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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连秋冕×翟映月?
      ■
      我准备观察班上的某个同学。
      她叫翟映月。
      座位在最中间,黑亮的头发扎成马尾,柔软的碎发偶尔散落,偶尔翘起。
      我只能看见她的背影,跟同桌说话时,我能看见她的侧脸,很白,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
      夜幕降临,我踩着影子到家门口,今天的钥匙很钝,我拧了半天才打开,不出意外,一股酒气直冲面门。
      我踢开空荡荡的酒瓶,重重地把门关上,房子不隔音,叫骂声朦朦胧胧地传来。
      ■
      失眠令人脾气烦躁。
      到教室,就翟映月一个人,她正在吃包子,看见我时面露惊讶。
      来得还真早,她对我笑,算打招呼。
      吃完后我看见她在翻抽屉,一瓶酒精喷雾被拿出来。
      困倦使眼睛变得模糊,意识消失前,翟映月转过头。
      我是被砸醒的。自觉拿着书站到最后面,打了个哈欠,又被丢了个粉笔头。
      老实了。
      体育课,排球砸脑袋上了,一阵头昏眼花,有点困了,倒下顺势睡了过去。
      好吧其实是假的,有人扶我起来了。
      翟映月在视野之外,看不清表情。
      ■
      路灯坏了,今天门一样难打开。
      酒气熏天,我又把门关得砰砰作响。
      爸跑过来踹我的房门,骂我怎么还不去死。
      我翻了个白眼。
      那怎么能呢,我得死你后面。
      他又踹了几脚,行,我这门迟早让他踹散架。
      洗澡上床睡觉,可能真伤到脑子了,我很快就睡着。
      ■
      今天翟映月没跟我说话。
      我去晚了。
      老班让我抱试卷,看来今天不用整天望着她的背影。
      翟映月脸红扑扑的,嘴唇很白。
      生病了?
      最后一节课是自习,是我第一次看见翟映月午休的时候留下。
      她看起来睡着了,班上只有我们,她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我走到她面前。
      额头很烫,发烧了。
      “翟映月,醒醒。”
      快烧糊涂了,我把她送到医务室,医生说要挂水。
      给老班打电话请假,守着翟映月醒。
      我帮她把眼镜摘掉了,眼下有明显的青黑,她也睡不好吗?
      是我多想了,翟映月的父母很快就来了,满脸担忧。
      ■
      去年秋天的某个晚上,我妈自杀。
      悄无声息又震耳欲聋。
      其实我没觉得有多难受,直到翟映月给我递纸巾。
      “同学,擦擦吧。”
      ■
      今天是周末,兼职碰到翟映月了。
      她看见我的时候眼睛亮了,应该是亮了吧。
      她说谢谢我。
      我说举手之劳而已。
      总算把这个破门给换了,我爸这人,喝醉酒老喜欢犯浑。
      我把密码锁整好,进屋踹他门。
      难得清醒,“给我钱。”
      我不奢求他还剩点廉价的同理心,只是我那微薄的兼职工资,供不起我上完高三。
      他说对不起。
      我翻了个白眼,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我们谁能对得起谁呢,反正我妈已经死了,他活着也跟死了差不多。
      我只想赶紧成年,离他们都远远的。
      ■
      翟映月又留下了,在午休的时候。
      ?o?o?
      我吃完饭回来,她正在座位上刷题。
      “连秋冕,你中午不回去吗?”翟映月转头问我,我点点头。
      她的病应该全好了,看着气色不错。
      ■
      夜半惊雷。
      预报说有雷暴雨,索性爬起来,拿伞出门。
      买了包烟在便利店门口躲雨。
      烟雾缭绕中,一只葱白的手出现在我面前,还在发抖,嘴中有气无力,“救救我……”
      内心纠结了一秒是先跑还是救人。
      总不能半夜撞鬼吧。
      没等我想完,“连秋冕同学,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是翟映月,据我了解到,手抖得跟帕金森一样,是因为饿的。
      她买了个三明治啃,出来后站我旁边,一时相顾无言。
      翟映月嘴里嚼着东西,没有看我,“连同学,没想到你还抽烟啊。”
      我嗯了一声,把剩下半截烟掐灭。
      起了阵风,翟映月散着头发,有香味飘过来。
      便利店的灯很亮,她黝黑的眸子望过来时,我看得很清晰,皮肤很白,发丝是湿的,对了,没看见她带伞。
      吃了一半翟映月又进店了,出来时手里拎着袋子,我估计她要回去了。
      “喏,这个给你。”什么?
      她把手掌张开,手心赫然一颗草莓糖,“连同学,吸烟不好——”
      她声音顿了一下,“嗯,虽然吃糖也不太好,但吃糖会比吸烟甜一点,也不对,开心一点。”
      见我没说话,她又强硬地把糖塞给我。
      走时,我把伞给她。
      怕她拒绝,我戴上帽子先走了。
      幸好雨变小了。
      ■
      嘴巴好干。
      昨夜那场雨下得不小。
      有点倒霉,上学路上摔了一跤。
      去晚了。
      天气阴沉沉的,但直到中午都没下雨。
      午休的时候,翟映月又留下了。
      正咬着指节想题呢,她过来了。
      “连秋冕,谢谢你的伞。”我摇摇头,接过来放下。
      手没抽回来,“我去,连秋冕,你受伤了?”
