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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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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年 9 月的崇流,陆拾提着一个旧帆布行李包,站在刻着 “崇流医科大学” 的石牌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包带 。
临床医学系的新生报到处设在体育馆,红布横幅上写着 “欢迎新同学”,下面挤满了人。穿西装的家长帮孩子拎着行李箱,戴眼镜的老师拿着登记表喊名字,还有学生举着 “同乡会” 的牌子招揽新人。陆拾挤在人群里,身上的蓝布衫和周围学生的灯芯绒外套、的确良衬衫格格不入,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录取通知书,指尖在 “临床医学” 四个字上按了按,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同学,你也是临床医学系的?” 一个男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陆拾回头,看见个穿白色运动服的男生,背着个印着 “省华民医院” 字样的书包,手里拿着一张报到单,“我叫陈成,老家是咱们省的,你呢?”
“陆拾。” 她报出名字,目光落在男生的书包上,省华民医院是老家最好的医院,神经外科在省内数一数二,她在观察本里记过相关信息。
“巧了,咱们还是老乡!” 陈成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我爸是省华民医院神经外科的,他让我来崇流医科大学好好学,以后争取进三胜医院实习。” 他的语气里带着自然的优越感,却没让人反感。
陆拾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问:“三胜医院的神经外科很难进吧?我听说那里的医生都是国内顶尖的。”
“是挺难的,不过我爸认识三胜医院的周明主任,说不定能帮上忙。” 陈成说着,指了指报到处的公告栏,“你看,宿舍分配出来了,咱们都在 3 号楼 402 室,5 人宿舍。”
402 室在 3 号楼的四层,朝南的房间,有两个窗户,阳光能照进来大半。陆拾走进宿舍时,另外三个室友已经到了:穿米白色连衣裙的秦佩正在整理书桌,上面摆着一台银色的 Walkman,是索尼牌的;扎着马尾的赵曼在铺床,床单是印着碎花的进口布料;戴眼镜的吴芳则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托福词汇》,嘴里念念有词。
“你们好,我是陆拾。” 陆拾放下行李,主动打招呼。
秦佩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扫过她的旧帆布包,嘴角撇了撇,没说话;赵曼倒是笑着点了点头,继续铺床;只有吴芳合上书,说:“你好,我是吴芳,以后咱们就是室友了。对了,你们准备考托福吗?我打算毕业后去美国读博,那边的医学教育比国内好太多了。”
“我暂时没打算出国,想先把基础学好。” 陆拾说。
“不出国?那多可惜啊。” 秦佩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不屑,“我爸说了,要么去美国,要么进三胜医院,不然读临床医学没前途。” 她说着,按下 Walkman 的播放键,里面传出英文歌曲的声音,盖过了宿舍里的其他动静。
陈成皱了皱眉,拉着陆拾走到自己的书桌旁,小声说:“别理她们,都是崇流本地的,家里条件好,眼光高。咱们明天一起去神经外科实验室看看,听说那里有国内最先进的光学显微镜,虽然是老款,但比咱们老家医院的好多了。”
陆拾点了点头。她注意到陈成的书桌上放着一本《神经外科手术图谱》,是最新版的,封面还很新,而自己带的《人体解剖学》是父亲用过的旧书,书页都发黄了。她在心里记下:陈成有医学世家的资源,以后可以多跟他交流,说不定能获得三胜医院的信息。
