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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我不愿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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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舟樾支着膝坐在另一侧,手上捏着卷书册,视线却未落到字迹上。
日光透过晃动的车帘,在他脸上流转,竟消融了一些生人勿近的凛冽,难得透出几分光风霁月的气度。
“无妨。”他的目光落在卫瑶脸上,似乎心情不错,随口问:“梦见了什么?”
卫瑶避开他的视线,发出的声音还有些虚浮:“没什么,醒来就记不清了,许是些琐碎的事情。”
话落,她再次将这车厢打量一番,入目皆非凡品,一看便知道是这人的车驾。
她心中更加疑惑,不禁问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赵舟樾闻言,不紧不慢地将书卷放下,反问道:“你不记得自己病了?”
他顿了顿,视线锁住卫瑶茫然的眼睛,缓缓道来:“你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热,昏昏沉沉就是不醒。眼下已是第六日,我们昨日一早便从信都城动身了。”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入记忆的湖底,搅起了一些模糊的片段。
卫瑶脑中渐渐清明,似乎有个女子拿着湿帕反复擦拭她的额头,又小心翼翼地舀着药汁往她嘴里送。
后来有一阵持续的摇晃,药汁刚沾着唇,就被她尽数吐了出来。
再后来……似乎有一双坚实的手臂将她托起,放到了一处更安稳的地方,颠簸感立时减轻了许多。
原来,竟是到了他的马车上。
卫瑶干涩的唇瓣动了动,略有些迟疑:“我好像记得……有人喂我喝药,我还吐了。”
赵舟樾并未否认,难得多解释了两句:“昨日在后面那辆车上,你吐了足有四五回,照顾你的侍女没办法,怕你再耗下去,更加好不了。”
他抬眼扫过车厢里厚厚的软垫,不咸不淡地说:“我这处比随行的马车铺陈妥当些,遂把你挪过来了。”
卫瑶听着,心底五味杂陈,对一个阶下囚竟如此周全?
她忍不住看过去,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眼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舟樾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理所当然道:“你既已是我的人,总不能看着你平白死了。”
“我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卫瑶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愕。
赵舟樾眯了眯眼,方才的闲适散了些:“松平没跟你说清楚?那日在四方馆,不是你自己亲口说的‘但凭吩咐’?”
经他提醒,卫瑶恍惚记起,那日在四方馆,松平确实与她说过话。
可那时她满心都是父皇和母后的事,耳畔嗡嗡作响,连旁人说了什么都听不真切,还浑浑噩噩地点头。
万万没想到,她竟是把自己给“卖”了出去。
“我没应!那日我脑子里乱得很,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卫瑶反驳,很是着急:“我不愿意!你放我回去!”
“啪”的一声轻响,赵舟樾的手按在书面上,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下来。
“放你回去?”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口吻:“你以为是你想走就能走的?我既免了你的死罪,你的命便是我的,还有什么资格同我说不愿意?”
车厢内的空气有些凝滞,卫瑶被他这话堵得哑口无言,嗓子像卡了团棉絮。
她定了定神,寻了个由头:“你也知道我犯的是死罪,那还留我在身边,你就不怕养虎为患,日后反受其害?”
赵舟樾闻言,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怎么,你觉得我像宇文诀一般容易算计?”
听他提起这个名字,卫瑶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嫌恶。的确,赵舟樾比宇文诀何止难对付百倍,在他面前,她那些小心思根本无所遁形。
“在我眼皮底下,安分些,别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他语调平稳,话里既是提醒,亦是警告。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留下我?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再没有欺瞒你的。”卫瑶垂下眼帘,掩住其中的复杂情绪,声音也低了下去。
为何?
赵舟樾倒是没深思过。
不过是那日,见她泪眼朦胧却偏不服输瞪着他的模样,心头掠过一丝怪异之感。那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被他归咎于一时兴起。
赵舟樾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她:“那你又在着急什么?”
话音一顿,他想起了什么,似有洞悉:“哦?你还想着去寻你姨母,嫁给你那位表兄?”
没等卫瑶开口,他不紧不慢地补了句:“可惜了,你那位表兄去岁成的亲,如今孩子都快满月了。”
卫瑶:“……”一时语塞,竟忘了还有这件事。
沉默片刻,她半真半假的示弱:“启国……太远了,我很害怕。”
闻言,赵舟樾身上的冷意缓和下来,语气也松了些:“既跟了我,我自不会亏待你。”
卫瑶清凌凌地望向他,满是不解:“将军身份显赫,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总不会是看上我这么一个粗鄙不堪的人吧?”