      我瞥了眼从早上就开始隐隐作痛的手臂,哦,擦破皮了。
      我把手抽回来,“没事。”
      又没成功。“怎么没事,都出血了!”
      嗯,我看到了,我盯着她,然后呢?
      翟映月让我等一下,回座位翻书包去了。
      她给我贴了个创口贴。
      “谢谢。”我蹭了蹭手背,发麻的感觉稍微退去些。
      我以为她会回去,结果她趴在我旁边,“连秋冕,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我点点头,中午又没人,坐哪里都可以。
      翟映月笑了,眼睛弯弯的,“正好我们一起刷题呀。”
      她的声音有尾巴,心脏稍微触动了一下。
      翟映月在做英语卷子,圈圈勾勾,做得得心应手,阅读做完又翻面把小作文写了,写一半的时候我听见她叹了口气。
      黑笔在指尖转了几圈 ,翟映月的声音传过来,“连秋冕同学,再看着我的话你的卷子写不完喽。”
      这才看见她的眼睛,很亮,盛满了笑意。
      我的心脏快跳出来了,做题时公式法诀在脑子里窜来窜去。
      ■
      我第一次梦到翟映月。
      她仍像白天那样笑着,唯一不同的是,她背着光。
      我看见她就想过去,身体却纹丝不动,这才发现,血红的荆棘正紧紧地箍着我的脚,根系向后蔓延至无尽的黑暗中。
      我过不去了。
      于是,我停止挣扎。
      翟映月过来了,连带着她身后的光亮,我又是贪恋温暖的人,所以她伸出手时,我毫不犹豫地抓上去。
      可她没能救我出深渊,反而和我一起陷入黑暗。
      喘不过来气了,早知道不牵她的手了。
      天还没亮,我出门倒了杯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腔,稍微清醒了些。
      请假了。
      晚秋的风是干冷的,枝丫都光秃秃的,快下雨了,街上没什么人。
      单薄的卫衣抵不过刺骨的寒风,我把帽子戴上,风就从脖子灌进去。
      身体是凉的,可我顾不得了,心脏跳得太快了,心脏应该是滚烫的,我老觉得什么东西要涌出来了。
      我看到一对旅人,拎着大包小包找我问路,男人很热情,女人很温婉,说话时轻声细语的。
      他们问我不冷吗,陌生人的关怀,我向来不知所措。
      热乎乎的红薯到了我手里,那个阿姨说她行李多腾不出手,我说谢谢。
      “谢什么,你不是也为我们指路了吗。”
      本是漫无目的地闲逛,可能是因为红薯太过滚烫,突然感到冷了,想要回家去。
      到家也不安心,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灰白,红,相互交织,看着不太好看。
      我还是去学校了。
      见到了翟映月。
      看见我时,她眼睛瞪大了,“你不是生病请假了吗?”
      她把刚接的热水给我,“你穿得好薄,很冷吧。”
      我想见她。
      一上午没来,座位就堆满了卷子。
      我跟她说我心情有点差。
      其实我妈走的时候我没觉得有什么,办完葬礼后还是照常吃饭,照常上学,有时回家喊妈,回应的只有空寂的风声,这才觉得有点恍惚。
      那次也是受伤了,拖着伤腿回到家,打开药箱后,里面是码的整齐的各种功效的药盒。
      压抑许久的悲伤像潮水一样扑面而来,避无可避,伤药落了灰,混上眼泪一齐砸到地上。
      开锁声响起,我躲进阳台,那里有一盆灰败的绿萝,我妈真的离开了。
      我应该是哭了,但哭了多久,我忘了。
      “有时候挺恨我妈的,留下我一个人。”我给翟映月递纸巾,明明是我的经历,她哭得倒厉害。
      “一个人很辛苦吧。”她问我。
      辛苦吗,其实也还好,说是我一个人,其实还有我爸呢。我妈因为生病自杀,我爸又因为我妈的离去生病。
      但我并不留恋,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就想逃离这个家。
      所以,我想说的是,“翟映月,离我远点吧。”
      她愣住,我把变温的水还给她,我就是这样的人,滚烫、炙热打动不了我,能反馈的只有凉薄、冷硬。
      可她止不住哭,也不问我为什么。
      我走了,让她一个人留下。
      今年的秋天很冷,翟映月应该听进去了我的话,午休时,不再见她。
      ■
      好在,我更方便观察她了。
      不会在看着背影时忽然对视,不会早上进教室时第一个看见她,不会在深夜便利店接下她给的糖。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翟映月其实不是来得最早的,她常常踩着点来,有时运气不好,还会和老板打个照面,但她总有办法应对。
      中午的时候,翟映月会和朋友一起吃饭,吃完回家休息,等下午再来;有时候也会直接回家,但那是少数情况。
      下晚自习翟映月总第一个跑掉,但周三轮到她值日跑不掉,会有一群朋友们留下来陪她。
      我们之间,有什么呢。
      ■
      今日晴,翟映月没有看我。
      ■
      下雪了,今年应该早寒,正上课呢,翟映月提议看雪,老板同意了。
      她应该很喜欢雪,笑得很漂亮。
      ■
      很冷,睡不着,刷题,有点无聊。
      ■
      下雨下雪,很冷,怎么回事,她心情是不是还不好,天气也不好。
      ————————————————————————————————————————————————
      ■
      很多天没写,放假了,要过年了。
      爸去奶奶那了,我不想去。
      过年吃什么?
