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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变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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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凉的晨曦,怯生生地爬上精美的雕花窗棂,在冷硬的地砖上留下怯懦的光斑。
  铜镜前,萧璃端坐如寒潭玉像。
  贴身侍女云芷屏息凝神,指尖轻柔地梳理着那匹令人心折的、泛着幽光的墨缎长发。
  镜中人眉目如画,眸底却凝着千年不化的霜雪。
  昨日喧嚣的红烛喜乐,不过是湮灭于她耳畔的一缕无关尘埃。
  “殿下,”云芷的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这份近乎凝固的沉寂。
  她微微欠身,眼睫快速颤动了一下:“驸马…已在花厅候着了,说是…来给您晨安。”
  萧璃纤长的睫羽纹丝未动,唇线紧抿,只从喉间逸出一个极淡的音节:“嗯。”
  那声音像冰珠落在玉盘上,清冽,不带一丝涟漪。
  对她而言,这突然出现的“驸马”,不过是府邸里一件不得不费力安置的、稍显碍事的器物罢了。
  时间的流淌在静谧中显得格外漫长。
  约莫一炷香后,萧璃才缓缓起身,宽大的素色常服袖摆拂过冰冷的地面,无声地滑入花厅。
  厅堂内,那抹刺目的红影立刻撞入眼帘。
  苏洛依旧穿着昨日那身过于招摇的锦袍,像一团被强行按捺住的火焰。
  见到萧璃步入,她几乎是弹跳般站直。
  她的脸上迅速堆起一个夸张的笑容,动作僵硬地一躬身,那敷衍的姿态如同孩童玩闹时装腔作势。
  “臣…给殿下请安。”刻意压低的沙哑嗓音,带着一丝宿醉未醒的黏腻与惺忪。
  让萧璃本就微蹙的眉头又紧了一分。
  萧璃步履未停,径直走向上首的紫檀椅坐下。
  她的目光像掠过一件陌生摆设般滑过苏洛,最终停留在侍女新奉上的茶盏上。
  纤细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拢住温热的杯身,指尖在细腻的青瓷上轻轻摩挲了两下,才抬起眼帘。
  她的目光虚虚落在苏洛身后的镂空花窗上:“可用过早膳了?”
  “啊?”苏洛像是被这突然的询问惊了一下,猛地抬头,眼神还有些茫然。
  随即她慌忙摆手,袖口随着大幅度的动作晃荡,“哦,没…还没呢!”
  她舔了舔有些干燥的下唇,眼中倏然迸发出一种近乎天真的热切光芒:
  “不劳殿下费心!臣待会儿出去,去西街那家王记!
  啧啧,殿下您是没尝过,他们那蟹黄包,绝了!皮薄馅儿大,汤汁鲜得能让人吞掉舌头!”
  她说着,喉头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仿佛空气中已然弥漫开那诱人的香气,整个人都因这份向往而生动起来。
  萧璃端起茶盏,杯盖与杯沿发出清脆又疏离的碰击声。
  她垂眸,专注地撇去浮沫,动作优雅如画,声音却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随你。”
  这两个字如同无形的屏障,瞬间截断了苏洛滔滔不绝的美食分享。
  她张着嘴,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讪讪地扁了扁嘴,手指不自在地互相搓揉着。
  她的眼神开始不安分地四处乱瞟,脚尖也无意识地点着地面。
  这过于安静的空间让她浑身不自在。
  “殿下…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她试探着开口,身体已经诚实地微微侧转。
  她的肩膀内扣,脚尖朝着门口的方向,像一只随时准备弹射出去逃离牢笼的雀鸟。
  “去吧。”萧璃眼帘低垂,目光落在杯中沉浮的茶叶上,不再施舍半分余光。
  “诶!多谢殿下!臣告退!”苏洛仿佛听到了赦令,语调瞬间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
  行礼的动作潦草得几乎只剩下了弯腰的幅度,话音刚落,便已转身。
  那身火红的身影如一阵旋风,“哒哒哒”的脚步声急促响起,迅速消失在廊道的拐角处。
  云芷一直侍立在一旁,此刻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两步。
  她看着那空无一人的门口,秀气的眉毛拧了起来,压低声音道:“殿下,这驸马爷未免也太……”
  “无妨。”萧璃清冷的声音截断了她未尽的话语,如同冰凌断裂般干脆。
  她终于抬眼,目光澄澈而幽深,投向窗外那片被高墙分割的天空:“她如何行事,与本宫何干?”
