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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黄崇嘏 ...

  •   躬身送走黑脸季逢春,郎瑛与祝千秋一道行走,二人都有意放缓脚步。

      “你的伤……”

      祝千秋低声回应:“皮外伤而已,日子久了就淡了。好在,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折磨。”

      琢磨了一息,郎瑛想到那个吉祥结,问道:“你不怪我?”

      “怪你什么呢?”祝千秋转过脸来,一双鹿眼漆黑纯真。

      “我对你从未放松戒心,欺你不识字,将一番好意转赠他人。毕竟……那根绒绳是你娘亲遗物。”

      祝千秋将手虚拢在袖中,柔声道:“我原还担心,你怪我,怨我骗你做了诱饵。”

      郎瑛与他两相对视,忽的都笑开了。

      “你没错,我也没错。”祝千秋粲然一笑,将食盒提在她眼前轻晃,“本是来致歉礼,既你我无咎,那便是庆功小贺。”

      祝千秋说罢,欲将食盒递给郎瑛:“我不能误了你在龙引洲的晚膳,这盒餐食权当饭后小食。”

      郎瑛不接食盒,对着他向着号舍方向作邀:“既拿了你的吃的,我便请你喝杯茶。放心,这个时辰,号舍无人。”

      再入号舍,祝千秋显然比上次胆大了很多,刚踏入门槛便道:“好香。”

      小鹿眼瞧着郎瑛的衣裳,隔着空气,鼻尖皱了皱:“是这个味道。”

      郎瑛无奈笑了,心道:还不是偷换裴停云牙牌惹的业果,今日裴停云便使了同样的伎俩,偷换了自己澜衫熏香,下午的驳查她几欲熏死。

      郎瑛洗净了茶盏,偷摸从粟满楼那处捏了一撮上好青茶,温水冲开,茶针上下浮动:“滚水难得,只有被日光晒热的温水,将就泡了一杯。”

      祝千秋入口一抿,眼睛一亮:“虽是温泡,我倒觉得不输宫里的散叶茶,茶汤清亮、入口绵长,是太湖岕茶吗?”

      郎瑛点头,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后湖禁止夹带,粟满楼硬是凭借藏在发簪、笔筒里的金豆子,活得风生水起。

      捧着茶盏,祝千秋在逼仄的号舍走动,站至墙角处,盯着王蕴章的蘑菇木桩子来了兴致:“何人有这等闲情?竟然在屋内养它观赏?”

      小小的钟型灰色芽,极似墨点落在吸饱水的纸上,中间浓黑四周浅淡,郎瑛蹲在地,欣赏起来,指腹按上冠顶,如米粒大的蘑菇头光滑地向别处躲开。

      “这是琼林兄的手笔,哦,就是那天晚上与我一同在柴房与你相遇的那位监生。”

      郎瑛想起王蕴章每日敲木桩的虔诚模样,不由失笑,“膳房的膳夫们皆是戴罪之人,本不干庖厨这营生,做出来的餐食不是淡而无味,便是怪异涩嘴。况且,菜蔬、肉类过于单调有限。痴迷庖厨的琼林兄,便打算自己养蘑菇加餐。”

      “手感如何?”

      郎瑛又忍不住多按了几下蘑菇:“丝滑,有韧劲,甚好。”

      “怀序兄,我自小在山野长大,这个蘑菇我认得。”祝千秋拽起郎瑛按蘑菇的那只袖子,“有毒。”

      ……

      郎瑛噌地收手,用祝千秋茶盏里的茶水冲手。

      祝千秋抬袖捂嘴闷笑,断断续续道:“它还小,况且也不食它,自是无碍。”

      郎瑛轻舒一口气:“你啊,说话别大喘气,会折我寿的。”

      “嫩芽可食用,此外万不可入菜。”祝千秋又说道,“它叫‘朝生’,长得极快,旦生暮死。一丛丛聚生,菌菇伞片展开,长至盛时,急转直下,伞片融解,黑汁滴答,最终全部化水成墨,因此有别名‘鬼伞’。”

      鬼伞,好瘆人的名号。

      “幸得兄台提醒,否则还不知酿成什么样的祸事。”郎瑛心有余悸,握着祝千秋的连连感谢。

      祝千秋羞涩垂首:“只是深山野户口授来的采食经验,说出来,只会惹嬉笑。”

      “哪有,这可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大善事。”郎瑛不由得后怕,若号舍都吃了……翌日清晨,点卯不至,小吏推门而入,冲入眼帘的便是六个整齐排列的僵硬身体……

      将恐怖场景从脑海中抹除,郎瑛紧紧握住祝千秋的双手,用力摇晃。

      洲上,兵卒时不时搜查。

      祝千秋眉间拢了丝忧愁:“失踪监生还未找到吗?”

