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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7 ...

  •   “诶,同学,醒醒,你坐错座位了!”
      爬在课桌上的男生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没有立即醒来。
      “同学,你也不至于这么困吧,考试没开始你就睡着了?能不能回自己的考位再睡啊?”
      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狠狠地戳了好几下,季屿才半梦半醒地掀开眼皮,强烈的头疼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看了一眼面前那个哭笑不得的女生,小声道了句歉,然后浑浑噩噩地站起来离开座位。刚走出没几步,就听见后面的女生喊,“同学,你把笔袋忘在桌上了!”
      季屿折返回去拿上笔袋,然后踏出教室在走廊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周围赶考的学生步履匆匆,他在人群中央显得格外格格不入。有几个同学被他不小心撞到,不耐烦地冲他“啧”了一声。
      季屿浑然不知自己成了挡路石,神情木讷地继续往前走着。直到走廊的人渐渐变少,他看着自己手里的笔袋,才猛然回过神来。
      他这是在干什么?循环把脑子弄傻了?
      为什么学生都在赶往考场?现在几点了?
      他的手在校服口袋里掏了个空,才意识到,手机和书包都被他遗忘在了英语考试的考场。
      他只好原路返回,就在他再次踏入教室的一刹那,考试预备铃打响。在一屋子人的注目下,他默默走入教室捡起自己扔在前排角落里的书包。
      “同学,快点入座,考试马上要开始……”
      监考老师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只给对方留下了一个远去的背影。
      季屿边走边拿手机,看了一眼手机屏幕。1:30pm,下午的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了。
      循环开始的时间越来越晚。如果再失败几次,他无法想象会发生什么事情。而且这次循环开始,他明显感觉自己的精神受到了影响。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季屿在走廊上快步行走,路过每一间教室的门口,都快速扫视一周教室的情形,终于在走廊末尾的那间教室,找到了窗边的白芷。
      “本场期末考试考核科目是高二化学,请大家保持安静,听我读一下考前须知。一、本次考试时间为120分钟,开始和结束时间以考场钟表……诶,这位同学,你干什么?”
      季屿在监考老师诧异的目光下大摇大摆地走进考场,然后一把抓住窗前女生的手腕,把她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白芷微微抬起头,琥珀色的瞳仁不解地注视着他,似乎在等他说明来意。
      “跟我走。”季屿轻声说了一句,语气平静却坚定。
      周围的同学投来看戏的眼神,可能把他们当做了闹别扭的小情侣,不要命地在老师眼皮底下上演八点档狗血偶像剧。
      白芷倒没有反抗,跟着他走到了走廊上。季屿把她拉进没有人的楼梯间,放开了她的手。
      “白芷,我接下来说的话很重要,请你认真听好。”季屿深深望着女孩的眸子,眼神真挚而严肃,“有人在追杀你,他现在已经找到了你家,如果事情继续发展,今晚你就会死在他的手里。”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你必须赶紧逃跑,离开这座城市。”
      白芷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件事情。
      她之前就收到了洪兴帮寄来的恐吓信,她知道今天是还债的最后期限。
      她好奇地扬起细眉,“你怎么知道的?”那双褐色的眸子眨巴了一下,露出天真无辜的表情,“你跟踪我?”
