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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夜初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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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滴撞击着柏油路面,碎裂成无数细小的水花,在路灯昏黄的光晕下短暂地闪烁,旋即被新的雨水吞没。这场晚秋的急雨,带着刺骨的寒意,洗刷着城市表面的浮尘,却也搅动了深藏的污浊。沈渊站在一条窄巷入口的阴影里,身上是一件毫不起眼的深灰色雨衣,雨帽压得很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像一块嵌在墙壁里的砖,沉默,冰冷,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的目光穿透雨幕,落在巷子深处一扇透着暧昧粉红色灯光的玻璃门上。门内,是一个被这座城市遗忘的角落。几分钟前,他目睹了一个醉醺醺的男人被送出来,踉跄着消失在街角。现在,那个女人——刘丽,依在门框上,点燃了一支廉价的香烟。橘红色的火点在潮湿的空气中明明灭灭,映照出一张年轻却写满疲惫与风尘的脸。
刘丽。二十五岁。在警方的档案里,她可能被简单地归类为“失足妇女”,一个冰冷的统计数字。但在沈渊的信息网络里,她的标签要复杂得多:她是某个游走于灰色地带、与数起洗钱和非法交易案有关联的小商人的情妇之一,同时也是一个小型非法放贷团伙的线下收款人。她经手的不只是皮肉生意,还有来路不明的现金。法律像一张疏漏的网,那些更大的鱼总能狡猾地挣脱,只留下她这样的小虾米在网底挣扎,甚至成为滋养腐败的养分。
沈渊观察她很久了。她的作息,她的习惯,她与哪些人接触。他选择她,并非出于纯粹的道德审判,更像是一个严谨程序下的必然结果——她符合多项筛选条件:社会关联复杂却边缘,易于下手,她的消失能精准地扰动几条他希望扰动的神经,而且,能为他宏大的“创作”提供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开篇。
雨声提供了完美的白噪音,掩盖了细微的声响。时间已接近凌晨两点,这条充斥着廉价旅馆、无证发廊和昏暗网吧的小巷逐渐陷入沉睡。
刘丽抽完了烟,将烟蒂弹进路边的积水里,发出轻微的“嘶”声。她转身回了屋,关上了那扇粉红色的门。
沈渊动了。他没有走向正门,而是像幽灵一样滑向建筑物的侧后方。那里有一段老旧的金属消防梯,锈迹斑斑,但结构依然牢固。攀爬这样的梯子,需要控制重心和节奏,减少晃动和声响。雨水掩盖了金属细微的呻吟声。二楼一扇通风窗户的插销,早在白天就被他以技术开锁的方式动过手脚,此刻轻轻一拨,便无声地滑开。
室内混杂着劣质香水、烟草、隔夜食物以及某种身体分泌物混合的酸腐气味,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沈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像一台精准的机器,过滤掉无用的感官信息。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他快速扫视这个狭小的空间。脏乱的衣服堆在椅子上,床头散落着一些情趣用品和几张皱巴巴的钞票。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床头柜上一个不起眼的凯蒂猫塑料挂坠上——那是他调查中另一个失踪女孩的遗物,最后出现的地点与刘丽有关联。这是最后的确认,将她与更深沉的黑暗捆绑在一起。
浴室的水声停了。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沈渊移动到门侧的死角。
刘丽裹着一条发黄的浴巾走出来,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她首先看到的是地上的一滩从沈渊雨衣上滴落的雨水痕迹,视线下意识地向上移动——
她的瞳孔骤然放大,嘴巴张开,惊恐的尖叫即将冲破喉咙。
但沈渊的速度远超她的生理反应极限。他的左手从后方精准地捂住她的口鼻,拇指和食指施加压力,卡在她下颌骨两侧,瞬间抑制了她的声带振动和呼吸。同时,他的右臂如铁钳般环过她的脖颈,形成了一个经典的裸绞姿势,压迫她的颈动脉。
生物学上,大脑对氧气的需求是刻不容缓的。颈动脉受压,血液无法上行至大脑,意识会在短短数秒内丧失。刘丽的挣扎微弱而短暂,像离水的鱼,喉咙里只能发出几声含糊的“咯咯”声。她的眼睛瞪得极大,倒映着沈渊毫无波澜的、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欲望,甚至没有残忍,只有一种绝对的、非人的冷静。
生命的光彩在她眼中迅速流逝、凝固。
沈渊没有立刻松手,继续维持压力超过三十秒,确保彻底脑死亡。然后,他轻轻地将她放在那张凌乱的床上。
接下来是布置现场。他故意弄乱了抽屉和衣柜,伪造出搜寻财物的假象,取走了桌上那点零钱。他从随身携带的特制工具包里——里面是各种不会留下明显个人痕迹的工具——取出一小块边缘经过精心打磨的、来自特定型号工业轴承的金属碎片。他戴上两层手套,小心翼翼地握住碎片,在刘丽左肩胛骨下方,选择一块相对完整的皮肤,划开一个细微但边缘整齐的倒十字形伤口。