      后湖诸洲,皆派兵卒搜查,尤其在祖洲、龙引洲几乎是掘地三尺。看这情形,监生仍无下落。

      郎瑛不知那失踪的倒霉蛋是受不住苦楚潜逃未成,还是另有隐情。

      日头已将隐入西山,天边火烧云将后湖映得天地一色,绮丽如神女浣纱,美得不可方物。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明日定是艳阳天,不知何时才能降场雨,今年实在太旱了。”祝千秋情绪低落,似乎是想到了当年旱灾旧事,复又强颜欢笑,“今时不同往日,我相信怀序兄的黄册驳查自当公允。于百姓而言,天灾虽苦,无人祸添虞,尚有生机。”

      自己与季逢春的争论,想必祝千秋已听了个齐全。

      郎瑛心中备受鼓舞,捏着祝千秋的手掌失了分寸,祝千秋面中五官皱缩,柔柔笑着将手从郎瑛掌中抽开,五官又再次舒展。
      为避太多口舌议论,二人一前一后,前往龙引洲。

      *

      膳房的餐食吃一日也就忍了,三四遭下来,自踏入膳房起,闻着味便知何菜色、何味道。

      “糙米饭、酱菜、丝瓜汤,还有……”王蕴章在空气中嗅着,捂住肚子,“还有我饱了。”

      号舍六人,除了金桂吃着酱菜乐得眯眼,其余人皆面无表情,张口、塞饭、夹菜、嚼嚼嚼……喝汤,饱了。

      郎瑛心念着号舍中藏着的小食盒,对着王蕴章做了个少吃点的眼神。

      王蕴章瞬间回了个明白手势,趁着主事不注意,将一大碗糙饭、酱菜一股脑倒进郎瑛饭碗中。

      郎瑛肩头的伤口隐隐作痛,可恨没挡住王蕴章的白眼狼行为。

      主事转头看着郎瑛,催促:“快些吃了,下一批监生即刻便来。”

      郎瑛看着王蕴章,一边努力扒饭,一边无声骂着:白眼狼。

      来点汤?

      王蕴章虽不明白今日怀序兄为何如此饥、渴,但照着她的意愿,又趁着主事不注意,将粟满楼的丝瓜汤与郎瑛的空碗对调。

      王蕴章龇牙笑,对口型道:怀序兄,无需多谢。

      ……

      郎瑛顿悟,是否告诉王蕴章毒蘑菇的真相已经无关紧要,尊重他人宿命,毕竟躺平是人生的终点,或早或晚罢了。

      胡吃海塞间,郎瑛耳边响起一阵嘈杂叫嚷的闹声,碗碟翻倒哗啦响、抽打耳光的脆响。

      “打人了……”有人惊呼。

      郎瑛落下饭碗。

      裴停云指尖点着碗边,目光瞟向主事,愿瞧好戏的姿态。

      郎瑛顺着眼神看去,主事正手指着她勒令吃完,无奈,扶着碗口,向着闹事处伸头看去,几名监生围拢一处,主事走过去,言语了几声。

      老监生见怪不怪,慢吞吞数着饭粒吃,摇头:“每次驳查,就没有不推搡的。”

      瞄了眼缩在膳房角落的膳夫,老监生叹息:“好端端的小子,不知青春可贵,安守本分度日,偏要偷鸡摸狗受刑罚,又做膳夫赎罪。监生吃的不如意,瞧他们不过眼,便都把怨气撒在他们头上。”

      最后一粒米粒落肚,老监生陶文谦竹筷码在桌上,走至几名监生面前,附和着主事的斥责,再从中化解纠葛。

      老监生招来两名挨打的膳夫,语重心长地指点几句,再借着国子监老前辈的面子,劝诫开导监生们勿再伤害膳夫。

      粟满楼眨眼:“今天奇了怪了,自扫门前雪的老前辈,今日也有闲心扮作和事佬,真真令我刮目相看。”