      季屿哑口。
      他在之前的循环中确实跟踪了她,还偷摸闯到她家里把她家翻了个底朝天。但这些他不可能让白芷知道,而且就算说出来,对方也未必会信。
      “呃,没有,这是我在梦里看见的。”季屿的目光有点躲闪,含糊不清地解释,“其实呢,我从小就一些特殊天赋,能在梦里预见别人的未来。但凡我梦见的东西,基本都成真了。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啊,否则我也不会犯神经把你从考场里拉出来……”
      白芷挑着眉听他把话说完,毫无波澜的脸上写着三个大字:我不信。
      沉默了几秒后,女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拍了拍季屿的肩膀,轻轻地说了句,“回去考试吧。”接着便转身离开了。
      那温柔甚至带着点宠溺的语气,好像在哄恶作剧的弟弟——好了别闹了,赶紧去写你的作业吧。
      “不是,你别不信啊,你听我给你解释……”季屿欲哭无泪地望着白芷离去的背影。
      季屿在走廊里滞留了没多久,就被路过的巡考老师揪着领子送回了自己的考场。考试即将结束,他提前交了白卷,然后在李思文狐疑的目光下冲出了教室,蹲守在了白芷的考场外面。
      考试结束,白芷从考场里走出来,他便立即像块狗屁膏药一样贴了上去。
      “白芷,刚才说的话你认真考虑一下。你现在打算去哪里?那个杀手很可能现在藏在你家里,你不能回家……”
      白芷突然停下脚步,季屿差点一头撞在了她的后背上。
      女孩慢悠悠地转过身,抬眸望着季屿,面无表情,“你还有别的事吗?”
      季屿被她突然冷漠的语气吓得一跳,半晌后挠着后脑勺说,“没,没别的事了啊。但这件事……”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多谢你关心。”白芷冷冷地道了谢,丝毫看不出一点感激,“现在,你可以走了吗?”
      季屿愣在了原地,直到女孩走远,他才痛苦哀嚎了起来,“多谢我关心???你要是谢我的话,能不能听听我的建议啊!你一死了之,什么都不管了,但我可是被你永远困在这一天了啊喂!!!”
      季屿很受伤地捂住心口,脚步却还是跟上了白芷的背影。
      白芷对他的态度忽然冷硬,她显然不希望他再继续掺和下去。她明明知道洪兴帮今天会派人来催债,她却依旧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任由自己走向枪口。这样的选择,背后只可能有几种理由。
      一、白芷小看了洪兴帮的狠辣,以为对方只是威胁她,不会真的要她的命。
      二、她已经设法凑够了80万,准备向洪兴帮交钱还债。
      三、她没有筹到钱,但手里攥着另一个计划,可以帮她度过这道生死关。
      前两种可能性显然不大。白芷绝不是天真的傻白甜,更不可能靠台球厅的兼职就积攒出那笔天价债务。
      那么,最合理的答案就是最后一种——白芷早在暗中布下了一盘棋,而她不想让季屿在此刻闯入,把棋局搅乱。
      季屿反而因此被她勾起了更深的好奇。
      白芷,你究竟打算如何脱身?
      又为什么,最终会让一切功亏一篑,沉入冰冷的江水?

      季屿打车尾随白芷乘坐的那辆108号公交车,来到了老旧小区里的廉价出租屋。
      白芷打开布满铁锈的大门,走进楼梯间,待她的脚步声走远,季屿一个箭步从旁边的草丛冒出来,抵住了正在缓缓合上的门。
      他蹑手蹑脚地爬上三楼,轻声来到白芷紧闭的家门前,随后蹲在地上附耳偷听,以防有人从猫眼向外大量。
      这种老式公寓墙壁的隔音性很差,房间里的对话一字不差地落到他的耳里。
      白芷平静开口,声音丝毫没有被人胁迫的慌乱,有一种超脱年龄的冷静和成熟,“你们要的钱,我已经准备好了。”
      “你把钱放在哪里了?”另一道沉闷粗犷的声音响起,是那个□□的人,他果然一直在白芷家等着,“你家里我已经搜过了,一分钱都没有。你不会……”那个人的声音停顿了一秒,压低嗓音阴恻恻地说,“想骗老子吧?”
      房门内静默了一会儿,传来了女孩艰难喘息的声音,似乎被人扼住了脖颈,但她的语气依旧平稳,“我没骗你,钱在银行里。”
      “蠢货!”那个人怒斥道,“你不会提前把钱分批取出来吗?你一次性取80万,银行的人会问你取款用途。你一个小姑娘存着那么多钱本来就可疑,他们要是再查你的帐,发现这笔钱来路不明,会直接冻结你的账户。”
      那个人恶狠狠地说,“你是不是想把警察引过来?我告诉你,别想着耍花招,你要是落到了警察手里,我们就把你爹杀了。小姑娘,你不会以为我们在跟你闹着玩呢吧?”
