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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哲学与乞丐 ...

  •   短篇小说

      哲学与乞丐

      李朝元

      一
      哲学死去了,乞丐活着。乞丐说,哲学遇到了贫困——哲学的贫困。
      难道乞丐不贫困吗?
      乞丐解释不清。“咔嚓”一声,手铐铐上——乞丐涉嫌谋杀。
      有没有搞错?哲学的命还是乞丐救回来的!呸,X他X的!什么世道?乞丐在心里咒骂。

      哲学不是哲学。哲学姓哲,名学。哲学是一个人的名字。
      乞丐不是一个人的名字,乞丐是一群具有共同行为特征、共同欲望追求的人的名字。

      哲学的父亲也姓哲,哲学的父亲叫哲仁。哲仁最早不姓哲。哲学与哲仁的真正姓氏是“爱新觉罗”。哲仁的原名叫做爱新觉罗·载仁——堂堂大清帝国的亲王——哲亲王。
      多么高贵的名字!
      却哲仁为何要改掉自己的名字?而且改得如此彻底?改得比汉人还要汉人的名字?
      这话说来要长不长,要短不短。这得从一场变故说起。这场变故被称为“戊戌变法”。因为变法只进行了一百天,所以,也称“百日维新”。当时的哲仁视“变法”为救命稻草,为拯救岌岌可危的大清王朝,哲仁认定了“维新求变,重振大清”这条“王道”。于是,哲仁追随光绪皇帝,并结识了康、梁等一批有识之士。哲仁信心满满:要剔除大清王朝肌体上的毒瘤,就必须变革。于是,哲仁从我做起,迅速地立即改掉自己高贵的姓氏。
      哲仁改掉姓氏是效法北魏皇帝拓跋宏。
      拓跋宏不苟于西北一隅,以融入大汉民族、赢得万里疆阔、荫庇天下的雄心伟略,大刀阔斧除旧布新。迁都洛阳伊始,首令所有鲜卑贵族一律改穿汉服;再令所有鲜卑贵族一律改说汉话;复令所有鲜卑贵族一律改为汉姓。
      于是,“爱新觉罗·载仁”从此消失,代之以“哲仁”面世。于是,“哲”氏,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大清帝国的邦域上诞生。
      令哲仁没想到的是:“百日维新”只进行了一百天。一百天后,他们的企图、梦想彻底崩塌了。康、梁朝日本方向奔跑。“六君子”则在京城的菜市口“横刀向天笑”了一回。
      如果说,更名是哲仁政治企图使然。却十三年后的另一场变故,迫使众多“爱新觉罗”们废掉自己姓氏的则是恐惧使然。他们恐惧武昌城里的枪声;恐惧高贵的生命因此卑贱地倒地。于是,一批“哲”氏在晚清最后的土地上诞生。随后,“高贵”从万寿山流淌下来,流淌成紫禁城一地的“卑贱”——这不仅是生命,更是一场革命。
      也正是这一年,哲仁的儿子诞生。哲仁给儿子取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哲学。
      哲学!是哲学吗?哲仁还妄想着、企图着什么呢?
      大清帝国在“革命党”的枪炮声中轰然坍塌。哲仁懵了!哲仁理不清思绪。一个皇恩浩荡的泱泱帝国怎么就灰飞烟灭了呢?一个可以拯救帝国于岌岌可危境地的“革新运动”怎么就夭折了呢?每每问到这里,哲仁就跺脚,迁怒于光绪皇帝,更迁怒于珠帘背后的那个老女人。
      那天,哲仁步履匆匆去拜问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晚清太师袁励准。太师对哲仁说:“道,可道,得道者昌。道,非道,失道者亡。”
      那天,哲仁步履匆匆去拜问通晓天文地理、上帝神祇的晚清洋太师庄士敦。洋太师对哲仁说:“你知道上帝吗?这是上帝的意志!”然后递给他一本《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哲仁彻夜难眠。原来阻挡大清王朝木轮车前行的竟然是悟了半辈子的“道”。然而,“上帝的意志”呢?他又是什么?庄士敦神秘兮兮的!在看过《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之后,哲仁得出属于自己的结论——普罗大众区别于统治者孤独臆想的思维趋向。终于,哲仁从袁励准的哲学思辨里迈出了一条腿,又从庄士敦“上帝的意志”里迈出另一条腿。
      于是:可道的、非道的、形而上的、上帝意志的哲学思想,一如昆明湖水,漂起哲仁千疮百孔驶向彼岸的木舟。哲仁期望终有一天,儿子哲学能够悟透诸如哲学之类的学问,如孔孟,如朱王一般,布道天下,教化子民,光复“雍容华贵”的大清王室。
      期望终归是期望。因为期望太远,现实太近。在哲仁给儿子取下哲学这个名字十多年后的某一天,哲仁连同他的期望“暴尸”于青岛的一处海岬。再多年后的某一天,儿子哲学同样“暴尸”于同一处海岬。
      这处海岬,借以八个关隘命名其中八条道路,得名“八大关”。“八大关”有着北中国最美丽的海滨风景。

