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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宵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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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最深沉的夜,属于诏狱。
空气里凝固着陈旧的血腥和绝望,渗骨的阴寒能咬碎人的骨头。甬道两旁的牢房里,偶尔传来一两声破碎的呻吟,或是指甲无力刮擦石壁的瘆人细响,很快又归于死寂,仿佛被这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
沧澜提着一盏昏黄的孤灯,漫步于这人间地狱。
他穿着一身与这污秽之地格格不入的雪白太监袍服,衣料是上好的冰蚕丝,在幽光下流淌着淡淡光华。袍角绣着暗金色的云纹,随着他的步伐若隐若现,宛如活物游动。
面容精致得近乎妖异,眉眼狭长,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罕见的深紫色,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诡谲的光芒。鼻梁高挺,唇色却似染了胭脂,秾丽非常。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冷白,在这鬼气森森的环境里,宛如一尊用美玉和邪气雕琢而成的偶人。
两个小太监躬身跟在他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手中的灯笼光线微弱,勉强照亮前方几步的路。每当沧澜的脚步稍有停顿,他们便立刻止步,将身子躬得更低,显示出绝对的敬畏。
"今日送来的那个,怎么样了?"沧澜开口,声音低柔,带着一种独特的、微哑的磁性,在死寂的诏狱中格外清晰。
一个小太监急忙回话:"回禀沧公公,是北镇抚司送来的犯官,兵部武选司郎中,赵志明。白日里已经过了一遍刑,嘴硬得很。"
"哦?"沧澜唇角微扬,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带路。"
"是。"
一行人穿过幽深的甬道,两侧牢房里偶尔有窸窣动静,但一见到那袭白衣,立刻归于死寂。这里的囚犯大多见识过这位妖孽太监的手段——比最残酷的刑具更让人胆寒。
最深处的一间刑室内,一个中年男子被铁链悬在半空,头颅低垂,气息微弱。他身上官袍已被撕裂,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伤口,显然白日里受尽了酷刑。
沧澜挥手示意旁人退下,独自步入刑室。
他没有拿出任何刑具,只是微微俯身,用那柄素白如玉、保养得极好的手,轻轻拂过赵志明血肉模糊的伤口。
动作温柔,甚至带着一丝缱绻,仿佛情人的触摸。
赵志明猛地一颤,从昏沉中惊醒。剧痛袭来,但他咬碎了牙,将痛呼咽回肚里,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迸射着桀骜不屈的怒火,死死盯住眼前这张美得诡异的脸。
"阉……狗……"他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沧澜笑了。
那一笑,宛若地狱红莲骤然绽放,妖冶夺目,却带着致命的寒意。
他非但不怒,反而将指尖凑近鼻尖,轻轻一嗅那血腥气,长睫微阖,露出一丝近乎陶醉的神情。
"赵郎中的愤怒..."他嗓音低柔,"刚烈,纯粹,真是...令人回味无穷。"
赵志明瞳孔骤缩。他虽是文官,却有着武将般的硬骨,白日里烙铁加身都未曾屈服。但此刻,面对这个妖异太监,一股莫名的、超出□□痛苦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一种面对未知邪物的本能恐惧,第一次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这一刹那,一丝丝肉眼无法看见的黑色气流,混杂着愤怒、恐惧、惊疑,从他身上逸散而出,如同被无形的漩涡吸引,尽数没入沧澜的眉心。
沧澜轻轻吁了口气,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眸底深处掠过一抹餍足的幽光。那精纯的负面情绪,在他体内化作一股冰冷而强大的力量,奔流涌动。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赵志明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抖。
沧澜直起身,用雪白的绢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那一点猩红。
"我?"他轻笑,深紫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流转,"不过是伺候主子的奴才罢了。"
他忽然凑近,在赵志明耳边低语,声音如情人呢喃,内容却令人毛骨悚然:"赵郎中可知,为何诏狱中的刑求,总在深夜最为有效?"
赵志明僵直着身体,不敢回答。
"因为夜晚会放大所有的恐惧。"沧澜的指尖轻轻划过赵志明的太阳穴,"白日的勇气会在黑暗中消融,最坚强的人也会在午夜时分崩溃。而这时..."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享受什么美味佳肴:"...负面情绪最为鲜美。"
赵志明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他终于明白为何这个太监如此令人恐惧——他不仅在□□上折磨人,更在精神上吸食人的痛苦!
"妖孽!你是妖孽!"赵志明失控地大叫起来。
沧澜满意地看着更多的恐惧从对方身上涌出,如黑色潮水般涌入自己体内。他能感觉到力量在增长,那种满足感胜过世间任何享受。
"多谢夸奖。"沧澜微微颔首,仿佛接受了什么赞誉,"赵郎中的恐惧,滋味甚好。"
他转身欲走,却又停步,回头补充道:"对了,明日我会再来看你。希望你...还能保持今晚这般鲜美的情绪。"
随着那袭白衣消失在黑暗的甬道尽头,赵志明终于崩溃地大哭起来。那哭声在诏狱中回荡,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而已经走远的沧澜,正闭目享受着这顿宵夜带来的余韵。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修为又精进了一分。这诏狱,果然是他的洞天福地。
回到司礼监的值房,沧澜屏退左右,独自站在窗前望月。
月光洒在他妖孽般的面容上,深紫色的眼眸中流转着复杂的光芒。
三年前,他险些被乱棍打死在宫巷中,醒来后便拥有了这吞噬情绪的能力。从那日起,他就发誓,定要爬上那至高之位,将所有欺辱过他之人,尽数踩在脚下。
而这深宫之中,最不缺的,便是负面情绪。
妃嫔的妒恨,宫女的恐惧,权臣的焦虑,帝王的怒火...乃至这诏狱中极致的绝望,都是他最好的食粮。
"九千岁..."沧澜轻声咀嚼着这个称谓,唇角勾起一抹妖异而冰冷的笑意。
"似乎,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