伤口很浅,只切入真皮层,出血量不大,很快就会凝固。在后续可能发生的搏斗痕迹和尸斑掩盖下,它几乎难以察觉,但足够专业、细致的法医检验能够发现。这是一个标记,一个只有特定的人才能读懂的、充满嘲弄的签名。
最后,他脱下脚上沾了室外泥水的鞋子,换上一双提前准备好的、尺码明显偏大、鞋底花纹特殊且已有特定磨损模式的旧劳保鞋。他穿着这双鞋,在房间潮湿、容易留下印记的地面上,刻意走了几步,留下数个清晰完整的脚印。这双鞋的磨损特征,与他精心筛选出的、一个住在城南棚户区、有轻微偷窃和猥亵前科的老鞋匠高度吻合。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仔细检查了整个空间。用特定的化学溶剂擦拭了所有他可能接触过的表面,甚至用微型吸尘器处理了可能掉落的微小纤维。他回收了所有自带的工具和那双旧鞋,放入密封袋。最后,他从窗口原路退出,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消失在依旧滂沱的雨幕之中。
……
一小时后,尖锐的警笛声划破了巷道的寂静。
刑警队长李振带着一身的雨水和戾气钻出警车,脸色比天色还阴沉。这种雨夜的治安案件最是麻烦,线索容易被冲刷,调查难度大。
“什么情况?”他哑着嗓子问先到的辖区民警。
“房东报的警,说来收租没人应门,闻到味儿不对。我们来了强行打开,发现人没了。初步看像是入室抢劫杀人。”民警简要汇报,指了指那扇粉红色的门。
李振骂了句粗话,弯腰钻进警戒线。现场勘查灯将狭小的房间照得惨白,床上刘丽的尸体显得格外刺眼。技术队的同事正在小心翼翼地拍照、取证。
“仔细搜!妈的,无法无天了!”李振吼了一声,心情恶劣到极点。他看着那个年轻却失去生命的女孩子,一股无名的怒火和无力感交织在心头。
“李队。”一个温和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李振回头,看到沈渊打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不知何时站在了警戒线外,正朝他微微点头。沈渊穿着简单的衬衫和长裤,外面套了件薄风衣,脸上带着一丝被从休息中惊扰的疲惫,但眼神依然清醒锐利。
“你怎么来了?”李振示意警员放他进来,语气是熟稔的抱怨,“下这么大雨,又不是什么大案子,吵醒你了?”
“刚好在附近见个朋友,聊得晚了些,听到动静就过来看看。”沈渊自然地解释道,目光越过李振,扫向房间内部,眉头立刻蹙了起来,“看起来不像简单的劫杀。”
“哦?”李振立刻提起了精神。他和沈渊是多年老友,深知这位在市局挂职的犯罪心理学顾问拥有何等敏锐的洞察力。
沈渊戴上技术队员递过来的手套和鞋套,走了进去。他的动作很轻,目光像扫描仪一样缓缓掠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停留在床上的受害者身上。他的观察专注而沉浸,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这个犯罪现场。
“看她的姿势,”沈渊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有分量,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几乎没有什么有效的抵抗痕迹。凶手动作极快,力量压制性优势,或者……使用了某种方式让她瞬间失去了反抗能力。”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是单纯的求财,这种程度的致命暴力显得有些过度了。”
他蹲下身,目光聚焦在地面上那些清晰的鞋印上:“鞋印很新,沾了雨水和室内的污物。四十二码,劳保鞋,鞋底花纹磨损严重,尤其是右脚后跟外侧,说明穿着者可能有一定程度的行走姿态问题或者旧伤。经济状况应该比较窘迫。”他抬起头,看向李振,眼神中带着合理的质疑,“但这种天气,一个以盗窃为目标的人,穿一双几乎失去防滑功能的旧鞋出来‘干活’?不合常理。”
技术队员立刻上前对鞋印进行重点拍照和取样。
接着,沈渊的指尖虚悬在刘丽后背那个细微的倒十字伤口上方,仿佛刚刚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不起眼的细节:“嗯?这是什么?一个新的创口?位置很特别……不像是在挣扎中能偶然形成的。角度和力度都很刻意。”
法医闻言,立刻上前进行仔细检查。
“冲动,却又带着某种……笨拙的刻意。”沈渊站起身,像是在综合所有的信息进行思考,语气凝重,“像是第一次尝试这种暴力犯罪,很紧张,手忙脚乱,但又想模仿点什么,或者留下点什么标记。”他看向李振,给出方向性的建议,“排查重点可以放在附近有相关前科的人身上,特别是那些性格孤僻、经济状况不佳、可能有反社会倾向的独居男性。还有,这双鞋的来源,是一个很重要的突破口。”
李振重重一拍大腿,仿佛迷雾中被点亮了一盏灯:“都听见没!按沈老师说的思路,重点排查!特别是城南那片旧工业区附近的!妈的,说不定是个刚漏头的变态,以后还得犯事!”
警力被迅速调动起来,有了明确的侦查方向。沈渊的建议总是如此具有说服力和操作性。
没有人注意到,沈渊在转身离开现场时,目光极其短暂地再次掠过那个床头柜上的凯蒂猫挂坠,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冰冷彻骨的、无人能懂的满意。
第一个饵,已经精准地抛入了水中。
雨,依旧下个不停,仿佛要彻底洗净这个世界,却又徒劳地将更多的阴暗冲刷到了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