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指南》如瞻星石

9、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个赌约恶毒而精准，试图将她刚刚萌芽的、珍视的情感踩进泥泞里。

　　当他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抛出那个将情感视为赌局的提议时，林摇光心中那股反叛之火，混着被彻底物化的屈辱，燃烧得更加炽烈。但这一次，火焰没有让她失去理智，反而照得更亮，让她看得更清。

　　就在顾清宇以为她会愤怒拒绝或恐惧退缩时，林摇光却抬起眼，目光里没有他预想中的慌乱，反而带着一种清晰的、几乎是失望的审视。

　　“顾清宇。”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针，轻易刺破了他营造的压迫氛围。

　　“沈望舒，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她看到顾清宇的眼神几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

　　“我听过你提起她，语气里的怀念和维护做不了假。我以为，至少对她，你是不同的。”

　　林摇光缓缓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真实的难以置信。

　　“可现在，你竟然轻飘飘地，就把她拿出来当作赌注？就为了跟我这样一个你根本看不起的人置气？”

　　她向前一步，目光灼灼，话语直指核心。

　　“你到底是有多不珍视你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情分？还是在你心里，所有的人和感情，最终都可以明码标价，用来满足你的胜负欲？如果沈望舒知道，她从小信任的伙伴，把她当作一个可以随意拿来打赌的奖品，她会怎么想？”

　　“够了。”顾清宇喝断，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林摇光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试图忽略的某种不堪。

　　他可以用林摇光当苏沉月的影子，但将沈望舒直接置于赌约之中这越界了，连他自己都感到了一丝不适。

　　看到顾清宇的反应，林摇光知道，她押对了。她趁着他心神微乱的瞬间，立刻提出了替代方案，语气也变得务实而冷静。

　　“既然你这么想赌，不如我们换个方式。不牵扯沈望舒，只关乎我自己。”

　　顾清宇阴沉地看着她，没有立刻反对，像是在评估。

　　“赌我，林摇光，能不能在一年之内，不依靠任何人，不走任何歪路，只凭自己的能力，在这座城市挣得一席之地，拥有一份让你无法轻易掐断的、堂堂正正的立身之本。”

　　她清晰地说出条件。

　　“如果我赢了，承诺永不利用你的权势干涉我和陈屿的正常生活，我们彻底两清，互不打扰。”

　　“如果你输了呢？”

　　“如果我输了，证明我离开了你的庇护果然一无是处。我会主动消失，离开这座城市，这个结果，足够满足你的掌控欲了吗？”
　　顾清宇沉默了。这个新的赌约，无论成败，于他而言都是一场有趣的消遣。

　　而且，这显得他大度地接受了她的纠正，维护了表面上的姿态。

　　顾清宇低低地笑了起来，不是愉悦，而是觉得荒谬。

　　“林摇光。”

　　他倾身向前，手肘支在桌上，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好像在说谁给你个子，来给我设定规则。

　　“赌约，可以。”顾清宇慢条斯理地，重新掌握了节奏。

　　“就按你说的，赌你能不能靠自己活下去。期限一年。但是。”

　　他刻意拉长语调，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规则，由我来定。”

　　“第一，没有协议。我顾清宇说出去的话，就是承诺。但你得赌我的人品，赌我输了之后，会不会屑于对你反悔。”这本身就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羞辱和冒险。

　　“第二，既然是赌你能不能靠自己，那么在这一年里，我是否会给你制造麻烦，是否会动陈屿，全看我的心情。克服这些麻烦，本身就是你能力的一部分，不是吗？”他将可能的打压合理化为了赌约的试炼，极其恶劣。

　　“第三，赌注要加码。如果你输了，仅仅消失太便宜你了。你要回到我身边，不是以前那种，而是作为我的专属助理，随叫随到，期限自然是由我说了算。”

　　他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满意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慵懒的、掌控一切的神态。

　　“这就是我的条件。接受，我们就有这个赌约。不接受。”

　　他摊了摊手，意思不言而喻。

　　她和陈屿，将立刻面临他无所顾忌的报复。

　　林摇光的手指在桌下紧紧攥住，指甲深陷入掌心。她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顾清宇的恶劣和精明。他想玩的，从来不是公平游戏，而是一场他稳操胜券的猫鼠游戏。他享受的，正是这种绝对掌控和看她挣扎的过程。

　　“我接受。”她抬起眼，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但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与陈屿、沈望舒都无关。无论输赢，你都不能动陈屿。”

　　她顿了顿。

　　“我知道现在没有提条件的底气。但你若不同意，我也可以拒绝这个游戏，现在就从京城消失。”

　　“我接受你最后的条件。但你要记住你的话，这是你我之间的事。”

　　顾清宇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答应得如此干脆，随即又露出那种玩味的笑。

　　林摇光直视着顾清宇，眼神里没有退缩，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生出的冷静。

　　她知道，这已经是她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至少，她把陈屿暂时划出了他的游戏范围。

　　他站起身，最后瞥了一眼桌上那张孤零零的黑卡，收进了西装口袋里。

　　“那么，游戏开始。祝你好运，林摇光。希望你，能让我多玩一会儿。”

　　他转身离开，背影潇洒，仿佛刚刚只是完成了一场无关紧要的下午茶约会。

　　林摇光和顾清宇这一场勉强能算上谈判的见面刚过，她便匆匆回到了皆可的工作，工作半天后带着一身咖啡香气和疲惫回到她和陈屿合租的小屋。

　　陈屿是个自由设计师，一头染成灰绿色的短发乱糟糟地翘着，穿着宽大的涂鸦T恤和破洞牛仔裤，窝在出租屋那张堆满画稿和零食包装袋的旧沙发里，整个人像只懒洋洋又眼神锐利的猫头鹰。她有着惊人的直觉和才华，可惜大部分时间都贡献给了睡眠和游戏。

