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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男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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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透过香舍榭西餐厅的百叶窗,在深色胡桃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包厢内,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烤面包的香气与淡淡的香薰味。
铺着洁白桌布的长桌上,法式鹅肝、焗蜗牛和烟熏三文鱼精致地摆放着,银质餐具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泽。
苏婉端坐在天鹅绒扶手椅上,面对满桌佳肴,却毫无食欲。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高脚杯的杯脚,目光游离在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海上。
“苏小姐似乎对美食不感兴趣?”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苏婉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的女人。
姜醒一身哥特风的黑色蓬蓬裙,裙摆层层叠叠地铺散在座椅上,与她苍白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她画着夸张的烟熏妆,唇上涂着近乎黑色的口红,唇角微微勾起一个神秘的弧度。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耳垂上悬挂的银色十字架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抱歉,”苏婉勉强笑了笑,“最近胃口不太好。”
姜醒从身后的皮革背包中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动作从容不迫。她修长的手指轻轻将文件袋推过桌面,指甲上涂着与唇色相呼应的暗色甲油。
“你拜托我查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姜醒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感。
苏婉深吸一口气,伸手接过文件袋。牛皮纸粗糙的质感摩擦着她的指尖,她注意到封口处用红色火漆密封着,上面印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缠绕的荆棘中盛开的一朵玫瑰。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文件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
当她看到“确认亲生父女关系”那几个字时,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自从那天在靳家宴会的更衣间前,亲眼看见白薇薇扑进苏振邦怀里喊“爸爸”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预感到了这个真相。
“白薇薇的样本是怎么取得的?”苏婉轻声问道,目光仍停留在报告上。
“她每周三下午都会去‘琉璃’美发沙龙做护理。”姜醒端起面前的红茶,轻轻吹了口气,“我在她用的毛巾上找到了几根落发。”
苏婉继续翻阅着文件,里面露出了厚厚一叠照片。
照片上的白薇薇总是笑靥如花,而苏振邦的神情是她在自己家中从未见过的温和。最令她注意的是频繁出现在照片中的一个中年女人——白亦梅。
姜醒敏锐地注意到苏婉的目光停留,便从照片堆中抽出一张三人合照,推到苏婉面前。“白亦梅,白薇薇的母亲,在蓉海市开了一家名叫‘盛夏蔷薇’的花店。有趣的是,”她顿了顿,“你们家每周订购的鲜花,都来自她的花店。”
苏婉凝视着照片:白亦梅穿着一袭淡紫色长裙,气质优雅端庄,正微笑着为白薇薇整理衣领;苏振邦站在她们身后,一只手自然地搭在白亦梅肩上,另一只手抚摸着白薇薇的头发。阳光从他们身后洒下,勾勒出一圈温暖的光晕。
这样温馨的画面,刺痛了苏婉的眼睛。
在她记忆中,苏家的气氛总是冷清的。
父亲苏振邦永远板着脸,匆匆来去;母亲林秀雅则整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即使微笑也像是精心排练过的表情;哥哥苏豫更是戴着完美的面具,让人看不透真实情绪。只有她,天真地以为这就是家庭的常态。
“他们...认识多久了?”苏婉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紧紧攥着照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白亦梅和你父亲是高中同学,”姜醒的语气依然平静,“三十年前就认识了。据我调查,他们的关系持续了至少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
这个数字像一把利刃,刺穿了苏婉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原来她的整个成长过程,都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
“我明白了。”苏婉努力维持着镇定,从手包中取出一张银行卡,“剩余的酬劳已经转到你的账户了。”
姜醒微微颔首,站起身来,蓬蓬裙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她向苏婉伸出手,黑色唇角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合作愉快,苏小姐。如果需要进一步调查...”
