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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   早春。

      昨日下了一夜的雪,今早起来,银装素裹,连气息都清新了不少。

      但这对宁菱来说,不是件好事。

      往日熙攘的街市冷清了不少,沿街不少积雪,掩了半条道。

      宁菱的马车走走停停。

      司州内城还好,街道司派了厢军清理,算是一路顺畅,但渐到城郊,许多道无人打理,几乎是寸步难行。

      已经耽误了半个时辰了。

      宁菱不时掀了帘子,去看那路况,随行的家丁正在开路,冰天雪地里,热汗挥发,浑身都冒着热气。

      今日江玦回京,偏偏撞上了大雪。

      “娘子别担心。”

      天冬拉着她的右手,挖了块药膏给她那片火红的伤口敷上。

      “城外的道想必好不了多少,将军应当也要好些时候才到。”

      “你说的是……”

      但是她就是隐隐觉得不安。

      “将才抹过药了,不用再抹了。”

      她看着天冬为她忙活,就要抽回手。

      天冬没放。“多抹几次总是好的。”

      她轻轻吹着伤口,两个时辰了,这伤依旧是火红的一片,没有好转的现象。

      天冬蹙眉,“都怪那林嬷嬷,每日天不亮就来催汤药……”

      林氏是梁瑶的陪嫁侍女,在梁氏身边服侍了几十年,是她的心腹。

      对于江玦跟宁菱这桩婚事,梁氏是从头到尾的不满意。

      江家先祖是开国功臣,封侯食邑足三万户,免死铁券就有五张,历代都是护国将军,江玦则是大鄀开朝以来最为年少的护国将军。

      而宁菱的父亲在医官局任职,从偏僻的黔州到司州落脚才刚四年。她只是一个西南边陲而来的农家女,连县令千金的尊贵都比不过,本是门不当户不对,却因为帝王制衡,硬生生抓到一起来。

      碍于圣意,尽管再不情愿,梁氏也只能隐忍。

      这团憋屈的怒火最终撒在宁菱身上。

      宁菱至今还记得,新婚次日奉茶,她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才见到梁氏的脸。回了院里,案头堆了不下几十本账册,管家冷声地告诉她,这些她要在十日内做完。而她自小乡野长大,每日是与草药作伴的,于是果不其然地,十日时间只磨完两本,还错漏百出,在一众下人面前,被林氏训得体无完肤。

      而后颜面扫地,想要管教下人,都免不了被资历老的嬷嬷拿来讽刺。

      “将才拿水冲过,只是看着吓人。”

      宁菱慢慢抽回手,隐到身后。

      但其实很重。

      虽然那碗药汤已经晾了一阵,她也只是泼到一点,可架不住伤口火辣辣的一片,几乎是此起彼伏,没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还不断渗出一些透明的液体,每一次流动,都如同盐粒刮过伤口一样,刻苦铭心的双倍疼痛。

      宁菱再度掀了帘子,见家丁还在清理,收效甚微。

      车外的冬风道:“夫人,这积雪太深,应是许久没人清理,底下都结块了,恐怕要耽搁一些时间了。”

      宁菱道:“这里离城门,还有多远?”

      “约莫着,一里路。”

      冬风规矩地答复着主子的问题,但旋即意识过来宁菱要做什么,又道:“夫人,您莫不是要……徒步?”

      宁菱没应,只是下了车。

      马车跟马到底不同,城外的路况她也只是猜测。唯恐的就是江玦先她回城,而城前是空无一人。

      那不仅梁瑶跟江家饶不了她,就是圣上也必定心头不满。

      江玦这次,是回都,更是凯旋。

      大鄀自开朝以来一直深受西北蛮族侵犯,几十年兵戈交锋,都是败多胜少,北疆八州,一失就是四十年。

      若是有人能收回一地,莫说嘉赏,荫封爵位都不在话下,仕途也必定一路坦途。而江玦一招请君入瓮,一举收回了四地。

      消息一传回司州,文武百官,弹冠相庆,莫不欢欣。

      笼罩在大鄀朝廷几十年的阴霾,硬生生被人刺破了。

      但这场收复的功臣,不止江玦一人。

      若没有赵远星以身诱敌,孤身进入素有魔鬼集城之称的风庸关,不可能让多年大漠驰骋的北蛮骑兵中招,进到江玦设的瓮中去。

      她从家丁手里拿了把多余的铁锹,也跟着铲雪。

      但一举,却让所有的小厮都停了下来,面色惶恐。

      北风连忙下车。

      “娘子,不可。”

