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覆瑶光》塑华

16、清源郡主

　　起得早，卫瑶上车时还有些困意，她寻了个舒适的角落，托着腮小憩。

　　车厢内熏着苏合香，伴随马车轻微的摇晃，她又沉入半梦半醒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下，惯性让她身子往前倾。

　　嗯？卫瑶迷迷糊糊睁开眼，略有疑惑，这不是才刚启程嘛？

　　“等人。”

　　不待她发问，对面闭目养神的赵舟樾已悠悠开口。

　　卫瑶遂不再多言，只闲得无事，悄悄掀起侧窗一角向外望去。

　　街上还静着，零星几个挑着菜担的老伯步履匆匆，扫街的杂役有一下没一下地清理落叶。

　　没等多久，几辆装饰典雅的马车徐徐驶来，其中一辆恰好停在近旁。

　　帘子被只素手掀起，露出一张明媚的脸。车中女子眼波流转，恰与向外探看的卫瑶撞个正着。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怔。

　　王苒宁神色略有些诧异，显然没料到赵舟樾车里还有旁人，尤其是一位年纪相仿的女子。

　　卫瑶见她仪态不凡，心知这大概就是赵舟樾所等之人，便朝她点头示礼，随即避开，将窗口的位置让了出来。

　　“好啊，”那女子冲着赵舟樾促狭道，“樾哥哥这是学会藏娇了？”

　　赵舟樾这才睁开眼，扫了窗外一眼：“胡说什么？”

　　“我哪有胡说？”王苒宁笑意更深，“你车里何时留过旁人？还是位姑娘。我瞧瞧今日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长路漫漫，不过是留她添茶倒水，省些麻烦罢了。”赵舟樾淡淡解释。

　　王苒宁拖长语调“哦——”了一声，眼角眉梢俱是灵动，“美人亲手斟的茶，那滋味定是和旁人不一样。”

　　“贫嘴。”赵舟樾无奈摇头，不再与她纠缠这个话题，“就等你了，既已到齐，那就走吧。”

　　王苒宁含笑应下，放下车帘前，视线又在卫瑶身上短暂停留一瞬，随即挥手令车夫启程。

　　马车并入队伍，默默跟在赵舟樾车驾之后。

　　车厢里静了片刻，赵舟樾轻咳一声，只道：“方才那是清源郡主，皇后娘娘的养女，你平日要是碰到，不可无礼。”

　　“养女？”卫瑶捕捉到这个词。

　　“嗯。”赵舟樾略一点头，似在回想，“她母亲是皇后的亲妹妹，生下她后不幸故去。那时皇后膝下的小公主刚夭折，陛下为慰藉皇后，做主将她抱入宫中抚养，还破例封了郡主。”

　　“原是如此。”卫瑶了然，又想起方才王苒宁的模样，轻声问，“那郡主为何会在此处？”

　　“她父亲是太原王氏的嫡子，两年前病故。苒宁虽自小在宫里长大，但礼数不可废，这才回到太原守孝。”

　　赵舟樾解释道，“如今孝期将满，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都盼着她回京，此番我们一道回去。”

　　卫瑶默默点头，将这些记在心里。这位突然出现的郡主，身份尊贵，又与赵舟樾如此熟络……

　　约莫走了两个时辰，马车在一处驿站前停下。

　　赵舟樾收起文书，先下了车，又回头伸手。卫瑶搭着他的手下来，刚站稳，就见王苒宁也从隔壁马车出来，身边跟着个贴身侍女。

　　“樾哥哥，此地产的茶不错，上回我还特意让人买了些带走。”王苒宁走上前，语气轻快。

　　“既如此，是该尝尝。”赵舟樾从善如流。

　　卫瑶朝王苒宁行了一礼，便退到赵舟樾身后。

　　一行人到了后院雅间，女使沏上茶，用了当地的连翘茶，叶片在杯中舒展，汤色清亮，确实不错。

　　王苒宁端起茶盏，看向卫瑶：“这位姑娘看着面生，我在京中不曾见过吧。不知樾哥哥从何处寻来？瞧着倒文静。”

　　这话问得直接，赵舟樾只道：“是赤国人，阴差阳错随了我。”他没多说卫瑶的底细，也没提别的托词，显然是不想王苒宁再拿这事打趣。

　　王苒宁挑了挑眉，没再追问，转而聊起京中旧事。

　　“对了。”王苒宁像是想起什么，从侍女手里取过锦盒，递到卫瑶面前，“这是我觉着不错的脂粉，用桃花汁子并珍珠粉调的，很是细腻，另有两副新的耳坠，还算精巧，姑娘若不嫌弃，便收下吧。”

　　卫瑶推辞道：“郡主客气了，奴婢琢妍，怎敢收郡主的东西。”

　　王苒宁却笑意盈盈地把锦盒塞到她手里：“这有什么敢不敢的？有些匆忙，也没特意准备，你只管拿去玩。”