      “钱不在我的账户上……”白芷艰难地发出声音,“有人帮我存着这笔钱,他是成年人,提款用来买房的话,不会引起怀疑的……”
      对方沉默了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你的意思是,钱不在你手上?”他冷笑了一声,紧接着,传来一阵沉闷的踢打声,伴随着男人咬牙切齿的辱骂,“你个小婊子,敢他妈骗老子?!钱不在你手上,还跟老子说你准备好了。准备好个屁!当老子傻是不是?你怎么保证那个人会把钱给你?”
      房门内静默了很久,才听见白芷呛咳了几声,虚弱但平静地地开口道,“我用我的命向你保证,我在今晚8点前,把80万一分不少地交到你手里。你要是不相信,可以跟着我。”
      男人犹豫了片刻,冷笑着放开了她,“行,再给你4个小时的时间。8点之前,要是你交不出这笔钱,你和你爹,就一起死吧。”
      门里响起皮鞋哒哒的脚步声,季屿赶紧一个后撤步躲到走廊的拐角后面,只看见那个戴着面罩的男人踢开门,提着公文包气势汹汹地离开了。房门敞开了一小会儿,脸色苍白的白芷小声叹了一口气,从里面把门轻轻带上。

      6:30,白芷从公寓里走出来。她换了一身白色的吊带连衣裙,外面披着淡粉色的薄衫,脸上化了好看的淡妆,像个没事人似的。
      她的命都被架在刀刃上了,她居然还有心情化妆??这心理素质真是强得可怕。季屿默默腹诽了一句,跟上了她远去的步伐。
      6:50,白芷到达【时光桌球馆】,开始兼职工作。
      7:10,李思文从一辆黑色奥迪车上下来,一脸醉意地推开台球厅的大门。他跟白芷在前台边腻歪了一阵子,拉着她去了桌球厅的员工休息室。季屿熟门熟路地溜到对面厕所,推开一道缝暗中观察。
      两个人的对话跟他之前听过的版本大差不差。由于他们俩的不正当关系被人匿名举报给了校长,李思文想让白芷退学,平息这场风波。白芷不答应,李思文就开始耍酒性子撒娇,一顿土味情话疯狂输出,恶心得季屿想抱着马桶吐。白芷还是不接受,李思文就开始动手动脚,不顾对方的挣扎抗拒,对她意图不轨。
      可还没过多久,李思文就自己停了下来,静默了几秒,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季屿隔着一道房门,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李思文的语气很不愉快,显然白芷在做的事情侵犯了他的底线。
      “你他妈是在录像吗?”李思文难以置信的语气中隐忍着怒火,他忍不住暴露本性,咒骂了一句,“妈的……你这个小婊子,把手机给我!”
      突然间,房门嘭地一声被女孩撞开。
      她眼眶通红,眼眶中噙着恐惧的泪水,粉红色的外套被扯了半截,露出白皙滑嫩的肩头,上面还清晰地印着两道指痕。她紧紧攥着手机,一脸屈辱地从休息室逃了出来,飞快朝门外奔去。她身后的李思文扑了个空,气急败坏地追在她的后面,想要抢夺她的手机。
      季屿看了眼时间——7:15。
      难怪这两人都没有出现在凌夕沫死亡的案发现场。早在台球厅被人砸场子之前,他们就已经离开了这里。
      季屿推开厕所门,小跑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还没跑出半条街,白芷就被李思文追上了。对方猛地把她撞翻在地,狠狠夺过她的手机,然后满脸怒火地翻找相册想要删除那条视频。
      路上的行人纷纷好奇侧目,不清楚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然而,当李思文点开相册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僵住了。
      ——屏幕上铺天盖地的,不止一条视频,而是成百上千个“李思文”。
      视频、音频、照片、聊天截图……
      一页接一页,像雪崩一样铺天盖地,几乎塞满了整个相册。每一条文件名上,都标注着精确到分秒的时间。
      凌晨两点的聊天记录,弹出暧昧而过界的文字和照片,字里行间满是挑衅与暗示;
      关了灯的空教室,他的手在白芷的大腿轻抚,压低嗓音耳语着辅导她功课;
      五光十色的台球厅,他的身形缓缓逼压下来,喉咙滚动,目光暧昧而充满危险的占有欲;
      凌乱歪斜的模糊画面,他扬着愉悦而满足的笑容,身影浮浮沉沉,背景传来女孩带着哭腔的求饶和急促的喘息……
      他的笑声,他压在嗓子里的威胁,他假装温和的安抚,全都被一点不落的保存了下来。
      这些画面并不血腥,却足够致命。每一张都独立存在,却在拼合之后形成一条完整的链条,串联出一段他绝不可能自圆其说的轨迹。
      白芷根本不是临时起意。她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布下这张网。
      被死死压在地上的白芷,抬起头来凝视他。
      她的唇角缓缓挑起,声音轻得像耳语,“老师,你想让我删掉的……是哪一张呢?”