“我会联系你的。”苏婉起身回握,努力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姜醒离开后,包厢内只剩下苏婉一人。
她缓缓坐回椅子上,目光再次落在那张三人合照上。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已被乌云遮蔽,包厢内的光线变得昏暗起来。
她伸手拿起一块方糖,放入早已冷却的红茶中,看着它慢慢沉底、溶解。
泪水无声地滑过她的脸颊,一滴,两滴,落在照片上那三个笑容灿烂的人像上。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甜腻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却丝毫无法冲淡心中的苦涩。
暮色如油画般在西天铺展,香舍榭门口的风铃在晚风中发出零星的脆响。
苏婉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傍晚暖金色的阳光迎面洒来,却丝毫未能驱散她心头的寒意。她站在人行道边缘,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目光最终定格在不远处的一家三口身上。
那个穿着粉红色裙子的小女孩,正兴高采烈地向父母讲述着什么,小手在空中比划着。她的父母一左一右牵着她,目光交汇时流露出无需言说的默契。
这温馨的画面像一根细针,轻轻刺进苏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恍惚间看见了二十年前的自己——穿着蕾丝花边的小裙子,在自家花园里追逐蝴蝶,林秀雅坐在藤椅上温柔地笑着,苏振邦则刚刚下班回家,西装革履地站在门口,眼中带着她曾经以为是专属的宠溺。
“妈妈……”苏婉不自觉地低语。
她想起林秀雅这些年来日渐消瘦的身影,想起她总是倚在二楼的阳台栏杆上,望着庭院大门时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期待。
即使身体每况愈下,林秀雅也从未停止过对苏振邦的关心——每天清晨亲自为他准备领带,夜深时总要在客厅留一盏灯。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个问题在苏婉脑海中反复盘旋,像一只困兽在笼中冲撞。告诉母亲真相,或许会彻底击垮她本就脆弱的身心;可若是不说,让母亲继续活在这个精心编织的谎言中,岂不是更加残忍?
内心的撕扯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重生以来,她一直以冷静理智的姿态面对一切,可此刻,那些被压抑的情绪如洪水般汹涌而来。
她需要一个出口。
当苏婉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家名为“Love is Over”的酒吧门口。深蓝色的霓虹招牌在渐浓的夜色中静静闪烁,像一只慵懒的眼睛。
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威士忌、柠檬和旧木头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酒吧内部光线昏黄,仅有每张桌上的小台灯和吧台后方酒架上隐藏的灯带提供照明。舞台中央,一位身着酒红色吊带长裙的女歌手正闭着眼吟唱,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像在诉说一个久远的故事:
“Love is over,请你不要再提起,
逝去的爱已逝去,谁也不必再追忆……”
苏婉选了吧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在她不远处,几个穿着时尚的年轻人正举杯畅饮,笑声阵阵,愈发衬得她形单影只。
“小姐,您想喝点什么?”
苏婉抬起头,看见一位扎着利落马尾的年轻女调酒师。她约莫二十出头,蓝色的制服衬衫袖口整齐地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臂。此时她正用一块白布仔细擦拭着玻璃杯,目光温和而专业。
苏婉的视线掠过酒单上那些充满诗意的名字——“昨日重现”、“午夜飞行”、“泪海”……最终停在了“记得要忘记”上。
“给我来一杯‘记得要忘记’。”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好的,稍等。”调酒师——汤蕊梦,转身从酒架上取下一只修长的郁金香杯。
苏婉看着她熟练地将冰块放入摇酒壶,加入透明的酒液和一抹翠绿的果汁,然后有节奏地摇晃起来。冰块碰撞的声音清脆而有韵律,像是为背景音乐打着的节拍。
“等等,”苏婉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喝了这杯酒,真的会失忆吗?”
