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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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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岁年年
江南的深秋,空气里浸着桂子的甜香,又糅合了菊花的清苦。
细雨刚歇,青石板路泛着湿润的光,如同一匹摊开的深色绸缎。
“爹爹,你看!娘亲回来了!”永安清脆的嗓音撞破了小院的宁静。
十岁的小姑娘像只轻灵的雀儿,提着裙摆从廊下奔出,额间那点淡金色的胎记在暮色里微闪。
月无瑕——如今乡邻只称他“月先生”——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眼望去。
只见一人一马自薄暮烟霭中缓缓行来。马是矫健的枣红马,人是一身利落骑装、外罩蓑衣的锦绣。
她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的动作依旧带着昔日的洒脱,眉眼间却沉淀了更多岁月赋予的从容与温润。
“慢些跑,仔细摔着。”她笑着接住扑来的女儿,顺手从马鞍旁解下几个油纸包,“喏,安安要的胭脂和绒花。还有你爹爹爱的菱粉糕和新茶。”
月无瑕已走下台阶,很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那些物件,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背,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蹙:“又淋雨了?这些让下人去置办便是。”
“整日闷在家里也无趣,去市集走走,听听米价几何,看看今秋菊花的行情,心里才踏实。”锦绣解下蓑衣,露出底下藕荷色的家常衣裙,发间那支被摩挲得温润生光的白兰木簪轻轻晃动。
她抬眼看他,眸中含笑,“况且,你不是最爱这家的新茶?”
月无瑕望进她眼里,那里面没有了宫闱深处的谨慎与算计,只剩下一片熨帖的暖意。他心中那片历经风浪后的宁静湖面,被这笑意吹皱,泛起温柔的涟漪。
“娘亲娘亲,”永安迫不及待地打开胭脂盒,嗅了嗅,“是桂花味儿!”
“是啊,摊主说是今秋第一茬金桂制的。”锦绣抚了抚女儿的头发,又看向月无瑕,“今日在花市,还遇到一位老伯,硬塞给我几株上好的绿萼梅苗,说是感念当年…‘云娘子’在京城时,替他家的花圃在御前说过话,让他那小花圃成了皇商,一家子这才兴旺起来。”
月无瑕闻言,唇边笑意深了些:“百姓们总是念旧的。
倒是你,那些年,在宫里周旋,辛苦你了。”
锦绣摇摇头,与他并肩往灯火温暖的屋内走去,声音轻而坚定:“站在你身边,从来不是辛苦。是选择。”
厅堂里,饭菜已布好。简单的三菜一汤:清炒时蔬、蟹粉豆腐、一道火腿煨得恰到好处的鸡汤,热气腾腾,香气四溢。不再是宫中山珍海味,却更显家常滋味。
席间,永安叽叽喳喳说着白日里爹爹又教她画了新的花样子,夫子夸她字有进步。月无瑕偶尔补充一两句,目光大多落在妻女身上,安静地布菜添汤。
用过晚膳,嬷嬷领着依依不舍的永安去歇息。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只剩烛火噼啪作响,映着一室安详。
锦绣沏了杯新茶,递到月无瑕手边。
他接过白瓷杯盏,温热透过杯壁传来,茶香氤氲。
“长安今日有信来。”他忽然道。
锦绣挑眉,带着询问的神色。
“说是处理了几件积年的旧案,朝中还算平稳。末尾问我们何时得空,他想南巡来看看。”月无瑕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家事,而非一国之君的来信。
锦绣笑了笑:“这孩子,才担起担子几年,就想着学他父皇当初一般往外跑了?回信告诉他,先把朝政理顺了再说。我们在这儿,又跑不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为人母的骄傲与一丝嗔怪,全然抛开了一国太后的尊荣,只余下最普通的牵挂。
月无瑕看着她灯下的侧脸,时光似乎格外厚待她,并未留下太多痕迹,反而将那份源自民间的鲜活气韵锤炼得更加通透豁达。他想起多年前,花田边那个毫不犹豫救下陌生男子的少女,也是这般,眼神清亮,态度坚决,仿佛世上无她不可为之事。
如今,沧海桑田,他们竟真的一步步走到了这里,将万丈红尘、锦绣江山皆置于身后,只守着这一方小院,四季三餐。
“好,都听你的。”他低声应道,伸手过去,紧紧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
指尖温热,掌心相贴,无声胜似千言。
窗外,秋风掠过院角的竹林,沙沙作响,似情人低语,又似岁月悠长的回音。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他们彼此赠与的,是抛却荣华、历经风波后,整个安稳宁静的余生。岁岁年年,如同院中他亲手为她种下的那些花木,沐风栉雨,依旧相伴而生,如期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