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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摽有梅,其实七兮 ...
打开这封书信之前,谢玄琅曾想过里面会是什么内容——无非是代王澄表达歉意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说辞。
他兴致缺缺地打开,却意外地只看到短短的三行字:
【摽有梅,其实七兮。
春和景明,良辰不堪误。
拂陵欲邀郎君三月三上巳节于钟山曲溪踏青赏春,不知郎君可愿?】
看清书信的首句,谢玄琅的表情便滞了滞,一旁的歧雾和清影都很是好奇,尤其是清影,甚至想探头瞟一眼,却见谢玄琅微微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
首句乃是出自《诗》中的《摽有梅》篇,梅子已熟,纷纷从枝头掉落,而今只余七成矣。
看似是在感叹时光易逝,劝人惜取好时节,可作为琅琊王氏饱读诗书的女郎,王拂陵不该不知道,这首诗实则被用来暗喻女子对爱情的向往和主动……
王拂陵自然是知道的。
她本来确实打算写一封谢罪书的,但在动笔写之前,又听张神爱具体说了一些外面的情况,得知是那些世家子说她合该为了弥补过错嫁给谢玄琅,才导致她阿兄一气之下做出那般侮辱人的事。
正所谓揭短揭短,最怕的就是将人的短处反反复复提出来讲,每多说一遍,都要膈应对方一次的,即使目的是为了道歉。
而且,王澄是因为觉得让她嫁给谢玄琅是辱没了她才会这般生气,她要宽谢玄琅的心,自然是要表达自己对他没有恶感,甚至是欣赏喜欢的。
想到这里,王拂陵下笔时便转了个方向,从脑子里仅剩不多的语文储备量中搜刮出诗经中的一篇。
这般委婉的表达好感,既向他表示自己不在意那些流言,同时也暧昧地提醒他自己的态度,一举两得。
对着两双好奇的眼睛,谢玄琅眼睫轻扇,神色淡淡地阖上了书信,对歧雾道,“我有话要回你家娘子。”
言罢回了屋,不过片刻,便同样递给歧雾一封书信,“转交你家娘子即可。”
歧雾一头雾水地领命离开了。
歧雾回来得很快,王拂陵看着她手中的书信,心中还有些惴惴不安的忐忑。
平心而论,她哥这事做的实在不地道,就算换了她也是要生气的,除非谢玄琅真是个泥捏的人,一点脾气都没有。
而她后头又紧跟着送了一封示好的春游邀请,对方不懵才怪呢。
更何况,她也是第一次给异性写这种表意暧昧不清的信,若是头一遭就被对方冷嘲热讽,骂的狗血淋头,她可能会萎一阵子了……
王拂陵接过书信时,紧张地直咽口水,生怕谢玄琅回她什么让人难堪的话,不料打开后,里面却只有一个字,
【允】
字迹轻逸昳丽,一笔一划间都仿佛藏着小小的钩子。
王拂陵好像听见咕咚一声,提起的心稳稳地沉了下去。
*
谢玄琅自然不是泥捏的人。
王澄此举固然荒诞可笑,他早已见怪不怪。王澄的账留待日后清算不晚,但他还没忘记当下更亟待解决的事——此次流言肆虐的罪魁祸首。
入夜之后的建康比起白日里多了几分静谧与安宁,秦淮河在灯光下泛起粼粼水光,河面上倒映着不远处的灯影。
此时夜已深了,刘槐从一家酒肆醉醺醺地出来,醉意昏昏中还回味着侍酒歌姬的柔情小意。大街上人烟稀少,他拐过一处巷口,忽然在前方看见一个缥缈的白影。
刘槐吓得心中一激灵,连醉意都散去了几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人影,还是个认识的人。
“谢二郎君,好巧。”
对方却没有反应。
刘槐很快便反应过来——像是夜色昏暗,影响了他读唇语。
想到这里,刘槐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心中不禁嗤笑,这谢氏二郎唇红面白,貌胜好女,王七娘便是喜欢这样的人?
娘们儿兮兮的,在床上能让女人得个什么趣儿?
他想起那日在王氏府散宴后,他本来被那一声冷笑吓得魂飞魄散,跑出芳集园后却又觉得不对劲,若是王氏的人,早就上前制止他了,又如何会只发出一声冷笑呢?
于是他又悄悄走了回去,躲在远处的一丛灌木里,不料竟撞见王谢两人亲密的一幕——那王氏七娘,瞧着倒是高贵矜持,不料私底下也是会和男人私会的。
不过到底是没经历过男女情事,才会选择谢二郎这样瞧着就没劲的男人……
“刘郎君,你在想什么?”谢玄琅弯唇道。
秦淮河上蒸腾出白茫茫的雾气,连带着附近的夜色都朦朦胧胧,他不疾不徐的声音在黑夜中竟有几分诡谲。
“没、没想什么。”
谢玄琅袖手走近,“莫非是在想我与王娘子的事?”
刘槐猛地睁大了双眼。近日建康城中流言纷纷,最初确实是他所传,但那日他们两人忙着偷情,应是没注意到他才对,莫非这谢二郎还能读心不成?
谢玄琅自然不会读心,但他脸上淫邪的表情却很好读懂。
刘槐干巴巴笑道,“郎君说笑了,郎君与王娘子有甚么事?纵使有,我又怎会知晓……”
他边说边往后退,见时机差不多便转身想跑,不料肩头搭上一只手,力道之大竟将他一把拽了回去!