      若是被人知道堂堂江家当家娘子,护国将军的夫人亲自铲雪,他得提头去见江玦跟梁瑶。

      “事出紧急,就不要论什么尊卑了,把雪铲完,才能早日接回将军。”

      话落,天冬也拿起了铁锹,朝着雪堆扎去。

      一时间所有人背朝天面朝雪,一抔又一抔的雪被接连铲起。

      道路逐渐露出了它原本的面目。

      好在雪停了,这条道因着地势的原因,东高西低,宁菱一行人只要将一侧的雪清理好了,另一侧就不用担心了。

      两刻后,马车重新启程了,一刻后,便顺利抵达了城郊。

      街边的茶楼已经开了,但因着雪天,客流不多。

      一行人汗流满面,皆是气喘吁吁。

      宁菱拿出二两银子,让天冬跟北风包下一层楼,供同行的人落脚,又给了五百文给店里小二,让他帮忙在城门口看着。

      温茶上来抿一口,口舌的干燥得到缓解。

      宁菱着实是松了口气。

      店老板见宁菱休息得差不多了,这才上前。

      “娘子想不想看戏?我们这楼有话本传奇,您想看什么都有。”

      天冬一听来了兴致,“都有什么话本?”

      “《鸳鸯仙》《庵醉堂》《纱金瓯》……您想看的我们这都有。”

      天冬问道:“娘子,你想听哪个?”

      宁菱只道:“都行。能给大家看个乐就好。”

      “那……来一出《鸳鸯仙》,老板。”

      天冬一两银子给他,“够了吗?”

      “够了够了。”老板喜笑颜开,立即跑到了后台,招呼着戏子上来。

      一众人等皆是浓墨重彩,但看得出来,五官是十分标致出众的。

      一眼望去,十分赏心悦目。

      有好几个小厮激动地拍掌。

      不过……

      角落里有个角色,看模样打扮是个女角,但容貌却着实有些平庸。

      甚至可以说,那装扮是特意往引人注目的心思去画的。

      司州独派的戏曲,对戏子的要求极其地苛刻,这苛刻不仅体现在技艺上,也在容貌上。

      无论男女,容貌是最基本的要求。

      若换做平常,还没开唱就要一堂倒彩。

      众人心里不由得现了敷衍之意。

      老板连忙上前解释。

      “这角色在话本里不是个好东西,自然也不能太过好看。”

      这才平息。

      台上开唱了。

      先是男角女角上场,女角越霜月扮相英姿飒爽,俨然是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模样,男角汪玉也是武将,一支银枪随着乐点,龙飞凤舞,台下满堂喝彩。

      这男女角原是青梅竹马,自小情谊深厚,互相倾心,在沙场同生共死,但两人即将定有婚约时,被一人横插了一脚。

      便是那个面貌有些丑陋的女角。

      原来那女角是个县主,对汪玉一见钟情,于是出卖了自己父亲,投靠了父亲敌对的政党,在各方权力制衡与较量之下,最后越家不得不实现与汪家断交,并强迫越霜月再也不准与汪玉相见。

      直到最后两人双双在战场上立下战功,这才请求圣意,奉旨成婚,婚后幸福美满,是人人称赞的神仙眷侣。
      那强人所难见缝插针的县主,最后被父亲的手下所杀,尸横荒野,被野狗啃食。
      宁菱跟着看到了最后。

      这是一对鸳鸯被生生拆散,双双对抗强权最后美满的喜剧。

      只是这情节跟人物,略略熟悉。

      但演出完毕,台下不仅没有喝彩声,连一丝掌声的踪迹都听不到。

      偶尔有几个小厮偷摸着瞧宁菱,随即便缩了回去。

      上下一片死寂。

      天冬跟北风的脸色更是一片惨白。

      “娘子……”天冬咽了沫子,“我没看过这场戏,不知道……”

      老板凑到宁菱跟前,问她:“娘子,这戏你还满意吗?”

      冬风上前隔开两人。

      天冬忍不住了,“你这什么破戏!”