　　“再说，你跟着樾哥哥，也该好好照拂自己才是。”她说着，眼尾扫了旁边的赵舟樾一眼，带着点深意的笑。

　　赵舟樾也没拦着：“无妨，苒宁给你，你便收下。”

　　卫瑶只好接过锦盒，再次敛衽：“谢过郡主。”

　　众人歇了约莫半个时辰，再度出发。

　　卫瑶跟着赵舟樾回到车上，将锦盒放在角落，复又倚着车壁。

　　正思忖着，赵舟樾忽然开口，平缓道：“苒宁向来这般热络，看见生人一时新鲜，便爱说些玩笑话，你不必在意。”

　　卫瑶闻声抬头，迎上他投来的视线，那目光沉静，隐约有些安抚意味。

　　她心下一动，恭顺应声：“郎君多虑了，郡主金枝玉叶，性格直爽，琢妍只有敬重的份。”

　　赵舟樾颔首，未再多言，从食盒里取出一块还带着温热的芙蓉糕，递到她面前：“方才出来，见你午膳未动几筷，再用些点心垫垫吧。”

　　他竟留意到了。卫瑶微怔，抬手接过：“多谢郎君。”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太阳渐渐把云彩染作橘红色。卫瑶望着那片晚霞，轻声问：“郎君，此处到京兆还要行多久？”

　　赵舟樾随口答她：“若是快马加鞭只需几日，像这般车队返程，还得十余日。”

　　果真如他所言。

　　这一路晓行夜宿，直到十月下旬，京兆，终于到了。

　　时值深秋，道路两旁的银杏树满目金黄，风起时落叶纷飞，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遥遥望去，已能瞧见巍峨的城墙轮廓。

　　车队驶入城门，京城的繁华扑面而来。朱雀大街上车马如流，两旁店铺林立，旌旗招展，人声鼎沸。与沿途经过的州县相比，京兆自有一番帝都气象。

　　入城后，同行官员自有亲眷家仆相迎，原本整齐的车队渐渐散开。

　　另有东宫与长公主府遣来的仆从早已候在此处，这会疾步上前，恭敬行礼：“长公主殿下/太子殿下特命奴婢等在此恭迎郎君、郡主。”

　　一番简短的见礼后，马车再度向皇城方向驶去。行至北阙甲第，王苒宁的马车需径自入宫，赵舟樾则要返回长公主府。

　　王苒宁下车，走到赵舟樾车前，笑道：“樾哥哥，这一路多谢你照拂了。”

　　赵舟樾颔首：“何必道谢，你快回去吧，宫里等着呢。”

　　王苒宁又看向卫瑶，眉眼弯弯：“琢妍，待我宫里安置妥当，你就随樾哥哥来寻我玩。”

　　一路同行，三人时常碰面，王苒宁见卫瑶言行有度，倒真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赵舟樾代为答道：“刚回京事务繁杂，宫里规矩又多，日后再说吧。”

　　王苒宁嗔他一眼，也不纠缠：“行行行，大忙人，得闲我自个儿出宫来。”说罢，向二人摆摆手，登车离去。

　　送别郡主，赵舟樾的马车拐进一条更为清静宽阔的街巷，两侧皆是高墙深院，朱门紧闭。

　　最终，车驾驶入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但见两尊雕工精湛的青白石狮子镇守在左右，又见朱漆大门上方，悬挂着黑底金字的牌匾，御笔亲书“端敏长公主府”。

　　府中家令早已得信，率领众仆于门前恭迎。待马车在仪门外停稳，侍从忙摆放脚凳，上前搀扶。

　　赵舟樾先行下车，极自然地往车内伸手。卫瑶略一迟疑，将手搭在他掌心，借力踏下。

　　一旁的家令瞥见二人交叠的手，眼皮微跳，随即低下头去。

　　卫瑶抬眼望去，公主府内庭院深深，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甬道两侧种满名贵花木，深秋时节，各色菊花正盛，更有几株晚开的玉兰点缀其间，暗香浮动。

　　远处飞檐反宇，廊腰缦回，白玉雕栏泛着温润光泽。一曲清流绕过假山，汇入湖畔水榭，偶有几只白鹭掠过水面，点起层层涟漪。

　　她正暗自打量，忽见一位神色端肃的嬷嬷快步迎上。

　　那嬷嬷头发梳成圆髻，衣着较旁的仆妇更为精细，看起来约莫五十岁上下。她朝赵舟樾深深一福：“郎君一路辛苦了，长公主已在正厅等候多时。”

　　言毕，这嬷嬷似不经意般掠过卫瑶周身，虽只一瞬，却令她背脊悄然挺直。

　　乍一眼，卫瑶只觉得她比自己幼时的教养嬷嬷还多几分严苛，一看便知是公主府掌事多年的老人，容不得半点差错。

　　赵舟樾侧身半步，恰好隔开这道审视的目光，“走吧，莫让母亲久等。”庄嬷嬷立即收回视线，朝前引路。

　　卫瑶随其余人跟在赵舟樾身后，沿途侍女皆着统一制式的衣裙，待他们经过时齐齐屈膝，动作整齐，连衣料摩挲声都轻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