      十七岁的脸庞,本该稚嫩而清澈,此刻却盛开着一抹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笑意。那笑意锋锐、阴冷,像一柄淬毒的刀,直直捅进李思文的心口。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僵在那里,仿佛全身血液都被抽空。
      眼前的女孩,平日里多么软弱胆怯啊!她总是红着眼眶听话地点头,从来不敢忤逆他的话语。她总是卑微地接受他递来的帮助,她知道自己家庭贫困,他才是那个雪中送炭的恩人。在他看来,他是她唯一能够依靠的港湾。
      可如今,那个逆来顺受的小女孩竟用这样森冷的目光盯着他。
      那一刻,李思文忽然觉得,她不是被他掌控的猎物,而是一头潜伏已久的野兽,在他最不设防的时候,狠狠咬向他的喉咙。
      四周议论声渐起,陌生的目光像钉子一样盯在他身上,灼得他皮肤发烫,五脏六腑像要炸裂。
      手机屏幕在他手里沉甸甸的,仿佛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得他连呼吸都艰难。
      他终于意识到,相册里的画面不仅是证据——
      它们是一座无形的牢笼,一旦公之于众,他的人生、他的名声、他的未来,将在瞬间彻底崩塌。
      白芷的声音平静而清冷:“相册里的内容,我都整理好存进网盘了。今晚8点,网盘的地址链接,会通过匿名邮件,定时发给警署和全校师生。”
      似乎是怕他不了解法律条文,她又缓缓地补充道,“刑法237条、236条,利用教师职务或权力对未成年人实施猥亵或性行为,可认定为□□罪,刑期十年以上,情节严重甚至可判无期。”
      李思文的脸一会儿青一会白,表情相当精彩。
      白芷从地上站起,微微一笑,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语气里透着一丝戏谑:“或者,在8点前取80万现金给我,我们就当这一切没发生。”
      李思文愣在原地,半晌才挤出一声低低的苦笑:“为什么……?”