      那是张(勋)、康(有为)发动复辟,拥立溥仪登基失败后七年的某一天。康(有为)先生潜来青岛。康来青岛的目的至今尚无定论,学者和坊间猜测:莫不是为了纾解他复辟败北,郁郁寡欢的心情?抑或是探寻这座城市到底有着怎样的诱惑,引来万里之遥的德意志帝国发兵殖民?还有那场惊天动地的“五四运动”,怎么就因她而聚起?总之,青岛?青岛!——我(康有为)来了
      康先生择小鱼山脚下的一幢德式三层别墅而居。别墅背山面海。闻讯后,那些曾经拥护“变法”的前清贵族们,那些复辟未遂仍然枕着帝王残梦的遗老遗少们,相继步尘而来。他们或比邻而居,或择海边的洋楼居住。此时,康先生的别墅里,恍惚当年先哲们布道的书院,繁忙着你问我答、且问且答的诡辩聊词。而此时,就康先生的布道而言,已不再有当年革故鼎新、解疑释惑的壮景了。只是一串串的惋惜、感叹、哀怨、忧郁、狂躁、愤怒,诸如此等词语形容的心况、境况罢了。而此时,怀揣着妄想和残梦,且已无力回天的康先生并遗老遗少们,只似一群乌合之众聚集于老树昏鸦的枝头罢了。他们再也没有昔日的光环;再也没有“蹲安”、“万福”的礼数和“嗻。嗻。嗻。”的声音响在耳畔。
      遗老遗少中包括哲仁和儿子哲学。哲仁在风景如画的“八大关”购得一幢和康先生一样的德式别墅。哲仁嫌别墅的院门太过于西洋。拆了拆了!将北京“哲府”门坊“搬”过来,照着葫芦画瓢,几个月后一幢别致的门坊伫立在洋房林立的“八大关”——赤柱、朱门、琉璃瓦;石阶、高槛、歇山顶。再锄去院中的郁金香,竖起一尊苏格拉底石雕像。呵呵!引来无数过客的好奇。包括乞丐。乞丐好奇着院子里的石雕像——西洋也有乞丐?你看它:鹰钩鼻子、蓬头垢面、赤身光脚、半披麻袋、歪坐木椅、手挠右腮。
      滚!滚!滚!引来门卫一声声驱赶。
      ……
      武昌起义十六年后的某一天。这天,康先生躺在床上,神态里透露出一种不甘——他驾鹤西去了。
      哲仁寝食不安,抑闷至极。那天,他拄一根手杖踽踽而行在自家门前的道路上。乞丐围过来,一会儿扯他的长辫,一会儿揪他的长衫。哲仁扬起手杖呵斥:“滚!滚!滚!”哲仁扬起手杖时发现手杖竟然是西洋的。“呸,他娘的!”哲仁将手杖怒掷远方。哲仁继续走。以往哲仁也走,但无意于一幢又一幢西洋别墅。美国的、俄国的、英国的、荷兰的、德国的、日本的、意大利的、西班牙的……哲仁数不过来这些国家的名字。幢幢别墅不但撞击着哲仁的视线,更撞击哲仁的灵魂,哲仁的伤痛在那里。“呸,他娘的!”哲仁骂上一句。然后又走,走出几百步,又是一幢别墅,然后又“呸,他娘的!”哲仁又骂上一句。然后再走,再走出几百步,又是一幢别墅,然后再“呸,他娘的!”哲仁再骂上一句。一路走去,洋楼不断,“呸,他娘的!”哲仁骂声不断。前方还有洋楼,错落起伏,远影绰绰。哲仁停在原处继续着他的郁闷。哲仁“呸”不出来了,他口干舌燥,连润喉的口水都挤不出来了。哲仁折返,向寓所回走。迎面走来一位蓬头垢面的中年人,哲仁不确定是否是乞者,只见来者埋头数着手掌上的什么东西,哲仁依然不确定是否是钱币。将近时,来者猛一抬头看见哲仁挡在眼前,即刻左腿大弯,右腿半蹲,右臂下垂,行了个并不标准的“蹲安”礼。此刻的哲仁,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在这海岬一隅,竟然还有流散的子民向他施了个大清礼。大清可救!大清有……“救”字还没跳出心坎,只见来人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钱币。来人捏紧捡起的钱币,起身,清楚看见挡在面前的竟然是一具“古董”,以惊恐的神色出口一句:“哎呦,我的妈耶!”绕过哲仁,蛇行而去。哲仁欲张口“呸,他娘的!”骂他一句。可是,此刻的哲仁不但口干舌燥,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刹那间的欣喜在刹那间消失。哲仁继续着他的郁闷往回走。哲仁推门进屋,儿子哲学朗朗的读书声传过来:青岛——胶澳?胶澳——青岛?哲学问哲仁:“到底是胶澳还是青岛?”。哲仁说:“‘胶澳’是大清帝国所赐的地名,光绪二十三年德占后改称青岛。”说过,哲仁眼眶里掉下来一滴眼泪,“康有为居住地福山路,德占后改称基督路。”哲仁继续解释道。说过,哲仁眼眶里掉下第二滴眼泪,“一九一四年(哲仁不愿触碰“民国”年号)日占后改称敷岛町。”说过,哲仁眼眶里掉下第三滴眼泪。哲学不问了。哲仁也不再回答。沉默了一会,哲仁叹出一声无奈对哲学说:“好好研习。好好研习。”说过,哲仁转身出门。哲仁出门时眼眶里噙满绝望的泪水。
      翌日,哲仁暴尸在距离“哲府”不远的海滩。海浪拍打着哲仁的尸体。哲仁的长辫缠绕着他的土黄色蟒袍;哲仁的长辫和哲仁的土黄色蟒袍一起缠绕着如“革命党”刀戟般尖锐的礁石。哲仁静静地躺着,躺在曾经是大清帝国“王土”的礁石之上。哲仁死去了!大海依旧不知疲倦地翻卷着浪花,拍打哲仁暴尸的礁石和不远处的堤岸,而在这堤岸之上,另一种浪潮正以咆哮之势席卷着整个中国大地。
      哲仁死去这一天,是武昌首义17周年;是康先生驾鹤西去的一周年。
      乞丐们翻动着哲仁的尸体,摘得挂在哲仁胸前的翡翠玉珠。