赵舟樾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注视着她:“自然不是。不过是觉得你还有点意思,做我的侍女倒不算埋没。如今看来,竟是没规矩惯了。”
“是啊。”卫瑶顺着他的话,语气放软:“将军想找什么解闷的妙人儿没有,何必留下我这么个不识抬举的在跟前呢?”
赵舟樾身体微微前倾,压迫之势瞬间拢住卫瑶。
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也好,那依你的意思,是更想选死路?”
卫瑶听出他话里的威胁,这人已然没了先前的耐心,再争辩下去,只怕真会触怒他,届时受苦的还是自己。
罢了,不急于这一时,就暂且认下。对付这人,还得顺着来。
再抬眼时,她脸上那点抵触已经收敛干净,连自称都换了,温声道:“能得将军青眼,是小女子几世都修不来的福气。奴婢是因为方才被梦魇住,一时糊涂,出言无状,还请将军恕罪。”
赵舟樾将她这番变脸尽收眼底,心中嗤笑——倒还算识趣。
罢了,终究是个十六岁的姑娘,性子再古怪,也还是知道怕的。
他无意再与她过多计较,于是顺水推舟,给了这个台阶。
“如此甚好。”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日后且守着规矩,自有你的好处。”
“是,将军,奴婢谨记。”卫瑶低眉顺眼地应着。
“既已出了军营,现下也无外人。”赵舟樾瞥了她一眼,吩咐道:“便同他们一般,改口称郎君即可。”
“是,郎君。”卫瑶从善如流。
车厢里陷入短暂的安静,只余车轮碾过石子路的声响,偶尔伴着窗外吹过的风声。
赵舟樾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阿瑶这名字,可是你父母所起?”
提起这个,卫瑶心头就泛起一股闷火。她索然无味地说:“是三皇子随口唤的。”
赵舟樾了然,话里又添了几分对宇文诀的嫌弃:“是那个草包比着赤国那位公主的名讳起的?”
卫瑶抿着嘴唇,没有作答,算是默认了。
他略一沉吟:“既是前尘往事,也不甚光彩,便换个名字吧。”像是随意问起,“你可有什么喜欢的事物?”
有的。怎么会没有呢?
卫瑶想起幼时的画面,她窝在父皇膝头,仰着头问他,为何给自己取名为“瑶”。
父皇那时笑着抚过她的头发,声音极温柔:“瑶,石之美者,是为美玉。你是父皇与你母后,此生最珍贵的宝贝。”
她压下眸底翻涌的酸楚,只轻声说:“奴婢……喜欢玉。”
赵舟樾眉峰微挑,心想,还道她真的什么都不在意,原是喜欢这些华美之物。金银有价,玉无价,倒是会选。
他略作思索:“便改唤‘琢妍’吧,玉不琢,不成器,此后,璞玉洗尘,光华自生。”
卫瑶暗自腹诽,说得冠冕堂皇,无非是时刻提醒她要磨掉棱角,好变成一块任他拿捏把玩的玉石罢了。
她心底冷笑,面上却是恭顺,行了个半礼,声音柔和:“谢郎君赐名,琢妍记下了。”
“嗯。”赵舟樾不再开口,重新拿起书卷。
卫瑶偶尔看着帘外若有所思。
日头循着云絮的边往上移,没多久便悬挂在中天。
徐锐、松平等人驱马靠近车窗,问道:“郎君,已行至扶隆坡,可要在此地歇息片刻?按眼下的速度,日暮前就能赶到里松驿站。”
车内传出赵舟樾的声音:“歇息吧。”
命令传达,随行车马陆续停到官道旁的树荫底下。
官员们抽空闲聊,侍卫们散开值守,车夫们忙着卸下马具、牵着马匹到河边饮水,仆从们则手脚麻利地从后车搬下食物、器具,寻了块平整的地方开始埋锅造饭。
赵舟樾先从车上迈了出去,他立于车前驻足,习惯性地环顾周遭。
远处山峦叠翠,近处野花零星点缀在草丛间,倒是一处不错的歇脚地。
卫瑶刚准备下车,就看见一个穿着青色衣裙的姑娘撩开帘子,正守在车门旁想搀扶她。
卫瑶心头一暖,这就是数日里悉心照料她的那位姑娘吧,瞧着比她年纪小一些,长得有些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