      白芷的目光深邃,意味难明地瞥了他一眼,却没有给出任何答案。
      随后,她轻轻笑了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步履从容地消失在人群里,只留下李思文呆愣在原地,心底的恐惧与无助如潮水般漫开。
      躲在远处的季屿暗中观望,他虽然听不清两人说了些什么,但看着李思文的神色从愤怒到震惊,再到失魂落魄,结合之前的种种推断,他已经隐约才出了事情的全貌。
      白芷以身为饵,将那头披着教师外衣的衣冠禽兽引入局中,诱使对方露出马脚。等她积累了足够多的证据后,便毫不犹豫地出手反制,利用对方的把柄勒索80万,以此偿还父亲欠下的债务。
      至于为什么她选中了李思文……也许当年陶英的死,真的与他脱不了关系吧。
      无论真相如何,这个十七岁的白芷,从来都不是受害者。
      当洪兴帮的恐吓信寄到家中时,她的人生便开启了死亡倒计时。但她没有认命,而是选择了最危险、也是收益最高的办法——用自己作饵,以局中局换取筹码。
      一个十七岁的女孩,本不该承受这一切。可现实的残酷,将她锤炼成了一柄锋利无比的刀。
      白芷不需要拯救。
      更没有人,有资格去拯救她。

      完成敲诈勒索潇洒走人等一系列操作的白芷没有返回台球厅,而是走了十分钟,来到了那家江边的便利店。
      她给自己点了一杯关东煮,几乎把每个品类都点了一遍——虾滑、鱼柳、豆腐卷、咖喱丸、白萝卜……随后她走到江边,依靠在江堤的护栏上,开始慢慢地吃关东煮。
      季屿靠在不远处的墙边,无言地遥望。
      女孩的身影有点单薄,也有点凄凉。离八点只剩三十分钟了,她却选择来这里吃关东煮,怎么看,都有点“最后的晚餐”的意味。
      就在这时,白芷朝他的方向望了过来。他一惊,本能想要躲藏,对方却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季屿假装镇定地走过去,但心里慌得一批,招呼声到嘴边都有点打颤,“哈啰,好……好巧啊,你也在这儿?”
      “我知道你一直跟着我。”白芷咬了一口鱼柳,咀嚼的动作像是一只小猫。她把杯子递给季屿,示意他也拿一个关东煮。
      季屿赶紧摆摆手表示不饿。这女人刚把他跟踪的事情戳穿,就给他递食物,他哪敢吃啊?!她不会在里面下毒吧?
      “抱歉……我……”季屿想解释自己不是有意跟踪,只是担心她出事,他不是变态,他也不会告发她勒索诈骗的……可话到了嘴边,他却没有说出来。
      因为没有意义。
      对于白芷来说,他为什么跟踪她,根本就不重要。她甚至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还请他吃关东煮。她根本就没有把季屿当成一个威胁。
      季屿,只是她眼中一个不起眼的过客。
      暮色笼罩江面,游轮灯光在水面上闪烁,微风轻轻吹起白芷的发丝。白芷靠在栏杆边,神色淡然随意地开口问道:“你知道我的事情?”
      “嗯,我大概有所了解。”季屿没有否认,也没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有意思。”白芷打量了他一眼,神色依旧平静,像风平时的江面,没有一丝波澜,“你是第二个自诩了解我的人。”
      季屿挑眉:“第一个是陶英?”
      “嗯,她和我从同一家福利院出来,是我曾经唯一的朋友。”
      “你是……?”季屿欲言又止,“孤儿”两字卡在喉咙里。
      “也不算完全是孤儿吧。”白芷猜到了他要问什么,依旧神色淡淡地眺望着江上的游轮,“我妈很早就过世了,我还有一个爹,但我已经有十年没有见过他了。他赌博欠了很多钱,为了躲债,装疯卖傻进了精神病院。”
      她又咬了一口鱼豆腐,一边咀嚼一边含糊地说道,“福利院里很多孩子父母还活着,但被遗弃了。”
      “陶英是我在福利院唯一的朋友,直到现在也是,可惜……”白芷顿了顿,没有说完剩下的半句话,神情如荒漠般死寂。
      她将吃完的签子放回纸杯,垂眸继续说:“她其实根本不了解我。她不会想到,我并没有替她复仇,而是利用害死她的那个男人,换取自己的利益。”
      白芷没有利用证据送李斯文入狱,而是选择勒索敲诈,摆脱□□的追债。
      季屿轻笑安慰:“可以理解,你只是为了活下去。而且,你也让李思文在金钱上受到了惩罚。逝者已逝,没必要为了死去的人毁掉自己的人生。”
      白芷看了他一会儿,平静的褐眸里映出他的身影:“你……或许比陶英更了解我。”
      两人沉默片刻,像是心照不宣的朋友。许多话未说出口,但彼此都心知肚明。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都是即将面对死亡的人,没有人能比他们更懂对方的感受。
      季屿率先打破了寂静,“白芷,你最大的遗憾是什么?或者换个问法,如果你死了,最不甘心的事是什么?”
