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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深渊 ...


  •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被拉扯得无比漫长而粘稠。当手术室上方那盏代表“手术中”的刺目红灯终于“啪”地一声熄灭时,走廊里所有或坐或站的人都如同被按下开关般,瞬间绷直了身体。

      门被从内推开,戴着口罩、面露疲惫的主刀医生率先走了出来。他的手术服上还沾染着些许来不及清理的血迹,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刺眼夺目。

      “医生!怎么样?”靳国栋第一个冲上前,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嘶哑。靳斯羽紧随其后,搀扶着父亲,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凝重与担忧。

      苏婉也立刻从长椅上站起身,由于起得太急,眼前甚至黑了一瞬,她扶住冰冷的墙壁,指甲几乎要嵌进墙皮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写满疲惫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脸:“手术很成功,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一句话,让所有人悬在喉咙口的心,稍稍落下了一些。然而,医生接下来的话,却又将人瞬间打入另一个冰窖。

      “但是……”医生的语气变得沉重,“患者因车祸受到的撞击力极大,最严重的损伤集中在腰部和双腿。两条腿都有复杂的粉碎性骨折,修复难度很大。而更棘手的是腰椎的损伤……”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脊柱神经受到了不可逆的压迫和损伤。这意味着,即使骨骼上的伤能够愈合,他……恐怕也很难再站起来了。”

      “什么?!”靳国栋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瞬间灰败如土,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全靠靳斯羽在旁支撑才没有倒下。“站……站不起来了?”他喃喃自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无法置信的绝望。靳家未来的继承人,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儿子,竟然……成了一个残废?这比听到他生命垂危更让靳国栋难以接受,这直接宣判了靳明远在家族中政治生命的终结。

      苏婉站在稍远的地方,医生的话如同冰锥,一字一句,狠狠凿进她的耳膜,钉入她的心脏。

      站不起来了……那个曾经在北淮大学校园里挺拔如松、牵着她手传递温度的男人;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眼神锐利如鹰的男人;那个几个小时前还发信息让她等待的男人……余生,竟要与轮椅为伴?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让她不由自主地环抱住双臂,却依旧无法抑制那从灵魂深处透出的颤抖。

      “目前,患者因为伤势过重,加上手术创伤,身体非常虚弱,害怕出现术后感染和并发症,需要进入重症监护室(ICU)进行24小时密切监测。”医生补充道,“等生命体征完全平稳后,才能转入普通病房。”

      这时,护士们推着移动病床从手术室里出来。床上的人被各种管线、纱布和石膏包裹着,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靳明远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后又勉强抚平的白纸。他的呼吸微弱而均匀,全靠氧气面罩维持着,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件一触即碎的珍贵瓷器,与平日里那个冷峻强势、掌控一切的形象判若两人。

      在推车缓缓经过苏婉身边时,仿佛冥冥之中有所感应,又或许是苏婉那凝聚了太多复杂情绪的目光太过灼人,靳明远那浓密如鸦羽的睫毛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然后,在所有人惊讶的注视下,他竟然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眼缝。

      他的眼神起初是涣散的、没有焦距的,蒙着一层手术麻醉未完全消退的迷雾。然而,当他的目光掠过人群,最终落在那个穿着白色缎面裙子、脸色同样苍白的苏婉身上时,那涣散的目光仿佛找到了锚点,一点点凝聚起来。

      他的嘴唇在氧气面罩下极其微弱地动了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苏婉下意识地俯身靠近。

      “……婉……婉……”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歉意,“对……不起……我……迟到了……”

      他甚至试图抬起那只没有打石膏的手,想要触碰她,哪怕是抓住她的一片衣角。然而,仅仅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念头,就耗尽了他刚刚积聚起的所有力气。手指只是痉挛般地抽动了一下,便无力地垂落回去,徒留一片虚空。

