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遥见夏》渡边悠

54、雨

　　交换完读书感想的第二天，天空从清晨开始就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顾知遥出门时，习惯性地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犹豫片刻，还是将一把黑色的长柄伞挂在了背包侧边。

　　上午的课程结束，豆大的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连成一片雨幕。教学楼门口挤满了没带伞的学生，喧闹声和雨声混杂在一起。顾知遥不喜欢这种拥挤，她站在人群稍后的地方，准备等雨小些再走。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人群，很快便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林见夏站在门口的另一侧，正微微蹙着眉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她手里只拿着一本用来挡在头顶的笔记本，显然也是没带伞的一员。浅蓝色的连衣裙肩头已经被飘进来的雨丝洇湿了一小块，颜色变深。

　　几乎是下意识的，顾知遥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没带伞？”她站定在林见夏身边，声音平静。

　　林见夏闻声转头，看到是她，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早上看天气还好好的……”

　　顾知遥没说什么，只是将自己背包侧边的伞取了下来，递过去：“先用。”

　　林见夏看着递到眼前的黑色雨伞，愣了一下，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等雨小点再走就好，或者跑回去也行。你把伞给我，你怎么办？”

　　“我等人少。”顾知遥言简意赅，伞依旧举在她面前。

　　林见夏看着顾知遥平静却不容拒绝的眼神，又看了看外面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大雨，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伞。伞柄上还残留着顾知遥手心的温度，微暖。

　　“那……谢谢你，知遥。”她小声说，撑开了伞。黑色的伞面在她头顶撑开一片无雨的天空，与她纤细的身影和浅色的裙子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

　　“你去哪儿？”顾知遥问。

　　“回宿舍，或者……先去三食堂？”林见夏不确定地说，她看了一眼顾知遥，“你呢？回实验室吗？”

　　“嗯。”

　　“那……我们好像顺一段路？”林见夏的眼睛微微亮起，带着一丝期待，“要不……一起走？伞够大。”

　　顾知遥看着那双清澈带着期盼的眼睛，又看了看门外密集的雨帘，点了点头：“好。”

　　两人并肩走入雨中。黑色的伞面大部分倾向林见夏那边，隔绝了冰冷的雨水。顾知遥的右肩暴露在伞外，雨点很快打湿了她的衬衫布料，传来微凉的触感。但她似乎并未在意。

　　伞下的空间变得有些拥挤，她们的手臂偶尔会不经意地轻轻碰触。林见夏身上那股淡淡的、像是茉莉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在这潮湿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顾知遥能听到身边人轻微的呼吸声，还有雨点敲打伞面发出的沉闷声响，像节奏混乱的鼓点，敲在她的心弦上。

　　“这雨下得真突然。”林见夏试图找点话题，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轻软。

　　“嗯。”顾知遥应了一声。

　　“还好你带了伞。”林见夏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感激，“不然我们俩都要淋成落汤鸡了。”

　　顾知遥没有接话，只是目光平视着前方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的石板路。沉默再次降临，却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宁。

　　走到通往食堂和实验室的分岔路口，林见夏停下脚步：“我到了，谢谢你，知遥。”她将伞往顾知遥那边挪了挪，“伞还你，你别淋湿了。”

　　顾知遥看了一眼自己已经湿透的右肩，淡淡道：“不用。你先用。”

　　“可是……”

　　“我到实验室很近。”顾知遥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下午记得带伞。”

　　林见夏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肩膀，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再推辞，只是将那把伞握得更紧了些，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那……你快点回去，换件干衣服，别感冒了。”她叮嘱道，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关切。

　　“知道。”顾知遥点点头，转身便要走入雨幕中。

　　“知遥！”林见夏忽然又叫住她。

　　顾知遥回头。

　　林见夏举着伞，站在雨里，认真地看着她：“伞……我下午怎么还你？”

　　顾知遥看着她被伞沿阴影勾勒出的柔和侧脸，和那双映着水光的眼睛，停顿了一下：“放学后，图书馆。”

　　“好！”林见夏立刻应下，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那……下午见！”

　　“下午见。”

　　顾知遥看着她撑着那把黑色的伞，脚步轻快地走向食堂门口，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内，才收回目光，任由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和肩上，快步向实验室走去。

　　湿透的衬衫黏在皮肤上，并不舒服。但顾知遥却觉得，心底某个角落，因为刚才伞下那短暂的同行和分别时林见夏眼中清晰可见的关切，而变得异常温热。这种被人记挂、被人担心着凉的感觉，对她而言，陌生又珍贵。

　　下午，雨势渐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毛毛雨。顾知遥提前到了图书馆，还是在那个靠窗的老位置。她刚坐下没多久，就看到林见夏从门口走了进来。

　　她换了一件干净的米白色毛衣，头发似乎也重新梳理过，柔顺地披在肩上。她手里拿着那把折叠整齐的黑色雨伞，目光在馆内搜寻，看到顾知遥时，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快步走了过来。

　　“给，你的伞。”林见夏将伞轻轻放在顾知遥旁边的空位上，动作小心，像是怕打扰到别人，“我擦干了。”

　　顾知遥看了一眼那把被妥善保管的伞，点了点头：“谢谢。”

　　林见夏在她对面坐下，从包里拿出书本，却没有立刻开始学习，而是看了看顾知遥已经换上的干爽外套，小声问：“你……没感冒吧？中午淋了雨。”

　　“没有。”顾知遥回答。她的身体素质一向很好。

　　“那就好。”林见夏松了口气，随即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印着药房logo的小小塑料袋，推到顾知遥面前，声音更低了，带着点不好意思，“这个……给你。预防一下。”

　　顾知遥低头看去，塑料袋里是几包常见的板蓝根冲剂。

　　她愣住了。看着那几包小小的冲剂，又抬眼看向对面脸颊微红、眼神躲闪的林见夏，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她。像是一股暖流，毫无防备地冲破了心防，涌向四肢百骸。

　　她从不觉得自己需要这种小心翼翼的呵护，也从未有人会因为她可能淋了点雨，就特意跑去药店买来预防感冒的药。林见夏的这份细心和体贴，笨拙，却直击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谢谢。”顾知遥听到自己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许。她伸出手，将那个小小的塑料袋拿过来，指尖触碰到微凉的塑料包装，心里却是一片滚烫。

　　“不客气。”林见夏见她收下，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却明显放松下来，低下头开始翻书，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顾知遥将板蓝根小心地放进自己的背包夹层，然后也拿出了书本。图书馆里依旧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的声音。但这一次，顾知遥却觉得，这片寂静之下，涌动着某种温暖而澎湃的暗流。

　　一场突如其来的雨，一把共享的伞，几包预防感冒的冲剂。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日常琐事，像一颗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原本平静的心湖里，荡开了一圈又一圈清晰而持久的涟漪。那把伞归还了，但那把伞所承载的、超出寻常关心的重量，却沉沉地落在了她的心上。

　　她偶尔从书页中抬头，看向对面正认真书写的林见夏。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柔和，神情专注，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顾知遥知道，有些界限，正在被这些细碎的、日常的靠近，一点点模糊，一点点跨越。而她，似乎并不想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