      康先生走了,父亲哲仁也走了,余孽的遗老遗少们作鸟兽散。哲学也要走。走吗?“走”不但是一个动词,“走”还是一个代词。它代表“死”。做动词时哲学找不到方向,找不到要走的路。大清帝国长满荒草的木轮车道已被“革命党”掘断。做代词时哲学倒有刹那一想。那是一个方向,一条通向天堂的路。哲学拿不定主意到底走哪一条路。哲学孤独极了,抑郁极了!窗外,一道暖暖的阳光投射进来。哲学该透一透气——哲学想。哲学带着对阳光和清新气息的渴望情绪拉开窗帘,随即两道景观撞进他的眼帘。一道是院子里的苏格拉底石雕像;另一道是马路对面,柏桦树林里嬉戏打闹,玩耍追逐的乞丐们。“雕像”高高在上,它孤傲、严肃、冷漠;乞丐们鲜活、热烈,活泼。“雕像”沉思,却思不得出的样子;乞丐们喧闹,无忧无虑的生活。哲学的情绪被眼前的景象点燃,他想融入这群活泼的乞丐,他有点厌烦这个西洋老头。瞬间,一个蛰伏心底,犹如烙铁嵌进皮肤时吱吱冒烟的痛,跳将出来,展开,越展越大,越大越痛。除了痛,哲学还感到恐惧。恐惧额娘的头颅迎向“革命党”的刀刃时,鲜血飞溅的场景;恐惧父亲哲仁暴尸海滩,绝望且苍白的面容;哲学还恐惧未来,以及未来的未来。哲学痛苦至极。哲学恐惧至极。仍然是翌日,哲学义无反顾地走向海洋。那里广阔无垠;那里有父亲的灵魂;那里有被浪涛声淹没的先祖们踏踏的马蹄声,有沉入海底的大清帝国的骸骨。那里容得下他的躯体,他的灵魂。那里还是天堂,是可以让灵魂重生的地方,是生死轮回的生命节点……
      乞丐们的动机是摘得哲学胸前那串翡翠玉珠。乞丐们很失望。乞丐只捋下哲学拇指上的一枚玉戒。乞丐们继续翻动着软塌塌的哲学的尸体,寻找他们想要的宝物。突然,“哇”地一声哲学吐出一口海水。没死没死!乞丐惊呼。乞丐们把哲学的尸体成俯卧状置放在一块礁石上。乞丐们想造“七级浮屠”。乞丐做梦都想当和尚,供吃供喝,还有人上香,有人跪拜。果然,那块突起的礁石顶出了哲学肚子里的海水。只听“哇。哇。哇。”地几声,一股股苦涩的海水从哲学的嘴巴里喷涌出来。乞丐A让乞丐B去“哲府”通报。哲学微睁双眼,并“哼”了一声,然后又“哼”了一声。当乞丐们抬着哲学来到“哲府”门口时,只见朱门大敞,屋院空无一人。管家、门卫、仆人……接到乞丐B的通报,确定主子必死无疑。争先恐后,你抢我夺将“哲府”的金银细软洗劫一空,逃去。
      哲学躺在自己的床上。乞丐卖掉从哲学拇指上捋下来的玉戒,请来郎中,抓来中药,煎汤熬药喂给哲学;哲学站起来了,哲学可以行走了。哲学站在窗前,仍然是透过窗户,看见乞丐们在“苏格拉底”身上爬上爬下,将洁净、孤冷的石雕像涂抹得污渍油亮,像极了中国的乞丐!哲学忍俊不禁开心一笑。哲学很长时间没有开心笑过。哲学还想,我能够融入他们该有多好!哲学不断寻得本属于乞丐们的开心。乞丐则住进了奇形怪状的尖顶洋房,睡在弹起来有半尺多高的席梦思床上,便便时坐在漏底的白磁“大碗”上,走路时踩在软如棉花的地毯上。“胜造七级浮屠”——乞丐们美梦成真了!
      哲学则从王朝的余孽蜕变成乞丐。乞丐——哲学,哲学——乞丐,彼此不分。哲学的学识,哲学的见识在乞丐中赢得威望,乞丐们一致推举哲学为丐帮首领。成为丐帮首领的哲学,欣欣然、昏昏然——先祖努尔哈赤的铁骑雄风闪电般掠过哲学的脑际。
      首领是不用行乞的。每天,乞丐们都将乞来的食物左挑右挑,精选出最新鲜、最美味的献给哲学。哲学偶尔也上街行乞,那只是为完成一部名叫《乞丐学概论》的著作去体验生活,验证生活。刚开始哲学和乞丐们相处还算融洽,可时间一长便出现了裂痕。先是乞丐A对哲学的领导地位、得到的尊崇产生不满。乞丐A当丐帮首领的时候,从来没有得到过像哲学如此高的“礼遇”。哲学和乞丐A最终闹僵因为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就是乞丐C。乞丐C长得异常美丽,除了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不能入眼外,乞丐C有着颤动的□□,细腰翘臀,娥眉大眼。乞丐C是乞丐A从街上骗回来的。