汤蕊梦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来。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明亮,像是能看透人心。
“只要你想忘记,就能忘记。”她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理解,也有淡淡的怜悯。
“真希望能忘掉啊……”苏婉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歌声淹没。
她多想回到重生前的十八岁,那时的她单纯地相信着世界的美好,以为父母的相敬如宾是爱情最成熟的模样,以为哥哥的完美无缺是上天恩赐,以为裴澈会永远守护她。
汤蕊梦将调好的酒轻轻推到她面前。
杯中的液体呈现出奇妙的渐变色彩——底层是深邃的蓝,中层过渡成温柔的紫,最上层则漂浮着一层近乎透明的淡金。一片薄薄的柠檬卡在杯沿,像一弯忧伤的月亮。
苏婉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最初的滋味苦涩得让她几乎皱起眉头,可当酒液滑过喉咙,却意外地泛起一丝清甜的回甘。
这矛盾的口感,恰如她此刻的心境——真相带来的痛苦与解脱交织。
一杯饮尽,她确实感到些许轻飘飘的恍惚,那些尖锐的痛苦仿佛被一层薄雾笼罩,不再那么刺骨。
“再来一杯。”她把空杯推向前,声音比刚才坚定了几分。
汤蕊梦默默接过杯子,重新开始调酒。这一次,她在酒面上轻轻喷了一层橙皮油,然后点燃一根肉桂棒,让烟雾在杯口缭绕。
“有些事情,忘记比记得更需要勇气。”汤蕊梦轻声说道,将第二杯酒放在苏婉面前。
苏婉望着杯中袅袅升起的轻烟,突然明白了什么。忘记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积蓄继续前行的力量。
就这一天,就这一个晚上,让她暂时卸下重担,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时,她将直面一切。
霓虹灯管在酒吧天花板上蜿蜒成扭曲的光带,紫色与粉色的光晕交错着洒下来,落在吧台前琳琅满目的酒瓶上,折射出细碎又晃眼的光斑。
震耳欲聋的电子乐裹挟着酒精与香水的混合气息,在狭窄的空间里翻涌,舞池里的人群随着鼓点肆意扭动,每一张脸都在光影里模糊成晃动的剪影。
苏婉独自坐在角落的高脚凳上,指尖捏着杯壁凝着水珠的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随着她轻微的晃动晃出涟漪。
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吊带裙,肩颈线条在昏暗里透着柔和的光,只是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愁绪,连喝了几杯的眼神都蒙上了层朦胧的雾。
“小姐,一个人来这边喝酒?” 一道带着轻佻笑意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苏婉下意识地偏过头,就见一个染着亮黄色头发的男人走了过来——他的头发像是被劣质染发剂浸泡过,发尾还翘着几缕毛躁的碎发,五官挤在一起显得格外猥琐,黑色T恤上印着模糊的骷髅头图案,袖口卷起来露出小臂上一道浅淡的刀疤。
没等苏婉反应,男人已经大剌剌地坐在了她旁边的空位上,胳膊搭在吧台上,手指甚至已经朝着她的肩膀伸了过来,带着股廉价烟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位客人请你自重,不要骚扰别人。” 清脆又带着冷意的声音骤然响起,只见穿着黑色调酒师制服的汤蕊梦快步走了过来——她的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右手还握着刚才调酒杯的银勺,左手眼疾手快地拍开了黄毛的手腕。
拍开的力度不小,黄毛的手猛地一缩,汤蕊梦的目光却像淬了冰,锐利地扫过男人的脸,连嘴角的弧度都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黄毛的搭讪被打断,脸上的轻佻瞬间垮了下来,他皱着眉头瞪向汤蕊梦,语气里满是不耐烦:“我劝你少管闲事,她是我女朋友,跟我吵架了而已,我过来哄哄她,碍着你了?”
他说着还故意往苏婉身边凑了凑,试图用肢体动作证明自己的话,眼神里却藏着几分心虚的闪躲。
“哦,是吗?”汤蕊梦冷笑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明显的质疑。她没理会黄毛的瞪视,径直走到苏婉身边,动作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怕惊扰到已经有些晕乎的苏婉,她的指尖只是轻轻碰了碰对方的吊带裙肩带,然后指着黄毛,声音放软了几分,柔声问道:“这位小姐,他说他是你的男朋友,是真的吗?”
苏婉这会已经喝得有些晕晕乎乎了,酒精在血液里慢慢发酵,让她连抬起头都觉得有些费力。
她顺着汤蕊梦的手指看向身边的黄毛,男人身上的烟味混着酒气让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身体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高脚凳在地板上划出轻微的“吱呀”声。
她摇了摇头,声音带着酒后的软糯:“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我有男朋友的……”
“我的男朋友是……是……”苏婉皱着眉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杯壁,脑海里像是被一团浓雾笼罩,那些清晰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
她努力地在混乱的思绪里搜寻,直到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笑容带着阳光气息的少年身影突然浮现在脑海——他在篮球场上奔跑时的样子,递水时指尖带着的温度,说话时温柔的语气……苏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拨开了迷雾,她茅塞顿开,语气也变得笃定:“我想起来了……我的男朋友叫裴澈……他长得可帅了,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两个小梨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