      要吃饺子的吧。
      很巧,碰到翟映月了,她和父母一起,邀请我去他们家过年,我去了。
      很温暖,她的家里,是暖色调的。
      翟映月的父母很好,两个人都很温柔,吃到饺子了,是翟映月的家人们包的。
      一家人其乐融融。
      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来她家。
      只是太久没见她,太久没听见她跟我说话。
      翟映月应该不想见我,她总是避免对视,避开提及我的话题。
      饭后,翟映月被勒令出来送我。
      她很不情愿,但还是在前面领路。我觉得她好可爱,可她不说话。
      翟映月的沉默,像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我期待着它的坠落。
      割裂我,让我别再陷进终日的惶惶不安中。
      翟映月的拖鞋,后面有两个圆圆兔子尾巴,不知道在心里数了几个数字,它不动了。
      “要吃糖吗?”我从口袋掏出草莓糖,翟映月转过来,拿走时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手掌。
      也很可爱。
      走时,她把围巾围到我脖子上,“这么冷也不知道多穿点,低点啦。”
      她的体温沾到我身上,很温暖,翟映月比我低点,看着我时,眼眸像含了水。
      今晚的夜色很美。
      ■
      放假没见下雪,但放假有事做了,翟映月约我一起去图书馆。
      六月份要高考了,我们常常在一起刷题。
      ■
      翟映月要来我家。
      ??' ?'
      开门时她一脸窃喜,双手背在后面,“猜猜我带了什么?”
      假装没有闻到糖炒栗子的味道,“让我猜猜,难道是吃的?”
      “猜对啦!当当——”
      ■
      翟映月来去都风风火火的,她带了盆多肉来,很小,放在窗台正好。
      翟映月说它代替她陪着我。
      我说我买了套新的卷子,要不练练。
      她说要跟我一决高下。
      ■
      托翟映月的福,开学时,家里多出来很多她的东西。
      绿意盎然的多肉,墙上挂着她的大作,其实是唯一一张“练练”考得比我高的数学卷。
      翟映月说她围巾很多,很大度地把那天晚上围过的围巾送给我。
      我们一起去商场做搞怪表情拍出的大头照,翟映月说要珍藏。
      两个像熊猫一样的眼睛,我们有一对。
      ■
      一模稳定发挥。
      寒假时,我们一起讨论过,我一定会走。
      “挺好的呀,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翟映月很支持我,“到时候你定好想去哪,我飞过去看你。”
      ■
      紧张。
      高三下学期,整个教室都呈现出一种紧张的学习氛围,午休时基本上没人走。
      翟映月搬过来跟我坐同桌,叼着包子就开始刷题,错题集,卷纸压了一层又一层。
      “跟你说我昨天晚上又做了个离谱的梦,我梦到黑笔变得巨大,它还非要我抱着它赶紧刷卷子!简直是丧心病狂!”
      “确实是,红笔没来吗?”我打趣她。
      她还真开始思考起来,我把豆浆插上吸管推给她,“先吃饭,吃好了再刷。”
      ■
      二模很稳定。
      翟映月说想去看电影。
      影院挺冷清的,翟映月心情很好,我心情也很好。
      从高压状态下脱离,感觉呼吸都更畅快了。
      夜以继日地挑灯夜读,电影结束后,翟映月都在我肩膀上睡熟了。
      我用脸颊蹭了蹭她的头发,很柔软。
      ■
      逃了三模。
      我想坐过山车,翟映月陪我。
      即将入夜,正是黄昏时刻。
      我时常在想,什么时候我是我呢?
      在黄昏之后,太阳完全落下去后,露出的霞光将层云描绘得无比清晰。
      这时候,巨大的悲怆涌上心头,我为什么在这里?我该做什么呢?
      像漂浮在海里,游不上去,沉不下来,一切都闷闷的。
      我不想再做海里的湖鱼了。
      到最高点,像风一样呼啸而下,我想好了。
      我要做鸟。
      我有我的月亮。
      ■
      高考难度适中,稳定发挥。
      我爸跟我吃了顿饭,给了我一张银行卡,说是我上大学的学费。
      我没要。
      我已经成年了。
      ■
      翟映月说她很早之前就喜欢我。
      我说我知道。
      翟映月说痛苦是警醒世人的勋章,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得到。
      就像她,快乐就好,当下快乐就更好了。
      ————————————————————
      多年之后站在大洋彼岸的冰川之上,我一边拍视频一边跟翟映月通电话。
      “我好想你啊。”
      信号不好,带着滋滋啦啦的杂音,我说我也是。
      “大探险家,什么时候飞回我身边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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