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猫故事集》上夏初雨

1、我们至今仍不知晓那告别时分的话语 （1）

　　“奈费勒亲手开创了苗圃，在他所耕耘的未来里，阿尔图是第一棵也是最后一颗树苗。”

　　朝堂之上越来越死寂，血似乎永远地渗进了地板里洗不掉，奈费勒沉默地盯着脚下的地板看，从里面看出了黑色的血，褐色的血还有红色的血，它们凭空出现在视野里，长久凝视下变成一个空洞的，黝黑扭曲的奇点，在注意到的那一刻无数的血，无数人的血一同从那个小点里面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喷出来，溅出来，很快就流淌到奈费勒脚下，继而不断攀升，直到淹没头顶——自己的，朝堂里其他人的，还有苏丹自己的，碰到天花板，然后又挣扎着变成幻觉消失不见。
　　权力、王座是最大的诅咒，比那张卡牌还恐怖，谁坐在上面都会被王座本身所吞没 ，王座或许正代表着这个国家最深沉的阴影本身，哪怕坐上王位的是我们中最善良的一个。
　　莫大的，莫大的悲哀从奈费勒胸口处涌出来，从胃里涌出来，让他想要呕吐，想要让悲哀变成泪水从眼睛里快快呕吐出来，让看着苏丹的那双眼睛把沉甸甸的理想也好，爱也好，恨也好，那些美好的回忆和破碎的失望一起都吐掉，吐到王宫的地板上，吐到签署的死刑令上，吐到血液一遍一遍永不干涸的监狱和处刑场上，吐到密会的宅邸和盖斯的坟墓前。
　　有时候前往朝会会遇到梅姬，这位聪慧高尚的女性仍然被阿尔图所爱着，拥有着对方一半的灵魂，在他的肋骨处扎着心脏戳痛着自己，还有对方。
　　她不擅长花卉和园林，但是她宁愿驱赶走身边的仆人和奴隶，一个人走进花园中，拿起园艺剪和水壶，任由自己和这座花园一起缓慢地荒芜、死去。
　　坐上王位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崩坏了，命运无可奈何又笃定地缓慢下滑，义无反顾地走向最坏的那个结局。

　　奈费勒几乎已经看不清苏丹的眼睛了，他的眼睛现在还如当时密会时月光照耀下的明亮吗？还有着那份喝醉了拉着法拉杰和奈布哈尼放歌时眼角绯红的温柔和风情吗？
　　他的眼睛里面，还有这些当时曾经陪伴过他的那些人，还有最开始的，那个不愿让更多人流血而站出来反对战士王的正直，勇敢的青年吗？
　　还是说现在的王座上，只是一个可悲的，疯狂的影子？

　　我们无从知晓，只知道那天下朝苏丹又处死了三位官员，其中一位只是监守自盗，拿走了国库的两枚硬币而已，尸体就被挂到了能被所有人看的到的地方。
　　死亡的阴云没有随着王位的更迭而消散 ，从前苏丹时便长久地笼罩在整个国家的上空 ，阴云里磨亮着命运的屠刀。
　　曾经有人劝诫奈费勒保护好自己，从那个卡牌游戏中幸存下来的贵族们都有着自己的保存之道 ，蠢人有蠢人的经验，而草芥也有草芥的活法————奈费勒挥别客人后的那天晚上 他一个人在庭院里坐了很久很久，久到月亮都沉下去，露水在草叶和石榴树上落满白霜，薄荷茶在手旁的陶杯里面散去香气，而家中的酒窖落满蜘蛛网。
　　他知道这是一次试探，试探王朝的维齐尔之前掀起过一场改朝换代这次是否还能重现当时的胜利 ，汇聚民心，集结军队，拿到官吏的支持，然后在敌人的，朋友的，许许多多的人们的帮助下，把背叛的刀刃，弑君的刀刃再度挥向此时此刻坐在王位上的那个人。
　　苏丹呵，那些仇恨的刀剑匕首，正日夜蓄谋着朝你刺来。

　　奈费勒感到疲倦，冷淡的愤怒，和无尽的，沉甸甸的悲伤。他现在除了在朝堂上很少说话了，要么就是去苗圃，继续讲说“宽容”的言论，那些课，那些话语讲给孩子们还听不懂，但是真正想讲给的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过这个他们一起共同开建的地方了。
　　你曾知道他的理想有多么温柔，高尚——爱，理想，还有激情就像是火焰，能顺着交握的手，一同举起的酒杯，在身边吐露的话语，合谋斩落的头颅和血一起传播，就像是火从一个人蔓延到另一个人心里，然后把他也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