      自从乞丐们把哲学从海滩上救回,过去的哲学已经“死去”,“苏格拉底”的哲学也已“死去”。哲学用乞丐的思辨、乞丐的判断、乞丐的归纳、乞丐的推理梳理乞丐的生活,并由此打造属于自己的哲学体系——乞丐学。他企图用哲学的力量拯救乞丐于水深火热之中(当然,报答救命之恩是一个理由)。真的可喜可贺。在“哲府”最后的日子到来之前,哲学完成了:乞丐的起源;乞丐的发展和壮大;丐帮的社会化结构;丐帮的社会化分工;丐帮的生产收入和消费支出;乞丐的婚恋和家庭;乞丐存在的必要性和必然性;乞丐的生存动力及信念;基于乞丐泛哲学背景下的社会贡献;乞丐的文化传承;乞丐精神永不消灭这样一部宏篇巨著所有篇章的编写。哲学给这部宏篇巨著起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乞丐学概论》。可是,企图用哲学的力量拯救乞丐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理想却步履维艰、止步不前。讽刺的是哲学也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并由此走向他生命的终点!
      那天,乞丐A和哲学彻底闹翻了。乞丐A同哲学闹翻的直接原因,是美丽的乞丐C常常去往哲学的书房,且过于殷勤。乞丐A承受不了乞丐们的蜚短流长,拉着乞丐C的手离开“哲府”。
      那天,乞丐B闹着要当丐帮首领。乞丐B讨厌哲学不劳而获,还有美女伺候。于是,乞丐B率众断供。哲学已经三天食不果腹。
      那天,一个长着鹰钩鼻子的德国佬出现在哲学面前,他是“哲府”原来的主人。称别墅租期已到,要收回别墅。哲学虽亲眼看到父亲哲仁购买别墅时付款签字,但却拿不出证据。哲学虽奋力反驳,毫无结果。哲学无家可归!
      饥无食,居无所,爱也私奔了。“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期望破灭,理想也成为泡影,所有的努力其结果如山崩地陷。哲学前路茫茫。哲学再一次想走。这个“走”字肯定是代词,它代表死。哲学担心乞丐们再次拯救他于先前的那处海滩。哲学摘得院子里茁壮生长、美艳动人的曼陀罗花朵。哲学把花朵投进水杯里,倾倒出暖瓶最后一杯热腾腾的开水……
      这一天,床头板上陪伴哲学度过无数个春夏秋冬,那条似龙而非龙的“雕龙”,不舍一点挽留和劝慰,悄悄地陪伴主人而去。死去!
      “龙”啊“龙”——大清帝国的凛凛威风——哲仁的、哲学的美梦一场。或悄无声息或垂死挣扎或义无反顾,统统走向死亡!
      黑漆漆时间的夜幕,闭合了哲学的眼睛,闭合了哲学的生命。
      哲学死去了,乞丐活着。

      二
      乞丐死去了,哲学活着。
      哲学说,乞丐的死属于自决。其实,乞丐并没有死,那是哲学对乞丐的诅咒。哲学恨不得乞丐真的死去。因为乞丐,哲学输掉了三场官司,颜面丢尽——哲学从“乞丐学”的神坛上跌落下来。

      乞丐不是乞丐,乞丐也不是一个人的名字。乞丐刚开始是乞丐。乞丐再后来成为一名学者的笔名。
      乞丐沿街乞讨。乞丐无名无姓。因为是乞丐,所以都叫他乞丐——乞丐是一群具有共同行为特征、共同欲望追求的人的名字。
      北中国最美丽的海滨风景区“八大关”,附近住着一户富裕人家,无子嗣。门口总有一名乞丐沿街乞讨,主人可怜乞丐,常常送给他剩下的馒头米饭、鸡鸭鱼肉。乞丐不再跑往别处乞讨,乞丐认定这家主人吃剩的饭菜足够他每日充饥。几个月过去,又是几个月过去,主人问乞丐的父母、兄弟姐妹的情况等等。乞丐摇头,一直摇头。那天,女主人不慎摔下石阶,乞丐将她扶回。男主人出差省外去了。乞丐天天上街给女主人购买食物。乞丐从不中饱私囊,零钱如数退回。乞丐仍然吃女主人剩下的食物。乞丐不吃专门给他买的食物,乞丐习惯吃剩下的食物。大概过了一星期或者更长时间,男主人回来了,备受感动,便收留了乞丐。刚开始是收留,看乞丐聪明异常,又懂事,又讨人喜欢,便正式收为养子。男主人给乞丐取下一个名字,叫:乞荄。“乞”是养父的姓,“荄”就是草根。乞荄的养父学养高深,这个名字意涵深刻。
      乞荄不负父望,乞荄考上中国最顶尖的高等学府,主修哲学。乞荄毕业了。乞荄来到青岛一所顶尖大学任教。很快,乞荄凭借自己对“乞丐学”的研究,跳过副教授直接晋升为教授。乞荄给学生讲课,首先也是必须在黑板上书写:乞荄≠乞丐。乞荄成为著名学者,乞荄四处讲学。主持人报上“著名教授乞荄”,然后艰难地用手比划着“乞荄”两字,台下的笑声才戛然而止。一学者说:是笔名吧。另一学者说:不一定!再一学者解释说:“乞”姓早见于商,伯夷之后有乞氏;明有知县——乞贤、乞住。再一学者补充说:今河北之辛集,山西之太原等地均有“乞”姓分布。
      乞荄真的很聪明,乞荄借用响遍神州大地这个乞丐称呼,给自己做免费广告,取下“乞丐”这个笔名。自此,乞荄所有的论文都以乞丐的笔名发表。讲课时不再划“≠”,讲学时也省下主持人唠唠叨叨的解释。乞荄至此成为乞丐。