刘槐反身挣扎间,颈上却突然添了一抹尖锐的冷意。
他顿时像被扼住脖子的鸡一般,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谢玄琅的匕首一不小心划破他的喉管,“郎、郎君这是何意?”
谢玄琅不言,只是将匕首从他颈间移开,他还未松一口气,那匕首便移到了他面颊上拍了拍,启唇轻声道,
“夫士之生,斧在口中。所以斩身,由其恶言。所谓祸从口出,郎君日后可要慎言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想到什么又笑出声,摇了摇头道,“不对,郎君没有以后了。”
刘槐大骇,转身欲跑,却被他紧紧扼住脖子,舌头被勒得吐了出来,谢玄琅揪起那条舌头,将匕首探进去,从舌根整齐切断。
鲜血像小股喷泉般从刘槐口中涌出,他却发不出任何叫声,睁大的眼睛目眦欲裂,尤为丑陋可怖。
谢玄琅似看不过眼,五指做勾状,将那双令人生厌的眼珠挖了出来。
刘槐的手痛苦地挣扎,谢玄琅冷眼旁观了一阵,才上前将那双胡乱挥动的手也斩了下来。
“郎君的手也不老实,下辈子可要长点记性。”
他淡声说完,才将匕首刺进刘槐的心脏,血如泉涌喷溅到他身上,他捻了捻手中温热滑腻的触感,心中躁动着难言的兴奋。
最后那副残躯抽动几下,没了声息,目睹这从挣扎抽动到安静死寂的奇妙过程,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路过的狗被血腥气吸引,谢玄琅静静与它对视,“饿了么?喏。”
他将切下来的双手、眼珠与舌扔给那条狗,随后才走到秦淮河边,将手搓洗到通红,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不洁之物。
*
得了谢玄琅的应允之后,王拂陵便在等着即将到来的三月三的上巳祓禊日了,只不过在那之前,她又听说了一件事。
“我听闻那刘郎君死的可惨了!舌头被拔了,双眼被人挖出,只余两个空洞洞的眼窝,双手也被人砍了去!刘氏的人去收尸,找了半天,竟没能找到这些残肢在何处,这下子连个全尸也无了。”
张神爱说起这件事时,王拂陵正在用晚膳。
听她这般绘声绘色地说起,她眼前好像也浮现出一个人被砍得鲜血淋漓的模样,心里一阵恶寒,饭也吃不下去了。
“啊,那这位刘姓郎君可真是惨。”王拂陵想了想,自己并不认识什么刘郎君,便只是附和道。
“其实也算他罪有应得,”张神爱凑近她,用一种说小话的姿态悄声道,“我的信众告诉我,这刘郎君借着父亲近日的军功,可没少干些阴损缺德事,为人好色浮浪,说不准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仇杀呢。”
王拂陵被她的模样逗笑,关注点却是偏了,“娘子的消息网倒是神通广大。”
张神爱闻言露出一个神气得意的表情,拍着胸脯道,“那是自然。若是日后王娘子你有需要打听甚么的时候,尽可来找我。说不准啊,我的消息比皇帝还要灵通呢。”
王拂陵笑着点头,对这件事倒是没太在意。
转眼到了三月三这日,王拂陵与王澄乘车一起到了钟山曲溪。
祓禊是这个时代非常具有特色的一项仪式,人们主要是在上巳节这日来到水边沐浴、祭祀和宴饮,以求洗去污垢和病气,祈求好运,寻常百姓皆要祓禊,更遑论追求风雅的士族。
王澄身上的伤未愈,王拂陵本来担心他的身体不想带他,但王澄听说她要去水边祓禊,便一副放心不下的样子,王拂陵只好让他跟着。
兄妹二人到时,曲溪附近已有不少人,皆是褒衣博带,漆纱笼冠,春风骀荡,送来阵阵香气。
两人下马车往曲溪边走,路上不断有士族男女跟他们打招呼,兄妹二人笑着一一回过,王拂陵小声告诫王澄道,“阿兄,今日若是见到谢氏的人,可还记得要怎么做?”
王澄无奈道,“那日是澄吃醉了酒,辱没郎君之处,还望郎君海涵。”
王拂陵满意地点点头,“对,就这样说。”
两人一路往前走,却见前方的亭子里坐了不少人,走近一看,才发现正中间坐着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年,竟是皇帝司马垚!
王澄带着王拂陵过去见礼,“臣澄/妾王氏,见过陛下。”
司马垚笑盈盈地看着他们,“爱卿与七娘快快请起。”
王拂陵站直身子,才发现坐在司马垚两侧的人,右侧的人头戴小冠,身着宽大深衣,腰勾玉带。清正平和,温润俊朗,正是谢玄瑾。
左侧的少年则是一袭雪色的大袖衫,纤腰束素,腰间垂着白璧与青玉嵌合的组玉佩。长眉凤目,濯濯如春月柳,秀美清灵,正是谢玄琅。
这几人中,王澄任黄门侍郎,为皇帝上朝与日常随侍的天子近臣,而谢玄瑾领骁骑将军,负责戍卫宫城,统领禁军。
二人表面深得皇帝宠信自不必说,但谢玄琅一介闲散的白身,竟也能得皇帝如此器重,倒是让王拂陵感到惊讶。
不过她没惊讶多久,便被一声问候打断了,“朕听闻爱卿受了家法,如今可好些了?王丞相未免太过较真了些。”
这说的便是王澄给谢玄琅送豕耳,被伯父王函狠狠施了一顿家法的事了。
王拂陵尴尬地抿了抿唇,当事人都在这里,这小皇帝竟就这么直愣愣地将话问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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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摽有梅,其实七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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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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