　　“摇光，这儿，快看这个。”好友陈屿像个发现了宝藏的孩子，把手机屏幕怼到林摇光眼前。

　　她凑过去，看向陈屿的手机屏幕。

　　只有在deadline逼近或朋友有事时，才会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那是一个匿名论坛APP的页面，界面花哨，充斥着各种真假难辨的八卦。一个标题被加红加粗，高高挂在热门区。

　　陈屿常年深耕八卦论坛，做过版主，混过天涯贴吧，据说一直是某明星后援会的美工宣传的核心成员，非常的不学无术。

　　【深八】京城顶级三角恋再起波澜！S、S、G仨“天龙人”的修罗场，以及那个神似白月光的替身小姐姐！

　　林摇光的心猛地一跳。

　　帖子用极其夸张、绘声绘色的笔法，描述了不久前的锦绣山庄生日宴。重点渲染了G对白月光S的念念不忘，以及天才工程师S的突然出现如何打乱局面。

　　而林摇光，作为那个神似苏沉月三分的替身，在帖子的描述里，成了一个心机深沉、试图攀附却惨遭正主发小当场拆穿的可怜花瓶。

　　发帖人仿佛亲临现场，将沈望舒如何挡酒的情节描述得活灵活现，甚至还配了张模糊的、只能看清顾清宇勃艮第红西装和沈望舒灰色背影的现场图。而林摇光，在叙述中始终是一个面目模糊、被怜悯或被嘲讽的符号。

　　“我靠,这帮人编故事的能力比我的甲方还离谱。”

　　陈屿一边划拉着屏幕，看着下面各种猜测和玩梗的评论，一边愤愤不平。

　　“什么《替身文学照进现实》，什么《工程师霸气护妹》，他们懂个屁，明明是我们摇摇自力更生、不畏强权。”

　　林摇光沉默地看着那些飞快滚动的评论。

　　有嘲笑替身不自量力的，有惊叹S人狠话不多的，也有零星几个猜测G是不是玩脱了的。她的名字没有被直接点出，但替身、穿蓝裙子的女孩这些标签，像无形的刺，扎在她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自尊上。

　　一种混合着难堪、荒谬和一丝无奈的情绪在她心中弥漫。她以为自己已经走出了那个鱼缸，但在别人眼中，她依然是缸里那条最值得八卦的、颜色特别的鱼。

　　“你看这条。”陈屿指着一条高赞评论。

　　“听说那替身现在在研究院路那边一家咖啡馆打工，啧啧，从私人别墅到咖啡馆，这落差。我呸，自食其力怎么了，比他们这些只会敲键盘的强一万倍。”

　　林摇光深吸一口气，从那种被围观的不适中挣脱出来。她拿走陈屿的手机，按熄屏幕，扔回沙发上。

　　“别看了，阿屿。”她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天工作后的沙哑，却有种沉静的力量。

　　“他们说的，是那个穿蓝裙子的影子，不是我。”

　　陈屿愣了一下，看向林摇光。好友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彷徨和隐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认知和坚定。

　　“我现在是林摇光，皆可咖啡的店员，正在学做PPT和数据分析，下个月可能要试着帮周姐做季度营销方案。”

　　她走到小冰箱前，拿出两罐冰可乐，扔给陈屿一罐。

　　“我的价值，不需要由这些匿名帖子，或者顾清宇、沈望舒他们来定义。”

　　咔哒一声，她拉开拉环，冰凉的碳酸气体涌出。

　　“可是。”陈屿还是有些担心。

　　“这帖子热度这么高，万一被沈望舒看到了呢？”

　　她小心地观察着林摇光的表情。

　　林摇光握着冰可乐的手指微微收紧。罐身冰冷的水珠沁入她的指尖。

　　“她看到又如何？”林摇光垂下眼帘，看着可乐罐上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

　　“帖子里的我，和她可能有一面之缘的我，以及真实的我，是三个人。她如果会因为一篇帖子就对我下判断，那她也就不值得我……”

　　她顿住了，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不值得什么？不值得喜欢吗？可她似乎连说这句话的立场都没有。

　　她转而说道，“那我也无需在意她的看法。”

　　陈屿看着她，忽然咧嘴笑了，跳起来用力拍了拍林摇光的肩膀。

　　“行啊，我们家摇摇真是长大了，说得对，管他天王老子还是匿名键盘侠，爱咋说咋说，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她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可乐，一抹嘴。

　　“况且，这贴子传到他们任何一个人耳朵里，都马上会404吧。”林摇光怂了怂肩。

　　“不过话说回来，这帖子倒是提醒了我。顾清宇那边，你后来跟他，彻底说清楚了？”

　　她记得林摇光说要去找顾清宇做个了断。

　　林摇光眼神闪烁了一下，拿起自己的可乐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暂时压下了心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关于那个不平等的赌约，她暂时不打算告诉陈屿，不想让好友为自己担心，也更不愿将陈屿彻底拖进这滩浑水。

　　“嗯，说清楚了。”她含糊地应道，转移了话题。

　　“你上次说的那个线上设计课程，链接发我一下？我觉得学点设计原理，对做海报也有帮助。”

　　陈屿立刻被带偏，兴奋地拿起手机：“这就发你，我跟你说，这个老师讲得特别细。”

　　林摇光听着陈屿絮絮叨叨的介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沙发上那部已经熄屏的手机。

　　论坛的帖子可以忽略，流言可以不听。

　　但那个隐藏在帖子背后的男人，和他手中那份不知何时会引爆的赌约，才是悬在她头顶真正的达摩克利斯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