      哲学也不是哲学。哲学是“折桖”的谐音。哲学长在崂山脚下的张村。张村因张姓居多而得名?错!张村几乎没有张姓,居多的是憨姓。憨氏首居张村,是崂山“佛道之争”上升为“帝后之争”的产物——万历那些年,为争得有“海上仙山”之称的东海胜地崂山,佛道两家你拆我佛寺,我拆你道观。诉状上疏至朝廷,万历皇帝恶道好佛,慈圣太后恶佛好道。最后佛家憨山败北,道家耿义兰胜出。憨山获罪流放。后,慈圣太后死,憨山获赦。憨山仍然留恋崂山的胜景,便择崂山脚下而居。恐引来祸端,随在村口竖一石碑,上书:张村。“张村”由此而来。
      所以,哲学姓憨。全名叫:憨折桖。桖,亦称赤水木。“此木色赤,纹理细,性稍坚且脆,极滑净。”
      憨折桖有着一段苦难的经历。
      那天,大风嗖嗖地刮,阳光并不温暖。马路中间躺着一名婴儿,啼哭不止,憨父看了看婴儿,又环顾四周,不见一人(婴儿的母亲正躲在隐秘处)。这让憨父很为难,不知是抱着婴儿回家,还是就此拂袖而去?憨父熟知本地习俗,如果拂袖而去肯定会遭雷劈。憨父惧怕雷劈,于是抱回婴儿。婴儿眉清目秀,印堂平阔,煞是可爱。是夜,狂风乍起,雷声大作,折断院内桖树一棵。憨父庆幸自己做出的正确选择,否则天雷劈断的就不是桖树,而是他的脑袋。“雷劈桖树”烙进憨父的肉心。憨父就此给婴儿取名“折桖”,以念记那棵折断的桖树和那道霹雷。
      折桖很聪明,长大后同样考入中国最顶尖的高等学府,主修哲学。折桖毕业了。折桖来到青岛另一所顶尖大学任教。
      折桖供职的大学位于小鱼山东侧,乞荄供职的大学位于小鱼山西侧,而小鱼山南侧则是上世纪二十年代康先生的居所地。
      折桖同样以“乞丐学”研究著称。折桖四处讲学时不用解释自己的名字,也不必在黑板上划“≠”。“哲学”的称谓是学生们、学者们未经他的许可,从“折桖。折桖。”的谐音里叫出来的。顺水推舟,折桖取“哲学”为自己的笔名。

      那天,哲学和乞丐在一场“哲学与乞丐”的高端学术报告会上不期而遇。
      首先作演讲的是哲学。
      一幅投影幕布几乎覆盖整个大厅正面的背景墙,其中关于哲学的身份字码尤其引人瞩目:“乞丐学”开山鼻祖著名学者哲学。
      哲学演讲的题目是:“基于乞丐泛哲学背景下的社会贡献”。
      哲学踌躇满志,步态轻盈地走上讲台。
      “教授们、学者们、博士们以及各位粉丝,大家上午好……”
      哲学知道此种会议“副高”级别及以下职称者是没有资格参加会议的。但是许多或走后门、或伪造入场券、或强行闯入者所构成的强大的粉丝队伍,对于他是多么的重要,他不敢也不能得罪他们。所以,报告开篇特意点出粉丝以示尊敬。
      至此,哲学的开场白似乎完成!
      否!
      哲学接着说:“请问,还有哪位与会者没有被我尊敬的点到?”台下针落可闻,“还有吗?”哲学再问。“没有了!”教授们、学者们、博士们急迫着哲学的报告,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哲学再问……耐不等得台下的回答,哲学高举右手,猛地向下一劈,快刀乱麻般:“江洋大盗们上午好!”
      江洋大盗?江洋大盗?谁是江洋大盗?江洋大盗怎么会进到会场?问号写满会场上空。
      “你不是吗?你不是吗?或者你。或者你……你……你……还有‘你’”。哲学的食指快速又凌乱的点着台下某个座位上的与会者,然后回过手来点着自己的脑袋。教授们、学者们、博士们这才恍然“半”悟——啊!我们都是“江洋大盗”。可我们怎么就成了江洋大盗呢?