      白芷没有犹豫:“我没有什么不甘的事情。”
      季屿心中微微一惊。
      如果她是个把自己利益置于他人之上的人,她怎么会没有欲望呢?没有欲望,如何自私?这无疑让他觉得矛盾。
      白芷瞥了他一眼,缓缓补充:“但我……害怕死亡本身。”
      害怕死亡,这很正常。之所以季屿知道白芷不会自杀,才笃定她死于他杀。因此他不断在循环中寻找者害死白芷的凶手,试图阻止这场谋杀。
      或许,对白芷来说,【活着】就是她最大的愿望。
      “你呢?”白芷忽然抬眼看向他,淡淡地反问道,“如果你死了,最后悔没有做的一件事,会是什么?”
      季屿愣了愣,像是触到心底某根柔软的弦,随即勾起一抹苦笑,“要说实话吗?”
      “实话。”
      他避开她的视线,目光飘向江边华灯初上的景色,声音低低的,几乎要被风吹散:“我最后悔,是没能拯救你。”
      这是一句大实话,因为若是他死了,就意味着在这数不清的、一次又一次的循环之后,他始终没能带她成功脱身。他最后悔的事情,当然就是没有救下白芷,导致自己困死在循环中。
      然而,这句话落在白芷耳中,却多了一抹更深层次的含义。
      女孩的目光有些仲怔,眼神慢慢黯淡下去,过了很久,竟然轻声道了歉,“对不起。”
      这下轮到季屿懵逼了。救不了她,他才该愧疚,她道什么歉?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
      他盯着她低垂的侧脸,心头一动,竟脱口而出:“等这一切过去了,如果我向你表白……你会答应我吗?”
      白芷抬眸看了他一眼,轻轻笑了。那笑意带着几分自嘲,也透着难掩的凄凉:“你还在想着表白?看来,你还是没看清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是你不了解自己。”季屿声音很笃定,眼神却温柔得让人无法躲开,“在我眼里,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很勇敢,很坚强,也很聪明。你值得得到世间最好的东西。”
      白芷的唇角微微颤了颤,轻声问:“你就不怕被我拖进泥潭?”
      “低谷只是暂时的。”他直视着她,语气坚定,“你会拥有光明的未来。”
      他的眸子漆黑而深邃,真挚的情感像夜色一样浓烈,牢牢攫住了她的心。
      白芷眼底氤氲起一层薄雾,神情有一瞬的破碎,她轻轻吸了吸鼻子,低声应道:“……好。等一切都过去,我会答应你。”
      等一切都过去,如果那一天真的存在——她愿意,和他一起奔赴那个光明的未来。
      手机的铃声打断了两人的友好交流,白芷的脸色回归了平静与漠然。她从粉色外胎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毫不避讳地在季屿面前按下了接通键。
      李思文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没好气地说道,“白芷,钱我取出来了,我们在哪里交易?”
      “确认是80万?”
      “是是是,80万,我都清点过了,别啰里啰嗦的。”李思文不耐烦地敷衍道。
      “好。把钱放在箱子里,十分钟后,滨江桥见。”
      “箱子?我上哪儿给你找箱子……”
      白芷没有应答,冷漠地挂掉电话。随即,她翻开通讯录,拨通另一个号码,毫无感情地说道,“我准备好钱了,十分钟后,滨江桥碰头。”
      挂掉电话后,她并未立刻动身,而是靠在栏杆边,目光越过江面,落在不远处的桥上。
      滨江桥是座年代久远的老桥,桥面仅有两条车道,地处偏僻,车流和人流都不多。从她站的位置,桥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7:50,一辆黑色奥迪缓缓驶上桥,靠边停稳。不远处,一辆黑色摩托也停在了对岸的桥头。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个电话同时打向白芷。她扫了一眼手机,没有接听,而是在手机上拨打了季屿的手机。
      奇怪,她为什么会有他的电话?