      “破戏?这可是近来司州最时兴的戏了……”老板被这么一骂,更是摸不着头脑。

      “娘子若是不满意,我再免费上一场?”

      “不用了。”

      宁菱起身。

      她带着冪篱,其他人是看不见她的神色的。

      但她语气平和,听起来并没有生气。

      “越将军与汪将军,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戏很好。”

      老板这才放心,也跟着应和。

      “娘子觉着有趣,下次再来。”

      宁菱转而吩咐底下的人。

      “在这里歇着,我去外边透透气。”

      “娘子,我陪你。”

      宁菱摇头,见她满脸惊恐,又道:“放心。”

      这话本为了凸显她的恶,将她编成了一个尊贵的县主,一个能有筹码向党派投诚的千金。只是,她若真有这份尊贵与把握,也不会成为这话本的原型。

      这场百年难遇的胜仗,让江赵两人走进了全大鄀的百姓眼里,是默契而心意相通的青梅竹马,却未曾圆满,到底是场缺憾。

      于是类似的话本如雨后春笋。

      但宁菱从来都没看过。

      江家有上百个庄子,她每日都在账本堆里迷糊,没有闲情逸致。

      更何况,她费尽心机地“攀高枝”,就是为了借势。

      她不相信阿爹会谋害皇嗣,她要知道半年前贵妃的寝殿,阿爹究竟卷入了何事,才会求着她,检举他,换宁氏家族一百口人的性命。

      宁菱的视线慢慢脱离了地面皑皑的白雪,转而朝着城门站定,极目远眺。

      远处是银白的山,光秃的枝丫,簌簌的冷风。

      城门口除了卫兵,以及一些簇拥的百姓,没有其他人在。

      算起来也过了半个时辰了,就算是雪地难行,但他们随行的人必定不少,想来也慢不了多少时间,怎么会迟了这么久……

      “娘子!”

      北边方向,一匹马疾驰而来。

      宁菱定睛一看,是北风。

      她疾步而去,北风更是翻身下马,丝毫不敢犹豫。

      “不好了娘子,刑部的人说防风姐姐杀了人,把她抓走了。”

      “快看,那是不是护国将军!”

      此话一出,簇拥的人群立即朝着城门涌去。

      宁菱脸色一变,循着那人看的方向望去。

      几近浑然一体的天地边界,一行人御马前进。

      为首之人高坐于马上,虽雪势渐大,但仍可窥见马上人挺拔颀长的身姿,银色的盔甲在冰天雪地中,不但没有被迫融合,反而越发夺目。

      虽只新婚夜见过一面,但宁菱认得出来,那是江玦。

      那副银色的盔甲边,一袭红衣同样坐于高马之上,身姿高昂,比雪梅还要高傲。

      是赵远星。

      两人连忙往城门凑近。

      宁菱的衣裙被风吹得后倒,一直在阻碍她前行。

      趁着无人,她问道:“可有说杀的谁?”

      北风极力压低声音。“是赵相!”

      宁菱心头一窒。

      几乎是话出的时候望向正慢慢走来的赵远星,袖口的雪花不断地掉落。

      赵案。

      是赵远星的大伯。

      两人好不容易挤进了人群了,人马已经到了。

      宁菱连忙解下冪篱,随即对上高马之上那双凌厉的凤眸。

      “大人。”

      目光相接一瞬,宁菱立刻带上温婉的微笑。

      “妾恭候将军回都。”

      但来者看着她那七分逢迎的笑,登时皱起了眉头,沉声道:“我先去赵府一趟,你告诉母亲我晚些时候回府。”

      宁菱忽略了他眼底的厌弃,乖乖应下。

      这正合她意。

      她向江玦福了一礼,正欲转身,身前将好又来了一人。

      一声冷哼从高马上传来。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

      宁菱循着那冷声的源头,迎上了那不掩鄙夷的轻视,依旧保持着微笑道:“赵将军,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谁见了你能好?”

      赵远星双手抱在胸前,眼底的轻蔑一览无余,转而看向江玦:“阿玦,我们走吧。”

      江玦收回目光,微微夹紧马肚驱马,从宁菱身边走过,身后一干人马紧随其后。

      面对百姓的夹道欢迎,两人便又是换了一副脸色,一派和颜,是她一辈子都见不到的样子。

      等两人走远了,宁菱立即便上了马车。

      “去刑部,走最快的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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