      哲学不解释。哲学故意将与会者闷在葫芦里,以制造悬念——闷死你们!这是哲学练就的演讲技巧。
      哲学回到讲台前。我的主旨演讲是:“‘基于乞丐泛哲学背景下的社会贡献’。‘乞丐’是这一串概念里的关键词,所以,先说乞丐。”
      乞丐——《辞海》的解释是:“以乞讨谋生的人。”“乞丐”是由“乞”和“丐”两个单音字组合而成的双音词。乞——《辞海》的解释是:求;讨。“丐”的解释是:乞求。“乞、丐、乞丐”三者的逻辑关系依据规则表现为“全同关系”。理由如下:自上古或者更近一点的秦汉,“乞”就是“乞丐”;至唐“宅隶佣丐,皆得上父母丘墓(柳宗元《寄许京兆孟容书》)”中“丐”也是“乞丐”。即:“乞”是“丐”,“丐”是“乞”,“乞”也是“乞丐”,“丐”也是“乞丐”。哲学用电子教鞭在屏幕上歪歪扭扭的划着好几个可逆符号“?”。一边划一边说,够拗口,够复杂的。
      “由此,我们推导出一个结论:知识分子们孜孜不倦且渴望、渴求知识的行为便是‘乞’——乞丐——是知识的‘乞丐’!”说完,哲学看了看台下与会者的反应。那目光有的微笑,有的木然,有的无动于衷。哲学提高嗓门:“‘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哲学继续提高嗓门,几乎是用尽了他的高八度:“无耻的知识分子们,你们不但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剽窃了‘乞丐’作为‘乞’的行为的知识产权。你们还洋洋自得又心安理得的称自己为学者,并为人师表。你们——统统是江洋大盗,统统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那样的人”。
      至此,教授们、学者们、博士们才从哲学的闷葫芦里探出头来,彻底明白了“江洋大盗”与自己这样一个“逻辑”严密的称谓。此时,哲学的情绪更为激动,挥动着手里的电子教鞭,几乎是呼喊着:“被剽窃而无动于衷,如此忍辱负重的乞丐,如此深明大义的乞丐,已然成为中华民族的人文典范,成为知识分子的光辉榜样。由此推开去,成为追求爱情、追求一切美好的点点点(……)作人或者作事的光辉榜样。”
      接着,哲学将声音急速地降至正常,甚至略低:“这是我要讲的乞丐的第一点贡献——基于乞丐泛哲学背景下的第一点社会贡献。”
      “下面我讲第二点贡献。基于乞丐泛哲学背景下的第二点社会贡献是什么?是不是乞丐的‘执业精神’?”哲学不断追问,然后自问自答:“有两个词,一个叫‘坚韧不拔’,另一个叫‘不屈不挠’。毫无疑问,这两个词充分体现了‘乞丐’之所以发展,之所以壮大的根本所在。这种精神同样成为我们——知识分子,并由此推而广之——所有天下人的光辉榜样,是不言而喻的。这是第二点。”
      “那么,第三点是什么?是不是‘信念’”?
      “试问,乞丐行为作为一种‘文明’存在,自古至今有多少个文明有着如乞丐文明那样,永不消失又代代相传?有吗?有吗?我的答案是,很少或者几乎没有。美洲的玛雅、印加帝国;欧洲的庞贝、亚特兰蒂斯;非洲的阿克苏姆;亚洲的高棉王国等等,不管是自然的力量摧毁还是人本的力量摧毁,总之她消失了,这是个事实。消失了的文明中国有没有?请问,中国有没有?”台下轻轻一句“没有”被哲学听到了。哲学追问:“没有?到底有没有?”“有!”台下一句响亮的回答。“有?在哪?”哲学问。台下:“周礼!”哲学不无称赞地肯定:“十分正确,‘礼崩乐坏’说的就是她。还有良渚文明,香格里拉文明等等不都消失了吗!”
      “你看,‘乞丐’作为一种文明,不管是自然力量的摧折还是人本性恶的践踏,始终屹立不倒。并发展,并壮大。所秉持的信念是什么?”
      “请问。我请问:这个信念是什么?”
      是什么?学者们、教授们、博士们兴致正浓,等待哲学给出答案。可哲学放下电子教鞭,合上演讲稿,话锋一转:“由于时间关系,请允许我在下次的研讨会上给出明确回答。谢……”
      谢字后面的谢字还没有说完。
      “向乞丐学习!”
      “乞丐精神万岁!”
      台下掌声雷动并呼喊着。

      乞丐不给掌声,也不呼喊。乞丐认为哲学是在诡辩;在哗众取宠;在收割粉丝。乞丐很气愤。但是,乞丐不得不佩服哲学的思辨——把死的说成活的,把黑的说成白的。

      乞丐看不惯哲学的做派。
      那天,乞丐给学术委员会举报——哲学的论文涉嫌剽窃,依据是青岛博物馆里那本发黄的《乞丐学概论》。乞丐为寻找这本集子花费了很多功夫。刚开始在自己供职的大学的图书馆查找,未果。再去哲学供职的大学图书馆查找,仍然未果。乞丐之所以不去母校图书馆和国家图书馆查找,是觉得哲学如此胆大妄为地剽窃,其源文肯定来自一处不起眼的文献或图书馆藏。正像大学者们习惯剽窃名不见经传的学生论文一样,即使被揭发只要来个“反戈一击”,社会舆论一如贴地秋风,一边倒地横扫作为弱者的学生。乞丐估计这个源文跑不出青岛。果不然,那天儿子从博物馆参观回来,饶有兴趣的讲述日本人如何如何盗窃馆藏的两尊石佛造像。乞丐一拍大腿,就是它了——青岛博物馆。
      “官司”打到学术委员会。哲学要求和解。乞丐不答应。因为哲学没有满足乞丐提出的和解条件。乞丐的条件是:哲学的论文必须注明观点来自其《乞丐的哲学信念》一书。哲学想如果我注明了,我将失去“乞丐学”开山鼻祖的学术地位——哲学不相信乞丐能拿出有力证据。当然,哲学最后输掉了这场“官司”。