      重归落座,老监生木着脸,捞过郎瑛的汤碗,一气喝下。

      下一批监生入膳房时,一个小吏向她走来,说道:“侍郎大人,让你前往后湖公署,誊写《大诰》,以明己身,自律养德。”

      郎瑛一时懊恼不已,自己向赵世衡摊牌太早,让他觉得自己此番入后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实则非也,她颇为惜命,若是能全身而退便是大造化,何至于贪恋后湖至此,每天硬拿性命当杂耍,练习吊绳挂脖荡秋千、刀刃剃头、喉咙顶刺刀、狗头铡磨腰等独门绝技。

      还是怪自身,下午的视死如归的态度过于悲壮,竟让他恐惧至此。

      靠近后湖公署,尖细的叫嚷声渐渐大了。

      “我活一日,所有人甭想活太平。我若死了,你们一个个都与我一同上路!等我见着主子,所有人都逃不掉哈哈哈……”

      是福顺公公的啸叫,骂罢,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地念着“挺志铿然白璧姿”。

      小吏连忙招手低骂:“一个个耳朵聋了?让一个酒蒙子胡沁!堵他嘴、泼他水……随便什么法子,让他清醒!”

      站在后湖公署堂下的小吏连忙找了些家伙,匆匆离去。

      “不是说福顺公公的居所是在签押房吗?”郎瑛问道。

      “许是昨夜至今早饿着,这公公一言不发,中午一顿餐食下肚,又将私藏的酒水翻出来,便有了力气胡骂。”小吏摇头,“各位大人不堪其扰,便命我等将他拖至最偏的房中。哪成想,越骂越离谱,只得堵了嘴,刚饱用了晚膳,得了空现又骂起来。”

      罪名未定,毕竟是派来参与驳查的皇家内侍,众人不敢过于苛待。

      进了赵世衡的居所,方察觉屋内无人,屏风后的浴桶热水、皂角等已备至妥当,俨然恭候多时的模样。

      小吏道:“侍郎大人去食晚膳了,让你等候片刻。”

      浴桶前的花几上,少了香炉,多了碟果盘。

      井水冰镇后的粉白脆桃、沁甜甜瓜已剖开,摆列整齐地码在盘中,果香清甜,若是浴后来一片,如坠美梦。

      小吏见花几前的窗柩开了一条缝,嘀咕道:“幸好主事大人不在,若是瞧见侍郎居所溜了条缝,定要怪我做事不利。”

      阖上窗柩,小吏转身离去。

      坐等一会儿,郎瑛起身活动筋骨,待找到《大诰》便着手誊抄。

      此时,郎瑛才发觉赵世衡在书案上,给她留了张字条,让她先行沐浴,洗去汗臭后,再等他回来抄写。

      汗臭……

      有这么臭吗?

      郎瑛左右闻着,私以为赵世衡言之有理,赶紧拴好门栓,解了衣裳,进桶浴泡。

      肩膀又一阵刺痛,郎瑛这才查看伤口,伤口处已全然泛白,再不敷药,恐要恶化。

      郎瑛思忖着,等赵世衡来,便向他讨点药膏,止住这伤口。

      伏在浴桶边,泡在温水中,她的神识渐渐迷糊,耳边似乎又有福顺公公“挺志铿然白璧姿”的那半句诗。

      这句诗上一句如何来着?

      ……

      似乎是“立身卓尔青松操,挺志铿然白璧姿”,乃黄崇嘏所作。

      猛地,一道霹雳在郎瑛脑海炸响,她霍然抬头,望向窗柩那条已掩盖的缝隙。

      浴桶中的水,如千年寒冰,将她一寸寸冻在原地,心脏疯狂跳动得脱口而出,郎瑛忍不住张开嘴大口呼吸,扒着桶边剧烈干呕,死死掐着木纹。

      黄崇嘏……

      出身于五代官宦之家的女子,女扮男装行走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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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11月以来似乎有点时运不济 最近几天身体出了点问题 所以每次更新字数有点少 预计要住院手术 祈祷不要有问题 我最近会尽量更 感谢包容~ *第一个章节大约到13万字左右结束。 手速有点慢,请见谅T^T 鸥鸥会努力提高码速哒 【段评已开,欢迎养肥,嘎嘎笔芯】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