      女孩抬眼看向季屿,把手机放进外套口袋里,声音同时从手机和面前传出:“我走了。”
      季屿挥了挥手,故作轻松:“注意安全。”
      白芷点点头,转身离开。
      季屿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片刻后尾随她跟了上去。

      桥上没有任何遮掩,季屿没法靠得太近,如果藏在桥下,又很容易被人发现。他只能在走进离滨江桥不远的一间杂货铺,躲在屋子里从窗户远远眺望。
      白芷没有挂断电话,始终保持与他通话。或许她是想让他在暗中保护,可这么远的距离,要是出事,他根本来不及赶到。
      季屿心底早有预感——这一循环,他大概仍旧救不了白芷。他更想冷静地当一个旁观者,从头到尾弄清白芷的死因和经过。
      江风猎猎,白芷缓缓踏上桥面。黑色奥迪在护栏边停下,李思文推开车门,提着一个塞得鼓鼓的公文包下车。
      两人隔着几米,低声交谈。片刻后,李思文伸出手,将公文包递向白芷。她正要接过,李思文猛地一把扯住她,臂弯死死箍住她的腰。风衣口袋里闪出一抹冷光,一柄小刀抵上她的颈侧。
      电话那头,李思文压抑的嗓音透过衣料传来,夹杂着金属摩擦的冷意:“白芷,你还是太天真了。挑这种偏僻地方交易,以为拿着我的把柄,我就不敢对你动手?”
      白芷呼吸急促,却强自镇定。手机听筒里,那点慌乱被放大得格外清晰。
      李思文冷笑:“拿出手机,立刻删掉那封定时邮件,把网盘里的东西全清干净。现在七点五十五,你只有四分钟。”
      “老师,我们要公平交易。”白芷的声音很轻,但没有丝毫退缩,“把刀放下,包给我,我马上删。”
      “白芷,你还在跟我谈条件?”李思文把刀尖逼近几分,语气阴冷,“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老师,这八十万是我还债的命钱。”白芷平静地对峙,眼神冷冷地盯着他,“催债的人已经等在桥头了,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他们也会从你手里抢走这笔钱的。交易,才是你唯一能全身而退的选择。只有三分钟了,老师,时间不等人。”
      白芷一声声的“老师”叫得漫不经心,本是表达尊敬的称呼,此刻却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李思文心底一颤。
      八十万的确肉疼,可和牢狱之灾比起来,不值一提。他原本也没打算真杀白芷,只想吓唬她一把。可眼前这个小丫头片子胆子大得很,根本不吃他的这一套。
      他的酒劲已经过去了,此时十分清醒——他没有必要为了这点小钱,又欠下一条人命。能花钱摆平的麻烦,都算不上真正的麻烦。
      然而,就在这时,白芷的神情骤然一变,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猛地尖叫。下一瞬,她踉跄着撞上护栏,整个人翻出桥面,直直坠落江中。风声呼啸,她的发丝在空中铺散开来,像是狂卷的栗色海浪。
      若此刻季屿在桥上,他就会看到白芷目光中并没有惊慌,反而死死锁住了李思文。她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诡异而戏谑的弧度,仿佛在嘲讽,又仿佛在提前预告什么。
      “李思文!你这个杀人凶手,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刺耳的喊声透过手机传来,混杂着江风,一瞬间盖过了桥上的喧嚣。
      可惜,季屿离得太远,根本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他只听见尖叫,只能凭直觉认定——是李思文推下了她。
      不对……刚才那一瞬,白芷分明像是自己跳下去的?
      ……可她喊的又是“李思文是凶手”?
      该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屿顾不得多想,夺门而出,朝桥面狂奔。然而,还没等他跑到,视野已被突如其来的白光吞没。意识陷入混沌前,他清晰听见了两声枪响。
      轰鸣间,一辆黑色摩托车疾驰掠过桥面,车手蒙着脸,一把夺走李思文手中的公文包。
      而年轻的化学老师踉跄后退,胸口血花绽开,瞪大的眼里满是惊惧与不甘,终究倒在殷红的血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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