  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划过一道看不见的线痕:“传话下去,驸马的日常行踪无需事无巨细来报。只要不搅得天翻地覆,由他去便是。”
  “是,殿下。”云芷恭敬垂首,将一丝忧虑悄然咽下。
  日光悄然流转,偌大的公主府仿佛被无形的刀锋精准地剖开,泾渭分明。
  萧璃的世界,是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是算珠碰撞的清泠节奏,和管事们谨慎而低沉的禀报。
  书房里弥漫着墨香与沉水香,院落中竹影婆娑,风声飒飒。
  这份近乎凝滞的秩序与孤寂,早已融入她的骨血,成为她赖以掌控一切的基石。
  但关于那个人的消息,总如细小的尘埃,不经意间飘入这片寂静。
  “殿下…”一个小侍女端着茶点进来,声音细若蚊呐,“驸马爷…晌午去了如意楼听曲儿,据说…打赏了唱曲的姑娘十两足银呢。”
  侍女说完,飞快地偷觑了一眼主子的神色。
  萧璃的目光落在手中账册的某一页,指尖无意识地捻着页角,未曾抬眼。
  午后,管事垂手立于阶下:“禀殿下,驸马爷午后在城南斗鸡场…与人起了些争执,据回报,险些动手。不过后来…似乎又相邀去酒楼了。”
  萧璃执笔,在一份文书上落下批注,笔尖流畅,不曾停顿。
  黄昏将近,另一个侍女捧着一个精巧的食盒入内,脸上带着几分踌躇:“殿下…驸马爷回府时…带了这个回来,说是…说是西市新到的蜜饯果子,特意买来…给您尝尝的。”
  她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几分:“奴婢瞧着,那果子裹着厚厚的糖霜,甜腻得很,怕是不合您的口味,便…暂且收着了。”
  萧璃正临着帖子,笔走龙蛇。最后那个“尝”字尚未收笔,笔锋却突兀地一顿。
  饱满的墨汁瞬间在宣纸上洇开一小片浓重的阴影,像一滴凝固的叹息。
  她凝视着这意外的瑕疵,眉心极其细微地蹙拢,墨玉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波动。
  她缓缓搁下笔,指尖在冰冷的笔杆上停留了一瞬,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涟漪:“嗯。东西既送来了,你们拿去分食便是。”
  “是。”侍女松了一口气,抱着食盒退下。
  夕阳熔金,将公主府的飞檐翘角染得一片辉煌。
  苏洛踩着这最后的余晖回来了。
  浓重的酒气混杂着廉价的脂粉香,随着她踉跄的脚步在庭院中弥散。
  她嘴里哼着不成调的俚俗小曲,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云端,跌跌撞撞地穿过庭院,目标明确地冲向属于她的东厢房。
  二楼回廊上,萧璃凭栏而立,目光越过雕花的栏杆,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金色的夕晖慷慨地洒落在苏洛因酒意而泛着桃花色的脸颊上,竟在那份玩世不恭的底色里,奇异地晕染出一种荒诞不经的艳色。
  楼下的醉鬼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脚步一顿,抬起头来。
  她眯着眼,努力聚焦了片刻,才看清楼上那抹清冷的身影。
  随即,一个近乎顽劣、毫无仪态可言的大大咧咧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几乎咧到了耳根。
  她还用力地、大幅度地挥了挥手,宽大的红袖被带起,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在落日余晖中晃得刺眼。
  萧璃的目光在那挥动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瞬,犹如蜻蜓点水。
  下一刹那,她便漠然转身,宽大的衣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身影无声地没入回廊更深的阴影里。
  夜色如墨,悄然浸润了整座府邸。
  东厢房早早熄了灯,一片死寂。
  主院的书房却依旧灯火通明,驱不散满室的清冷。
  萧璃摒退了所有侍从,独自坐在棋枰前。
  指尖拈起一枚温润冰凉的白玉棋子,指尖的温热与棋子的冷硬形成奇异的触感。
  白日里那些琐碎的、关于苏洛的消息碎片,不受控制地在静谧的空气里浮现。
  那鲜活得近乎刺眼的喧闹,那铺张的、毫无意义的放纵,那空洞得如同泡沫的快乐……
  与她自己这潭沉滞千年的死水,形成了如此尖锐又如此荒诞的映照。
  这便是今后长长的岁月了吗?
  一个永远在外喧嚣、恣意燃烧的“驸马”。
  一座永远在深宅内沉默、冰冷凝结的公主府。
  嗒——
  白玉棋子落入棋盘,发出清脆而孤独的声响,在空旷的殿宇内幽幽回荡,一圈圈漾开,最终被无边的寂静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