有一方得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阴冷:"知白,你是我儿子。有些事,你得心里有数。"
这番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沈知白记忆中那扇封存着无尽噩梦与罪恶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