第二天一早,陆拾和陈成就去了教学楼 B 栋。神经外科实验室在 3 楼,门口挂着 “非实验人员禁止入内” 的牌子,里面传来 “嗡嗡” 的声音,是恒温培养箱在工作。陆拾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酒精和培养基的味道扑面而来,比市医院的实验室味道更浓。
实验室不大,大概二十平米,靠墙摆着 6 台老式光学显微镜,镜头上有明显的划痕,金属底座也生了点锈;中间的实验台上放着 4 个恒温培养箱,其中两台的指示灯闪烁着,像是随时会停止工作;墙上贴着 “严谨、求实、创新” 的红色标语,下面却贴满了实验预约表,密密麻麻写着名字和时间,最早的预约到了一周后。
“这显微镜得早点抢,不然根本用不上。” 陈成走到一台显微镜前,打开开关,调整着镜头,“我爸跟我说,做神经外科研究,显微镜操作是基础,必须练熟。你看,这台显微镜虽然老,但分辨率还不错,能看清神经细胞的结构。”
陆拾凑过去看,通过镜头,她能清楚地看到载玻片上的细胞,呈不规则的形状,细胞核是深蓝色的,细胞质是浅蓝色的。她想起父亲以前给她讲过的神经细胞结构,比课本上的图片更直观,心里一阵激动。
“我能试试吗?” 陆拾问。
“当然可以,不过得小心点,镜头很脆,坏了要赔的。” 陈成让开位置。
陆拾坐在显微镜前,按照陈成教的方法,调整粗准焦螺旋和细准焦螺旋,直到图像清晰。她观察了很久,把神经细胞的结构记在心里,然后拿出观察本,快速画下来,旁边标注着 “神经细胞:细胞核大而圆,细胞质呈嗜碱性,有多个树突”。
“你画得还挺像的。” 陈成凑过来看了一眼,惊讶地说,“我爸说,神经外科医生不仅要会做手术,还要会画图,这样才能准确记录病例。你有这天赋,以后肯定能学好。”
陆拾笑了笑,没说话。这不是天赋,是她从小就养成的观察习惯,在市医院的走廊里观察医护和病人,在青山村观察医疗队的资源分配,现在,她要在实验室里观察每一个细节,为自己的神经外科之路打基础。
接下来的日子,陆拾开始了紧张的学习生活。每天早上,她都是宿舍里第一个起床的,洗漱后就去操场运动,然后去食堂买两个馒头和一碗稀饭,接着去图书馆占座,背诵解剖学的知识点;上午的课程主要是《人体解剖学》和《生理学》,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她在下面认真记笔记,遇到不懂的地方,就用红笔标出来,课后找老师请教;下午的实验课是她最期待的,每次她都会提前半小时去实验室,抢着用状态最好的显微镜,有时候为了完成一个实验,她会在实验室里待到晚上十点,直到管理员来催。
解剖课是临床医学系的基础课,也是最难的课程之一。第一次解剖课在解剖楼的地下一层,房间里摆着十几个解剖台,每个解剖台上都盖着白布,下面是捐赠的遗体。老师掀开白布时,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扑面而来,有的同学当场就吐了,秦佩更是吓得跑出了教室,说 “太恶心了,我以后再也不上解剖课了”。
陆拾却很平静。她想起小时候在市医院,鲜血和内脏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她按照老师的要求,戴上手套和口罩,拿起解剖刀,小心翼翼地切开遗体的皮肤,寻找着肌肉和神经的走向。她的动作很轻,却很准确,很快就找到了老师要求的 “股神经”,比其他同学快了将近十分钟。
“陆拾同学,你做得很好,动作准确,思路清晰。” 解剖课老师是个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姓王,是神经外科的资深专家,他拍了拍陆拾的肩膀,“有没有兴趣以后学神经外科?这个领域需要你这样细心、冷静的学生。”
“我想学神经外科,王教授。” 陆拾抬起头,眼神很坚定,“我想成为最好的神经外科医生。”
王教授笑了,说:“好,有志向。以后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我办公室找我。对了,我们实验室正在做一个‘神经细胞再生’的课题,需要助手,你要是有兴趣,可以来试试。”
陆拾心里一阵激动,这是她进入神经外科领域的好机会。她赶紧点头:“谢谢王教授,我一定好好干!”