      两年一度的“哲学与乞丐”高端学术报告会照常举行。有乞丐在,哲学提不起情绪。
      乞丐异常兴奋,他轻轻一跃,跳上台,径直走到讲台前。台下掌声雷动,都知道乞丐的学养高深,特别是打赢了和哲学的这场官司。乞丐停停、续续,是因为台下的掌声。乞丐滔滔不绝又抑扬顿挫;旁征博引又幽默诙谐。
      才子,大师,中国独一无二等等——台下还在议论。
      ……
      乞丐的主题演讲是:《乞丐的信念之我之愚见》
      乞丐开始演讲。一阵“基于基于”地阐述后,乞丐发问道:“乞丐的信念是什么?”这是上次学术会上哲学留下的思考题。乞丐必须抢先阐明这个问题。乞丐想尽办法对哲学尚未完整成形的“乞丐学”理论围而歼之。
      乞丐发问后离开讲台,若有所思的来回踱步。台下鸦雀无声。
      是什么?乞丐的信念是什么?教授们、学者们、博士们收敛起往日发问学生时的高高在上,在大脑里搜寻着关于“乞丐的信念”。
      “就一句话。简单得再也不能简单的一句话。”乞丐提醒说。
      教授们、学者们、博士们临崖收缰,脑筋急转弯,搜寻所谓“简单得再也不能简单的一句话”。
      “一句朗朗上口的七字金言。一句流传千古的劝世诤言。一句仍将流传千古的至理名言。”乞丐从台下呆滞的目光里看出了教授们、学者们、博士们的茫然和无奈,更具挑衅性的提醒。
      教授们、学者们、博士们脸上绽裂出被挑衅的不甘,开始躁动,开始唏嘘。但仍然找不到答案。
      “还是我来告诉你吧。”
      此时,台下所有的目光都写着“期待”。包括哲学。等待这句至理名言喷薄而出。乞丐回到讲台,微微倾着身子,仍然不说出谜底,却说:“我预言:在我宣布答案之后,有的人会谩骂,有的人会愤怒。有的人会高呼,有的人会雀跃。”
      乞丐仍然不说出谜底,且更具挑衅地说:“那么,如果你想谩骂,就请吧!请空出你的嘴巴。那么,如果你想高呼,就请吧!请腾出你的双手。”
      “乞丐老师快说!”“乞丐老师快说!”——这是台下粉丝们爆出的声音。
      “现在我宣布……我宣布,这句至理名言是……”——乞丐还在吊大家的胃口,他的手掌在空中摇动几下。
      “乞丐老师快说!”“乞丐老师快说!”这声音像“八大关”海岬卷起的浪涛。
      此时,乞丐的喉咙猛然喷薄出七个字:“好死不如赖活着!”
      好死不如赖活着!?
      “我操!”。“我操!”…“他X的!”。“他X的!”……这是诋毁的声音。“有道理啊!有道理啊!‘存在即合理’嘛。它的确存在了千百年。它仍将流传千百年!……”这是肯定的声音,这声音比愤怒的声音来得轻微,来得缺少底气。
      尽管谩骂!尽管称赞!但是,谩骂的、称赞的,都无法否定,这的的确确是一句至理名言。

      我们的哲学此时不淡定了:
      “操。这也叫学者?”
      “操。纯粹收割粉丝!”
      “操。无聊至极!”

      一路回来;一路地愤怒;一路地思考。这是句老话。这是句民间俗话。这是句人人知晓的话。但哲学不得不苟同于所有学者——它的的确确是一句朗朗上口的至理名言;它来自上古,仍将流传千古。可它怎么就成“狗日的”研究成果了呢?这是哲学好为人师以来第一次用“日”字骂人。
      剽窃!绝对是剽窃!“狗日的。”既然开骂了就继续骂吧。哲学想上次他把我告到“学术委员会”,这次我直接起诉到法院。告到法院要有证据。证据何来?哲学隐隐约约记得有这样一个文本,如果能找出源文乞丐就死定了!哲学同样想到青岛博物馆那本发黄的《乞丐学概论》。果然,哲学找到了证据。法庭开庭。双方律师就“剽窃”争论不休。被告方认为:仅凭七个字,且这七个字本就源于民间,不应定为剽窃。原告方认为:虽然七个字却是文章的核心观点,虽然源自民间,应该尊重传统——权利归收集者所有。原告还举出山歌《世上哪有树缠藤》、民歌《在那遥远的地方》、民间故事《白蛇传》等等作为例证。法院最后判决:原告哲学举证的《乞丐学概论》为他作,并非己作,属于非自著权权利主张,故驳回诉讼请求。哲学这次又输了。哲学两次输给乞丐。哲学郁闷极了,他甚至想离开这座城市;甚至想放弃“乞丐学”研究;甚至想改行去研究文史,比如《具象之屈原与抽象之离骚之于先秦文学之影响》;比如《未定之商都所谓“待定”之我之管见》等等新的研究领域。至此,哲学再也没有出现在两年一度的“哲学与乞丐”高端学术报告会上。

