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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温陈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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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出门已是日上中天。暮夏炎日余威不减,把青石小路烘得似烧红的铁板一般,让人走在路上都觉得烫脚。因此街上迎来送往的都是些傀儡。傀儡只有那位惊蛰仙子能造,其余的器道散修至多造造天马灵鸢之类的。不过这些傀儡还是惊蛰的低级作品,行动僵硬不堪,且不能言语。
这种太阳不是连荷想晒的那种,倒也不必珍惜。她也不欲与惊蛰的低级作品沦落到同一境地,因此很主动地钻到邓遗秋的伞下,指挥撑伞的人走通向美食的最快路径。离开某某山的荷仙子认清自我,力求心安理得地享福,就算发现了头顶的伞越来越偏她这头,也脸不红心不……,心照常跳地想:他现在修为比我高,能御法遮阳,不必管。
邓遗秋几乎把伞都打在了荷仙子头上,仙子还是紧紧凑着他。于是他伸手揽住仙子的肩膀,没看见仙子笑了下。
到了炸小黄鱼的摊子,棚子下有一溜人在排队,叽喳说着闲话。连荷站在后面听,旁边站着一位冰肌玉骨的美人,只觉得人生再美满也不过如此了。
“……谁说不是呢?”
“今日且有得闹呢,医死了人!”
“听闻那死者的父亲是个修仙的,昨夜当场就将那大夫头给砍下来了……”
前后一片惊呼。
“啊……”连荷跟着用气音惊呼,头转向美人。
美人微微蹙眉,目光深远,似在想着什么。见她望过来,还是切回温柔的眼神。
“你累了吗?”连荷关切道。
邓遗秋摇了摇头,遗憾道:“我是想,我们不能睡午觉了。城里似乎出了事,不如吃完就去药园?”
“好啊,我昨夜睡得很好,原本打算上午就去药园的。师姐在那里等我一晚上了。”连荷又朝前头张望了一下,“不过这件事你不必担心,温陈酒不是吃素的。”
药园。
平躺在床板上的人面容有些灰白,细看胸膛却微微起伏。右腿只剩下大腿上半截,伤口处的血几乎将床上的棉布染透了。
温陈酒一丝不苟地施法组装假肢,额上满是细密的汗水。
那假肢浑然天成,被一层盈盈的绿光包裹,悬浮在半空中。而后慢慢对上那骇人的半截大腿。温陈酒手掌一翻,冷白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整只手似乎聚满了力而微微抖动。另一只手却稳得不像话,只做一些细微的动作,叫外人看了不知所谓。
她没有碰那假肢和伤者,只有若有若无的淡绿色光从她手中溢出去,涌在伤者大腿接口处。
若伤者的父亲在此看到这一幕大约又要暴跳如雷:孩子不省人事形容惨烈地躺着,大夫像个没事人一样面无表情地站在边上摆弄她那双爪子。
不过这位父亲没能看到,他正在和连荷新认下的师弟过招。
说是过招,实际上是邓遗秋单方面碾压。奉孚风师姐之命,耗一耗此人的精力,别让他吵到温陈酒就行了。邓遗秋淡定地飞来飞去,在此人要冲进内院时去招惹一下,也就算尽责了。
连荷坐靠在院子里的大树下,看得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
孚风师姐一见到他们来就着急地将拦住此人的大任丢过来,赶着去清冶宗看戏。
“大师兄符音说汤顾寒招惹了凤凰,我去赶热闹……”
说着就随风飘走了,留下连荷在风中凌乱。
邓遗秋反手震退愤怒的病人家属劈过来的一刀。
连荷歪头靠着树:就知道不该那么早来。想她以前哪次去清冶宗不是跟人打架去,什么时候有过师姐的待遇。大师兄那么正经,从来也不通知她去看戏。
午后骄阳似火,连荷听见那有些修为的刀客呼吸越来越沉重,便叫了停:“休息休息吧。温大夫不至于叫你家孩子死在她的地界。而且你也打进不去啊。”
话音未落,刀锋瞬息而至。
又被邓遗秋瞬间挑落。
连荷神色如常,站起身来。
“大夫救人需心无旁骛,家属进去难免搅了心神。就再等等吧。”
“我孩子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那庸医把什么药粉撒上去我儿伤口就血流不止,才片刻人就没了气息。那姓温的要对我儿的尸身做什么?一命偿一命,我砍了那庸医的狗头天经地义,把我儿还回来!”说着又提刀冲进去。