这个机会让陆拾除了上课和完成作业,其余时间都泡在王教授的实验室里。她的主要工作是培养神经细胞,观察细胞的生长情况,并记录数据。实验室里有两台恒温培养箱,一台是新的,温度很稳定,主要用来培养重要的细胞样本;另一台是旧的,温度经常波动,只能用来培养普通的细胞样本。王教授把新的恒温培养箱交给了自己的研究生使用,陆拾只能用旧的。
有一次,陆拾培养的神经细胞突然出现了异常,大部分细胞都死亡了。她很着急,反复检查培养条件,却没发现问题。直到她晚上去实验室拿东西,发现秦佩的男朋友 ,也是王教授的研究生,正在偷偷调整旧恒温培养箱的温度。
“你为什么要调整温度?” 陆拾冲上去,抓住他的手。
男生吓了一跳,赶紧把手缩回来,说:“我…… 我就是看看,没干什么。”
“你是不是故意的?因为我抢了你的实验机会,你就破坏我的细胞样本?” 陆拾的声音很冷静,却带着怒气。
男生脸色发白,没说话,转身就跑。陆拾看着培养箱里死去的神经细胞,心里又气又急。在实验室里,竞争就是这么残酷,为了资源,有些人会不择手段。
她没有告诉王教授,而是重新培养细胞,这次她每天晚上都去实验室查看,确保培养箱的温度稳定。同时,她在观察本上写下:“88 年 10 月 15 日,实验室竞争激烈,有人故意破坏实验样本。应对方法:加强警惕,多观察,早到实验室,晚离开,确保样本安全。” 旁边画了一个恒温培养箱,又画了一个警惕的表情。
陈成知道这件事后,很生气,说:“我去帮你找那个研究生理论!”
“别去,” 陆拾拦住他,“没有证据,就算说了也没用,反而会让王教授觉得我们小题大做。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把实验做好,用结果说话。”
陈成点了点头,说:“你说得对。对了,我爸给我寄了一本《神经外科临床病例分析》,里面有很多三胜医院的手术案例,你要不要看?咱们可以一起学习,不懂的地方可以讨论。”
“好啊,谢谢你。” 陆拾很高兴。陈成的这本书里有很多宝贵的经验,对她的学习很有帮助。
陆拾和陈成经常一起在宿舍里讨论病例。陈成会给她讲父亲做过的神经外科手术,比如脑胶质瘤切除手术、脑血管搭桥手术,还会教她怎么分析病情;陆拾则会把自己在实验室里学到的知识分享给陈成,比如神经细胞的培养方法、显微镜的操作技巧。两人互相帮助,进步都很快。
11 月的一天,王教授把陆拾叫到办公室,说:“陆拾,你的实验数据很出色,我打算把你的数据纳入课题报告,下个月在神经外科年会上展示。另外,三胜医院的周明主任下个月会来咱们学校做讲座,你可以去听听,他是国内神经外科的权威,说不定能对你有所启发。”
“周明主任?” 陆拾心里一动,想起杨主任给她的纸条上写的就是这个名字,“王教授,我能跟周明主任交流吗?我有一些神经外科方面的问题想请教他。”
“当然可以,只要你有准备,周主任很乐意和学生交流。” 王教授说。
陆拾回到宿舍,找出观察本,翻到杨主任给她的纸条,上面写着周明的办公室电话。她在心里盘算:要不要提前给周明主任打电话?提杨主任的名字,会不会让他对自己有印象?
她想了很久,决定先不打电话。她要靠自己的实力获得周明主任的认可,而不是靠关系。她开始准备提问的问题,都是她在学习和实验中遇到的难点,比如神经细胞再生的机制、脑胶质瘤的治疗方法,还整理了自己的实验数据,希望能得到周明主任的指点。
11 月底的崇流,已经很冷了。陆拾穿上母亲织的浅灰色毛衣,坐在图书馆里,看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心里充满了期待。下个月的讲座是她靠近神经外科领域的重要机会,她必须抓住。
宿舍里,秦佩还在听着 Walkman,赵曼在试穿新买的连衣裙,吴芳则在背诵托福单词。陆拾看着她们,心里没有羡慕,只有坚定。她知道,每个人的选择不同,而她的选择,就是成为最好的神经外科医生,靠自己的实力,在这个充满竞争的城市里站稳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