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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狭路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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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揣着那沉甸甸、足有三串又多的铜钱,顾晚娘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反而像是抱着一块冰。方才那倏忽即逝的、充满恶意的窥视感,如同毒蛇信子舔过后颈,留下难以驱散的寒意和心悸。
是错觉吗?她拼命告诉自己或许是连日紧张产生的幻觉,但心脏却不听使唤地狂跳,一种大难临头的预感死死攫住了她。
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甚至顾不上回应周围几个还想询问定制绣品的人,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将那块作为摊布的蓝布一卷,草草塞进怀里,低着头,挤开尚未完全散去的人群,脚步匆促地就要离开西市。
“诶?小娘子?怎么走了?” “还卖不卖了啊?” 身后传来几声疑惑的询问,但她已无暇顾及。此刻,她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到那间虽然破败却能给她一丝虚假安全感的屋子里去。
她沿着记忆中来时的路快步疾走,刻意避开人多眼杂的主干道,选择穿行那些相对僻静、七拐八弯的巷道。每一声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每一次拐角处模糊的身影,都让她如同惊弓之鸟,猛地回头张望,心脏一次次提到嗓子眼。
手里的铜钱变得无比烫手,她甚至开始后悔方才为何要拿出那方绣帕,为何要引起那样的轰动。低调求生,闷声发财,才是她这种处境下最该恪守的准则!如今…只怕是惹上麻烦了!
她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小跑起来。额角的旧伤因为急促的奔跑而隐隐抽痛,喉咙也干渴得如同火烧,但她不敢停下。熟悉的巷道景物在眼前飞速掠过,眼看再穿过前面那条窄巷,就能看到家所在的巷口了。
希望就在眼前。她稍稍松了口气,放缓了脚步,准备拐进那条窄巷。
然而,就在巷口——
一个穿着杭绸褶裙、头戴点翠银簪的身影,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仿佛早已等候多时。不是李金枝又是谁?
她斜倚着斑驳的墙壁,脸上挂着一丝皮笑肉不笑的弧度,眼神却像淬了冰,冷飕飕地上下打量着气喘吁吁、脸色发白的顾晚娘,目光最终落在她因为奔跑而略显凌乱、却依旧能看出鼓囊囊的衣襟上。
“哟,我当是谁呢?跑得这样急?”李金枝的声音又尖又滑,像裹了糖霜的玻璃碴子,在这僻静的窄巷里显得格外刺耳,“这不是咱们发了大财的顾大绣娘吗?怎么,三百文钱揣在身上,烫得慌?急着回去藏起来?”
顾晚娘的脚步猛地顿住,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李金枝不仅看到了,而且还特意堵在了她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巨大的恐惧再次袭来,让她四肢冰凉,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却抵上了冰冷粗糙的巷壁,退无可退。
窄巷幽深,光线昏暗,前后都空无一人。只有她和李金枝,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几乎令人窒息的敌意。
顾晚娘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利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冷静。她抬起头,迎上李金枝那充满讥讽和嫉妒的目光,声音尽量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喘息:“李娘子。好巧。您有事?”
“巧?”李金枝嗤笑一声,站直了身子,一步步逼近过来,带着一股浓烈的廉价香粉气,“可不巧吗?我特意在这儿等着恭喜你呢!”她的话语充满了阴阳怪气,“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顾晚娘,几日不见,你这手艺…可是突飞猛进,得了哪位‘高人’指点啊?嗯?”
她特意加重了“高人”二字,眼神像探针一样,似乎想从顾晚娘脸上找出什么破绽。
顾晚娘的心猛地一沉。李金枝这是在怀疑绣帕的来历?怀疑她偷师?或者更糟?
“李娘子说笑了。”顾晚娘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情绪,语气平淡无波,“不过是自己瞎琢磨的一些小玩意儿,上不得台面,侥幸得那位小姐青眼罢了。哪比得上李娘子您手艺精湛,是‘锦绣坊’的台柱子。”她刻意放低姿态,试图麻痹对方。
然而,这番谦逊的话听在李金枝耳里,却更像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炫耀!尤其是那句“锦绣坊的台柱子”,此刻听起来无比刺耳!
“自己琢磨?”李金枝的音调陡然拔高,尖利得几乎要划破空气,“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糊弄?就凭你?也能琢磨出那种花样针法?顾晚娘,我告诉你!别以为耍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攀上了高枝,就能翻身了!”
她越说越激动,胸脯剧烈起伏着,眼中的嫉妒和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说!那花样是打哪儿偷来的?是不是偷看了我们‘锦绣坊’的新样稿?!还是用了什么狐媚子手段,从哪个野男人那儿骗来的?!”
恶毒的揣测如同污水般泼来。顾晚娘气得浑身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这李金枝,自己心思龌龊,便以为天下人都同她一般!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掩饰,直直地看向李金枝,那眼神冷静得近乎锐利:“李娘子!请您放尊重些!花样是我自己画的,针法是我一针一线绣的,干干净净,堂堂正正!与任何人、任何绣坊都无关!您无凭无据,休要血口喷人!”
或许是顾晚娘突然强硬起来的态度出乎意料,或许是那眼神中的冷意让李金枝有些意外,她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彻底炸毛!
“呵!好个干干净净!好个堂堂正正!”李金枝气得脸色发青,手指几乎要戳到顾晚娘脸上,“牙尖嘴利!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以为卖了三百文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在这地界,坏了行规,偷师窃艺,有你好看的!”
她恶狠狠地瞪着顾晚娘,压低声音,语气充满了威胁:“你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扔下这句狠话,李金枝又用那种毒蛇般的目光狠狠剜了她一眼,这才猛地一甩袖子,转身气冲冲地走了。高跟鞋底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咄咄逼人的声响,渐渐远去。
窄巷里,只剩下顾晚娘一人,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强撑的镇定瞬间瓦解,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汹涌而来,让她止不住地浑身颤抖。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屏着呼吸。
李金枝的威胁,字字句句都充满了恶意。她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她会怎么做?去散布谣言?去鼓动张魁?还是用更阴险的手段?
刚刚赚到钱的喜悦早已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更深重的焦虑和危机感。前有张魁虎视眈眈,后有李金枝嫉恨下绊…她的生路,为何如此艰难?
她紧紧抱着怀里那沉甸甸的铜钱,它们此刻仿佛变成了催命符。
回家的路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布满了看不见的荆棘和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