      那天,哲学的哥哥来了个电话,说家里房屋拆迁发现一件小袄,让他立马回去看看。哲学心烦,一件破袄看什么看!哲学进门,哥哥递给他小袄,手指小袄上的口袋。哲学想搞什么搞,神秘兮兮的。哲学从小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掠过一眼:吾儿,X年X月X日生,父哲学,母张氏。哲学愣愣地看着哥哥。哥哥说:你是父亲捡回来的。上学时父亲怕影响你的学习,工作后又怕影响你的前程。哲学眼泪狂奔。
      哲学动用了,包括但不限于学生在内的各种社会关系,终于搞清了自己的身世:父亲——(老)哲学——曾经是“八大关”“哲府”里主人。而母亲就是乞丐C。哲学仿佛,或许是感觉,自己从一处高楼往下坠,高楼格子里的灯光拉成一条光带,将要砸到地面时哲学的躯体被光带拉住了。哲学决定抗争,和命运抗争!再一次出发,仍然从生命辉煌过的起点——“乞丐学”开始——他必须击败乞丐。哲学想了三天三夜——父亲是老哲学,那本《乞丐学概论》不就是老哲学的遗著吗!于是,官司再起。于是,哲学再一次输掉这场官司。因为哲学无法证明作为《乞丐学概论》原著者老哲学就一定是他的父亲。
      哲学再一次动用了,包括但不限于学生在内的各种社会关系。
      青岛浮山山腰一块墓地里埋葬着康(有为)先生的尸骨,距离康先生墓地一箭之遥是哲仁阔大的墓地,旁边是老哲学的小墓地,一块很小的墓碑上刻着“哲学之墓”。哲学做了DNA鉴定。这次哲学在心里诅咒乞丐必死。结果是:哲学赢得这第四场官司。赢得官司的哲学到处发泄私愤:乞丐死了。乞丐该死。哲学希望乞丐真的死去。哲学太恨乞丐了。
      乞丐无言。对法院的判决无言。对他学术上的死对手哲学无言。

      《乞丐学概论》的作者老哲学,怎么就是哲学的亲生父亲呢?乞丐C怎么就成了哲学的亲生母亲了呢?乞丐本就是乞丐,不但笔名是乞丐,乞丐□□的每一个细胞,每一组基因码都写着“乞丐”。我才应该是乞丐C的儿子。乞丐这样妄想。
      乞丐晕乎乎、迷迷瞪瞪地问养父。养父说:你的母亲也是乞丐。当年我们收养你之后,你的母亲曾经找到我们家,算不上敲诈,我们给了你母亲一笔钱。为躲避你的母亲,我们迁徙到青岛西侧的珠山脚下居住——珠山同样是一处胜景,山脚下有秦始皇“留三月,徙万民,免赋税”时构筑(加筑)的琅琊台,台上有宰相李斯《秦颂》飘逸的小篆体碑刻,台下是徐福率数千童男童女东渡日本的码头。
      “东崂(山)西珠(山)”是青岛的两块风水宝地,荫生了哲学与乞丐两位享誉华夏的哲学家。但“崂”于东,东主木;“珠”于西,西主金。金克木——哲学被乞丐所“克”,输了三场官司。却又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跳了四跳却又木克金,却又乞丐被哲学所“克”——哲学赢得最后的第四场官司。这是“五行”的逆循环!正循环呢?逆为“克”正为“生”!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跳来跳去木生金,金亦生木了——它预卜着哲学和乞丐还是一对亲人。
      是亲人?可能吗?哲学不信,乞丐也不信。但它的确如此。下边继续着的故事让如上“卜辞”“一语成谶”。
      乞丐再问养父,当年从何处把他领回家的。养父说:“八大关”一带。那天,乞丐一定要请哲学吃饭,说是当面给他侵权赔偿。吃饭的时候乞丐假装摔倒,顺手薅下哲学几根头发。
      那天,乞丐将一份DNA鉴定报告递给哲学。然后叫一声:哥哥。
      哲学——乞丐;乞丐——哲学。哲学的父亲是老哲学。乞丐的父亲是乞丐A。哲学和乞丐的共同母亲是乞丐C。冤家最后成了亲兄弟。是偶然出于必然还是必然出于偶然?是哲学的宿命,还是宿命的哲学?有得我们的哲学和乞丐去研究一辈子的——这也是哲学啊!彻头彻尾的哲学!
      那么,哲学和乞丐的官司还要不要打下去呢?
      别问我。我不知道。
      那么,你呢,是否期待他俩如斗鸡或者斗牛般地角逐下去?

      三
      如果有缘你读到这篇故事,请不要将我或者我的父辈对号入座,我或者我的父辈既不是乞丐,也不是哲学。但我悄悄地告诉你,乞丐C有可能和我妻子联亲。因为乞丐C姓张,我妻子也姓张。姓张的人多了去了,凭什么说和你妻子联亲?第一,我是一名高级工程师,怎么着也算个知识分子吧!我的对面虽然坐着“死不要脸”,但我是它的反义词——dead determined to save face。一名知识分子有一个乞丐亲戚,多丢人!所以,基于知识分子的清高,我决然不会去“攀附”这位亲戚。第二,这篇文章里的第一个故事,是我岳父在世时讲给我听的,当时我没在意,现在想岳父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故事会不会和他或者他家族里的某一个人有关联呢?我仍然处在猜测之中,不敢确定。第三,文章里的第二个故事发生在我中学同学的身上。这位同学的确是青岛一所顶尖大学的哲学教授,但他不研究“乞丐学”,陷入纷争的也不是“乞丐学”研究。再则,第一个故事和第二个故事分属不同年代,它们之间各自独立,没有任何现实联系,是我硬是把他们串在一起。这是基于文学的虚构,这样的虚构或许能满足某些人的心理。
      ——你看。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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