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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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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北淮市郊区,一家环境清幽的高级私人疗养院。
这里与西山墓园的阴郁沉闷截然不同。庭院经过精心设计,小桥流水,绿树成荫,几株晚开的桂花在雨后散发着幽香。建筑是现代中式风格,白墙黛瓦,低调而雅致。
在一栋独立小楼的二层,一位保养得宜的中年女子正站在窗边,望着庭院里被雨水洗净的绿叶。她穿着舒适的米色针织衫和深色长裤,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脖颈线条。
她的眉眼间,依稀能看出与苏婉相似的轮廓——尤其是那双沉静时如秋水般的眼睛。只是此刻,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复杂的情绪:劫后余生的恍惚,对新身份的茫然,以及对远方女儿的深深牵挂。
敲门声轻轻响起。
女子转过身,看到一名穿着浅灰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工作人员约莫四十岁,表情专业而疏离。
“林女士,这是您的全套新身份资料。”工作人员将文件袋放在客厅的实木茶几上,声音平稳无波,“从今天起,您的名字是林秀梅,五十二岁,籍贯临州,丈夫早年病逝,独子于五年前因意外去世。您因情绪郁结、身体欠佳,由远房亲戚介绍入住本疗养院进行长期静养。”
女子——现在应该叫林秀梅了——走到茶几旁,拿起文件袋,却没有立即打开。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纸袋粗糙的表面,犹豫了一下,问道:“那我……可以和我女儿联系吗?”
工作人员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声音却冷了几分:“林女士,根据资料,您只有一个儿子,已经在五年前去世了。请您严格遵守新身份的背景设定,不要做任何与这个身份不符的事情,包括联系‘不存在’的亲属。这是为了您和……其他人的安全。”
林秀梅的嘴唇抿紧了,眼底闪过一丝痛楚,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
工作人员微微颔首:“您的日常起居会有专人照顾,活动范围限定在疗养院内。有什么需要可以按呼叫铃。祝您生活愉快。”
门被轻轻关上,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林秀梅缓缓在柔软的布艺沙发上坐下,环顾这个即将成为她新家的地方。三室两厅的套房装修得温馨舒适,米色的墙壁,原木色的家具,暖黄色的灯光,窗台上还摆着几盆绿植,生机盎然。一切都很好,好得不像真实。
她闭上眼睛,这几日发生的一切如潮水般涌来,冲击着她尚未平复的心绪。
记忆回到那个决定命运的早晨。
在苏婉向她展示苏振邦出轨的如山铁证后,林秀雅终于鼓起了一生中最大的勇气。第二天清晨,当苏振邦准备出门时,她在客厅拦住了他。
“振邦,我们离婚吧。”她的声音平静,手却在身侧微微颤抖。
苏振邦正在整理袖扣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先是难以置信,随即化为一种冰冷的审视:“你说什么?离婚?”
“你和白若玫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林秀雅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离婚对我们都好。我可以搬出去,不会带走太多东西,也不会……对外面说什么。”
苏振邦并没有她预想中的慌张或愤怒。相反,他冷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与不屑:“知道了?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和你离婚?”
林秀雅的心沉了下去。
“当然是因为那件事。”苏振邦慢条斯理地走向沙发,坐下,交叠起双腿,姿态从容得仿佛在谈论天气,“你别忘了,我们手上可都沾着苏家的血。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怎么可能放你走,让你带着这个秘密离开?”
