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我承认你确实是个人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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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读秒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精美的涂彩，伸出一只手摸到床边，翻下床走到阳台，看着依旧热闹的市井，吹着带着铁锈味的风。
可能是他真的天生就贱吧，他在这种环境里，真的睡不着。
他趴在栏杆上，莫名开始想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跟着贺经久走。
他出身低贱，又和族人们都很大的思想分歧，打小就没交过朋友，“友谊”这个词，在他的人生里缺席了十五年。
他不知道他的父母去了哪里，自己艰难的把自己拉扯大，可能是因为早已痛到麻木，童年的痛苦他总会习惯性的把它们放在一旁，让自己只记得冬天在垃圾桶里捡到的一床暖呼呼的棉被，盛夏里犬族人送他的那根甜甜的冰棍，还有春天将到时一起床就看到的那朵迎春花。
谢读秒想到这里，突然笑笑。
他的名字是自己取的。那年他九岁，披着捡来的斗篷，第一次来到人类的地盘，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挺幸运的，遇见的第一个人类，看到他瘦得吓人，给他买了个肉包子，叫他慢慢吃，谢读秒感激得差点哭出来，说了很多遍“谢谢你”。
于是，他让自己姓了谢。
后来有一天，他路过一所学堂，羡慕的躲在教室外偷偷的看，学子们大声读着诗篇，老师夸了他们读得很好，教导他们要坚持诵读经典。
他第一次知道了“诵读”这个词，下课铃声响起，老师出了教室门之后看见了他，问他是不是对诗词感兴趣，他点点头又摇摇头，问老师诵读是什么意思，老师说，诵读，就是把那一行行字仔仔细细的品味，要尝出字的味道，听见字的声音，和字共鸣。
他睁大了眼睛，用力点点头。
老师慷慨的赠予他很多本诗词，带他回了家，问他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老师蹲下来，握着他小小的手，告诉他，他是个坚强的好孩子，做得非常完美，是自己见过的最棒的孩子。
老师收留了他，带他看书，教他学诗，他说想自己给自己取个名字，老师表扬他，说有这个觉悟很好，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
老师尊重他的想法，但又觉得只叫他“孩子”不太亲切，他大小算是老师的学生，于是老师便叫他“生生”。
生生遇到他的时候，老师已经是很老的老师了。
老师有一天下课回来，把专门给他买的茶点放到他的手里，年迈的声音如沙漠般厚重：“生生，我老啦。”
生生拆开茶点的小手停住，眨了眨眼，沉默了很久，突然扬起脸说：“我知道，我能保护好我自己，我会、我会……我……”
他开始哽咽起来，鼻子一吸又一吸，眼眶发烫，抓着老师粗糙的手，眼泪止不住的涌，他茫然的发现，自己没办法像对待将死的花草朋友一样对待老师，没办法安心的埋葬他们的尸体，没办法就这样陪着它们走完生命最后的一点进程。
老师的手一次又一次轻轻抚上他的脸，擦去他脸上的泪，等生生终于发泄完情绪了，才跟他慢慢说道：“生生，老师还是不放心啊，你倘若愿意，就听老师的去修炼吧。”
生生跟着吴先生学得特别认真，半年的时间就成为了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许多宗门都得他递过橄榄枝，他想多陪陪老师，所以一并拒绝了所有邀请。
他十三岁那年，老师的病越来越重，一天的药都不能停，却还是坚持拖着病体去给学生们上课，日复一日，好似成了一柄蜡烛，想着反正就剩这几年，干脆加大了火焰，能照亮一点是一点。
老师的病越来越重，耗光了家里八成的存款。
那天生生上街闲逛，看到老师被药堂的人推出来，差点摔在地上，药堂的人见他要摔，下意识伸出手去扶，见他又站稳了脚，于是把手收了回来。
药堂人皱着眉头，表情浮夸又可笑，像只是把老师当成了个跳梁小丑一样的羞辱：“我知道您家里困难，可现在这个世道，我们生意也不好做啊，真便宜不了啊。”
老师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低下音量，好声好气的请求：“就五个铜钱，好吗？”
药堂人看看左边看看右边，怕有人因为他在这里犯病就不来买药，又想伸手去推他：“快快快走吧，我们还要做生意啊。”
生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该上去带老师走还是去抨击那个药堂人，只得站在原地，指尖渐渐变冷，心里闷闷的，有点不舒服。
他低下头，突然想，五个铜钱，连一个白面馒头都买不到，为什么不能便宜这么一点呢？更何况，他是个病人啊。
老师也站在他的原地缓了一会儿，看到生生站在远处，先是愣了一下，再是走了过去，摸摸他的脸颊，让他抬起头。
“好了，生生，我们回家。”老师说。