      这一幕,让苏婉的鼻腔瞬间涌上强烈的酸涩。她连忙用力摇头,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强忍着没有落下。她凑到他的耳边,用尽可能清晰而温柔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没关系的,明远哥哥……没关系……只要你活着……活着就好……” 只要你还活着,就还有无限的可能。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然而,这短暂而脆弱的温情时刻,被一个突兀介入的声音和动作骤然打破。

      苏婉忽然感到后背一暖,一股带着淡淡古龙水气味的热源贴近。下一秒,她整个人被揽入一个不算陌生,却在此刻显得格外不合时宜的怀抱。靳斯羽的手臂有力地环住她的肩膀,姿态亲昵而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意味。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甚至可以说是无可挑剔的笑容,低头看着病床上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和震惊的靳明远,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谈论天气:

      “哥哥,你总算醒了,真是太好了。”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加深,那笑容里却仿佛藏着无形的冰棱,“说起来,今天还真是要‘多谢’哥哥你因为意外‘迟到’了呢。不然,我和婉婉也不会有机会完成这场订婚仪式。”

      他刻意加重了“迟到”和“订婚”这两个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靳明远最脆弱、最毫无防备的地方。

      “说起来,我能和婉婉订婚,还多亏了哥哥‘让’出的这个机会。”靳斯羽继续说着,目光与靳明远不敢置信的眼神直直对上,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厮杀,“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感谢’哥哥,也会好好珍惜婉婉,绝不会辜负你‘创造’的这份‘心意’。”

      “你……说……什么?”靳明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尽管依旧虚弱,却充满了撕裂般的痛苦和惊怒。他猛地瞪大眼睛,眼球因为急剧的情绪波动而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住被靳斯羽搂在怀里的苏婉,仿佛要从她脸上找出这是谎言的证据。“婉婉……他说的……是真的吗?你和斯羽……订婚了?”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苏婉在他那混合着震惊、痛苦、质问和最后一丝期盼的目光中,感觉自己像被放在了烈火上炙烤。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眶里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如同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划过她苍白的脸颊,滴落在靳斯羽揽着她的手臂上,也滴落在医院冰冷的地面上。

      她避开了靳明远那近乎绝望的凝视,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濡湿,黏成一簇簇,脆弱得不堪一击。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重如千钧:

      “……对……不起……明远哥哥……”

      这一声“对不起”,如同最终宣判的法槌,彻底击碎了靳明远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下一秒,只见他瞳孔骤然收缩,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脸色由苍白瞬间转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噗——”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染红了胸前的白色床单和透明的氧气面罩,绽开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

      紧接着,他头一歪,眼睛死死地瞪着天花板,仿佛要将这残酷的现实烙印在瞳孔深处,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意识。心电监护仪上原本相对平稳的曲线,瞬间变成了一条疯狂的乱码,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病人情况危急!快!推进抢救室!”医生和护士脸色大变,立刻围了上来,手忙脚乱地将病床再次推向紧急抢救的方向。

      混乱中,苏婉僵立在原地,看着那扇再次紧闭的抢救室大门,看着门上方重新亮起的、象征着未知与恐惧的红灯,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万丈冰窟。靳斯羽依旧搂着她,手臂传来的温度却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和排斥。

      ……

      靳明远在重症监护室里与死神又搏斗了三天,期间数次病情反复,最终才勉强稳定下来,转入了设施顶尖的VIP病房。

      权威专家的会诊结果冰冷而残酷:他身上的多处骨折,若要完全愈合,至少需要半年以上的时间,并且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而最致命的腰椎神经损伤,被确诊为永久性、不可逆的。这意味着,靳明远的后半生,将彻底与轮椅捆绑在一起,再也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站立起来,更不用说行走。

      一个需要依靠轮椅的残废——这个标签,在注重形象与能力的豪门望族中,几乎是致命的。靳家继承人的位置,绝不可能由一个身体有如此重大缺陷的人来担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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