林秀雅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那个埋藏了近二十年的秘密,那个她试图用一生去赎罪的罪孽,被他如此轻描淡写地提起。她的心脏开始不规则地跳动,一阵闷痛从胸腔传来。
“那件事……是我的错,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她的声音开始不稳,“但我保证,我绝不会说出去。我只想离开,找个安静的地方,平平静静地过完下半辈子,就当是……赎罪。”
“赎罪?”苏振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说得倒是轻松。可我苏振邦在商场几十年,明白一个道理——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
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她,眼神冷酷得像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不离婚,继续做你的苏太太,我们相安无事。二……”
他故意停顿,欣赏着她眼中逐渐扩大的恐惧。
“死。”这个字从他口中吐出,轻飘飘的,却重如千钧。
林秀雅踉跄着后退,背部撞到冰冷的墙壁。心脏的疼痛加剧了,她捂住胸口,泪水夺眶而出:“你……我们好歹夫妻一场……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
“放过你?”苏振邦嗤笑,“只有你死了,我才能真正‘放过’你。既然你不愿意继续陪我演这场恩爱夫妻的戏码,那么,你就只有去死了。”
他的目光扫过梳妆台,那里放着一个白色药瓶,是林秀雅常吃的心脏病药物。医生再三叮嘱,一次只能服用一粒,过量会导致心率紊乱,严重时可引发急性心衰。
苏振邦拿起药瓶,拧开瓶盖。
“不……不要……”林秀雅惊恐地摇头,想逃,但腿软得无法移动。
苏振邦一把抓住她的头发,迫使她仰起头,另一只手将瓶口粗暴地塞进她嘴里。药片哗啦啦倒入口中,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他捂住她的嘴,捏住她的鼻子,冷酷地看着她因窒息而本能地吞咽。
直到确定所有药片都被咽下,他才松手,将她像破布般甩在地上,还嫌恶地踢了一脚。
“你就在这里,慢慢等死吧。”
他整理了一下西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卧室,甚至体贴地带上了门。
林秀雅蜷缩在地毯上,感到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席卷全身。意识开始模糊,在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她想的是——婉婉,对不起,妈妈还是没能保护好自己,也没能保护好你……
后来发生的一切,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苏婉及时赶到,将她送上救护车。在颠簸的车厢里,在氧气的支持下,她竟然缓缓恢复了意识。她用尽全身力气,断断续续地将早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女儿。
“婉婉……快走……离开苏家……你斗不过你爸爸的……”她抓着女儿的手,指甲几乎嵌进苏婉的皮肤,“就算妈妈死了……也不希望你受到伤害……你要好好的……”
“妈妈,别怕。”苏婉却异常镇定,她紧紧回握母亲的手,眼神坚定如磐石,“你房间里的药,我早就换成了维生素片。从我知道苏振邦真面目的那天起,我就开始准备了。我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离婚,一定会对你不利。”
林秀雅怔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次,你要听我的。”苏婉的声音温柔却充满力量,“我们都不会死。我们要一起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那一刻,林秀雅在女儿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光芒——那是一种历经磨难后淬炼出的坚韧与智慧。她的婉婉,真的长大了。
她流着泪,用力点头。
后来的事情顺理成章。她被送进手术室,在医生护士的默契配合下,从另一条通道被秘密转移,上了一辆等候已久的车。再然后,是私人飞机,跨越千里,来到了这座北方的城市。
她“死”了,又以新的身份“活”了过来。
“叮——”
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发出柔和的光。是一个没有存储的陌生号码。
林秀梅——她必须习惯这个名字——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喂?”
“妈,”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却让林秀梅瞬间湿了眼眶,“你还好吗?新环境还习惯吗?”
是婉婉。她的婉婉。
“我很好,这里很好。”林秀梅努力让声音平稳,但微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婉婉,你一个人在那边……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要按时吃饭,天冷了多加衣服……”
“我知道的,妈妈。”苏婉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你也要好好的,按时吃药,多出去散步,交交朋友。不要总是想以前的事。”
“嗯……”
“一定要等我。”苏婉的声音低了下去,却更加有力,“我会处理好这边的一切,然后去接你。我答应过你,我们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林秀梅的眼泪终于落下,但她却笑了:“好,妈妈等你。无论多久,都等你。”
电话挂断后,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林秀梅握着仍有微温的手机,望向窗外。雨已经完全停了,夕阳的余晖从云层缝隙中漏出,将庭院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她轻轻抚摸着手腕上那个朴素的银镯子——这是婉婉小时候用第一笔零花钱给她买的生日礼物,是她偷偷从苏家带出来的唯一一件旧物。
活下去。为了婉婉,也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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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墓园外,苏婉将手机放回手包,脸上的脆弱与悲伤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坚定。她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长发,调整好表情,重新变回那个刚刚失去母亲、需要安慰的苏家大小姐。
靳斯羽为她拉开车门,手掌体贴地护在她头顶。苏豫站在另一辆车旁,远远望着她,眼神复杂。
苏婉坐进温暖的车内,透过深色的车窗,最后望了一眼天边那道即将消散的彩虹。
雨过总会天晴。
这一次,她握住了命运的缰绳。
这一次,她和妈妈,都要好好活下去。
“斯羽哥哥,谢谢你。”苏婉抬眸充满感激的望着靳斯羽,她知道,要是没有靳斯羽的配合,林秀雅不可能这样轻易脱身。
“我们是盟友,你之前帮了我,我回报你理所当然,更何况你现在可是我的未婚妻,我不想让你不开心。”靳斯羽的语气十分温柔,就像一个真正的未婚夫。
苏婉挽着靳斯羽的胳膊扬起唇角,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车子缓缓启动,驶离墓园,驶向那个充满伪装与算计的世界。
而苏婉知道,在她的心里,已经点亮了一盏永不熄灭的灯——那是希望,是复仇的火焰,也是守护所爱之人的决心。
戏,还要继续演下去。
直到,真正谢幕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