生生喉结滚动一下，鼻子发酸：“可是……”
老师刮了一下他的鼻梁，笑着哄他：“我们家那个蹦蹦跳跳嘻嘻哈哈的生生去哪了？被草药香勾走啦？”
老师牵着他的手，走向家。
“人生里，就是会有大大小小的伤心事，幸运的，伤心事就少一点，不幸运的，伤心事就多一点。”
“我是那个不幸运的人吗？”
“生生就是大灾星，也有老师陪着你。”
“我会害死老师的。”
“生生啊，就当人生是已经写好了的剧本，拥有的，是一开始就注定会拥有的，失去的，是从开始就注定会失去的，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美的，值得好好品味的。”
生生问：“我的生命，也很漂亮吗？”
老师依旧笑着：“是嘛，凄美也是美啊。生生啊，就像命运赐给我的宝物，生生的生命，每一秒都值得诵读。”
十三岁的凛冬，老师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只能日日夜夜躺在病榻上，生生也忘了自己是从哪一天开始，日日夜夜哭着给老师喂饭喂水洗漱更衣的。
那是一个破天荒出了太阳，冰雪奇迹般开始消融的早晨，生生透过窗户看温暖的太阳，突然听到老师在喊他。
生生其实早就有想到他熬不过这个冬天。
他走了过去，像往常一样，趴在老师身边，老师轻轻摸着他的头发，用干枯毛躁的嗓音说着话。
老师讲着讲着，开始嘱咐他要保护好自己，开始告诉他灶怎么点，受欺负了该去找谁，钱币怎么赚。
老师讲完他最爱吃的茶点要去哪里买，沉默了一会儿。
“生生。”
生生“嗯”了一声，直起身子。
老师的眼睛依然明亮，他艰难的抬起头看着生生的脸。
他深深爱着的，还没离开就思念无比的，漂亮的，稚嫩的，像小雀一样的单纯稚嫩的脸。
多可爱。
他像是叹息一样，说：“还是想，再多看看你啊。”
然后，闭上了眼。
一粒雪挂在枝头，寒梅坚强的开着。
阳光很温暖。
他不留声息的走了，丢下生生一个人。
生生无措的叫了他很多遍，老师抓着他的手，却一句话也不说，生生叫着叫着就开始止不住的掉眼泪，一边哭一遍喊：“你理理我啊……”
我忘了茶点该去哪里买，你再跟我买一次好不好。
再在夕阳落山的时候，提着一袋茶点回来，把茶点放到我手里，喊着我的名字，说爱吃下次还买。
我的“下次”呢。
喊来教他修炼的吴先生，换好了寿衣，生生去阁楼里拿老师说的很多很多留给他的东西，以及老师自己早已画好的遗照。
生生端起遗照，突然发现遗照下面还放着一袋子的金币，足够老师续命很多很多年。
生生在里面找到一张纸条。
“不要用，留着给生生买茶点，还有他以后也要用的”。
金色的阳光打湿了字迹，积水顺着皮肉流进他的身体，闷得他喘不过气。
老师的葬礼在十二月底举行，生生戴着白绫，走在棺材后面。
他茫然的看着过来祭奠老师的万千桃李，看着他们跪在那里跟老师报喜说自己有多么多么成功。
生生把自己缩成一团，看着堆成山的纸钱和乌云一样的烟雾，就这样待了一整天。
葬礼结束后，他一直都觉得很恍惚，精神似乎都出了问题，自己好像又变回了当年被族人唾弃咒骂，和野狗抢食，对痛苦已经麻木，好像感受不到任何情绪了的，那个野孩子。
吴老师说要带他走，他拒绝了，一个人住在他们原来的小屋子里，闲来无事就泡泡茶看看小报，傍晚时出去散步，然后带一份茶点回来，放在桌子上等着谁来拿，坏了就扔掉。
河上结的冰渐渐消融，来年三月，一个很美丽的春天，他终于定下了自己的名字。
谢读秒。
谢的是善意，读的是生命。
老师知道了，会夸他是好孩子的吧。
谢读秒轻轻用指腹擦去眼角的泪，本着我过不好你也别想好的原则，打开了贺经久的房门。
他站在贺经久床边：“贺经久。”
贺经久也不知道睡没睡着，谢读秒只声音不大的喊了他一声，贺经久便皱着眉头坐起来，从手腕上取下发绳，三两下把头发扎了起来。
“你被女鬼夺舍了吗？”贺经久睡眼惺忪，看着他无奈的说。
谢读秒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你睡着了吗？”
贺经久突然觉得头疼：“你是鸡吗？出太阳了就准时把我叫醒。”
谢读秒真想白他一眼：“你别睡了，我们走吧。”
贺经久扶额：“去哪儿？您老在黄泉路上插上队了是吗？”
谢读秒掀开他的被子，似乎有点迫不及待：“走啊。”
贺经久大脑还没完全醒过来，暂时理解不了谢读秒的行为：“我们是要出去玩，不是要逃婚，晚走一点没人会砍我们的头。”
谢读秒双手抱胸，无奈又有点不满的看着他：“走不走？”
贺经久强迫自己清醒了一点，翻身下床，开始穿衣服：“好好好，我马上，少爷。”
谢读秒突然有一种在使唤奴隶的感觉，有点奇怪。
他没理头的问：“你到底为什么要接近我？”
贺经久刚打了个哈欠，表演了一个直抒胸臆：“我觉得你人怪好的，想跟你交朋友。”
谢读秒懵了一下，回馈了一个同款直抒胸臆：“哦，我还以为是你有病。”
贺经久理了理领子，醒的差不多了：“觉得我有病还同意跟我一起走，你比我更脑残。”
谢读秒：？
贺经久活动活动筋骨：“那你呢，是想看我俩谁才是那个脑残，还是说怎么？”
谢读秒依旧实话实说：“跟你待一起感觉挺高兴的。”
贺经久点点头：“初次见面被抢一杯茶还觉得挺高兴，我承认你确实是个人物。”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02我承认你确实是个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