连荷拦住邓遗秋,左手呼来一根树枝飞身上前格挡。
“看清楚。”不大的声音清晰地传入邓遗秋耳内。
下一秒,树枝飞动,叫人看见无穷的变化与生机。
邓遗秋闭上眼睛,低语:“你来看吧。”
这是神剑铸辜的起手式——披星。
修道大都从日复一日的基础练习做起。少年在最贪玩的年岁里,要按捺住飞扬的意气,在心里种下隐约又可期的种子,然后披星戴月、艰苦卓绝,奔赴远方的黎明。
再睁开眼,邓遗秋回到早上敲门时冷静自持的状态,眼中却显出别样的光彩。既不柔和,也不深邃,是独属于年轻人的难掩的激动和期许。
明明初出茅庐,却仿佛天地山河皆我所有,前路险隘不足为惧。多年前的连荷也是这样。
连荷有意使得极慢,用一个招式打了一遍又一遍。趁着对面被打趴下瞄了一眼邓遗秋,确认他已经把这招看进去了,遂收手。树枝飞进刀客面前的石头缝里。
“温陈酒,医死人,药白骨。等着。”
连荷走到树底坐下。刚刚虽然没用灵力,但她有伤在身,动了这么会儿还是有点累的。
闭眼的瞬间,一阵温和的灵力流入经脉。淡淡的皂角香勾起了她儿时的一些回忆,母亲洗过的衣服都有这个味道。她索性不睁眼了,整个人瘫软下来养神。
邓遗秋站在她身旁,一边用眼神警告那头愤愤盯着师姐的狂徒,一边源源不断地向师姐运灵。
“你保证温陈酒能救活我儿?”
邓遗秋警告失败,想把此人嘴给缝上。
连荷仍闭着眼,声音略有些疲惫:
“以我项上人头作保。”
“作不了,别拿人头开玩笑。”一个更疲惫的声音出现了。
温陈酒推开房门,无视四周一片狼藉,对着地上的家属平静道:“进去吧。”
她走到树底下。
“欸,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比我一个一夜没合眼的还累?”
“中午。现在已经下午了,而我为了给你看门没睡午觉。”
“吃完饭再睡。这位朋友,可以不必向她输灵了。她吃顿饭就好了。”
“对了,你也给他看看,他好像也有点病。”
“我看你病得不比他轻。”
“……”
这顿饭三人都吃得如风卷残云。
药园弟子来报,那位砍下医者头颅的刀客要来谢过温圣手。
温陈酒咽下最后一口肉,神情冷淡地答:“药园的大夫用错了药,全力补救是我应尽之责。伤者已经活了下来,我药园不欠他什么。失了一位大夫就得找他算账了,告诉他,要么自去官府受审,要么留下一条手臂,否则别想好过。”
另外两人同时抬头望她。
初出茅庐的邓遗秋惊于杏林圣手温医修的高高举起。
深谙其人的连荷奇怪绝命大毒师温陈酒的轻轻放过。
吃饱。温陈酒引他们去她的屋子给他们切脉探灵。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腥气,仔细看小塌上赫然是一具盖了白布的无头尸。
连荷当即破口大骂,说她刚吃的东西要吐出来了。
温陈酒当仁不让回敬道:像连荷这种口无遮拦不知敬畏的修士就该关到铸辜峰去受管。
连荷瞬间委屈得眼红。邓遗秋手足无措地想哄。温陈酒大约是这才想起来有外客在,偃旗息鼓。
“这是那位被砍下头的医士。”屏风后一个女子幽幽地飘出来,“昨夜事发突然,陈酒即刻施术去救那位伤患,这位大夫便由我带回来安置在这里了。陈酒这才回来,大约也不知道。抱歉了,荷仙子。”
“哦无妨的。我一向不与温陈酒一般见识。每回来药园都能见到惊蛰仙子,咱们真是有缘呐。”连荷收拾心情和李惊蛰寒暄,她与人相处的原则是——人客气我客气,人不客气我更不客气。李惊蛰是前者,温陈酒是后者。
温陈酒冷着脸拽过连荷的手给她把脉,片刻后又冷着脸对邓遗秋道:“劳驾。”
邓遗秋默默地把手伸过去。虽说刚刚这一觉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什么毛病,估计这位温圣手也是探不出来的。
“如何?”比起自己强得可怕的身体,连荷更担心美人动不动就晕的身子骨。
“似乎有异样的气息。”温陈酒难得皱眉,看向连荷“好像是,你的?”
“什么嘛!那是因为我教了他一点铸辜剑法。”连荷撇嘴,“不过说起这个,我刚从进门起就感受到了,咱们这里还有第三个人修习过铸辜。”
连荷看向身后,众人随之望去。
无头尸静静地躺在塌上,了无声息。
邓遗秋挑眉。药园卧虎藏龙,还有一位修铸辜的剑修做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