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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妖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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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依旧深重,只是积雪渐融,琉璃瓦上滴落的水珠,敲打着汉白玉阶,仿佛在哀悼一个时代的终结,又似在催促新局的开始。
新帝萧泽登基,改元“靖安”。他以铁腕迅速平息了因废帝而引发的零星动荡,朝堂在短暂的腥风血雨后,呈现出一种压抑的平静。新政推行,百废待兴,一切似乎正朝着有序的方向发展。
然而,叶安宁深知,这平静之下,暗流涌动,从未停歇。
她“妖后”之名,已通过朝臣窃窃的私语、坊间隐晦的流言,传遍了京城每个角落。
在世人眼中,她是不忠不贞、蛊惑君心、颠覆朝纲的红颜祸水。萧泽愈是维护她,愈是给予她超乎常理的信任与接近御座的权利,这名声便愈是响亮,也愈加将她置于炭火之上。
她站在御花园新绽的梅树下,目光却已越过宫墙,投向遥远的天际。前世恩怨已了,萧慕辰枯骨将朽,她心中块垒虽去,却并无多少快意,只余一片历经沧桑后的寂寥与清醒。
“妖后……”她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唇角牵起一抹淡而涩的笑。
这名声足以让她遗臭万年,若继续留在萧泽身边,留在权力中心,迟早有一日,这名声会反噬,成为攻讦萧泽的利器,成为朝局再次动荡的根源。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却不能不在乎这点来之不易的安稳,不能不在乎叶家满门清誉,更不能不在乎这万里江山是否再因她而起波澜。
萧泽待她,确与萧慕辰不同。他那份近乎偏执的维护与信任,甚至那双深邃眼眸中日益难以掩饰的、她前世至死都未曾看懂的情愫,都让她心头偶尔泛起微澜。
但,人心易变,帝王心术更是深似海。当年萧慕辰待她,何尝不是情深意切、信誓旦旦。可最终呢?
权力是最好的催情剂,也是最烈的腐心药。她已输过一次,输掉了性命、家族和所有信仰,岂敢再以己身、以这刚刚喘息过来的天下,去赌另一份帝王那“莫名所以至死方休”的情谊?
赌赢了,或许是一段传奇;赌输了,便是万劫不复。她不敢赌,也赌不起了。
殊途已分,她既已手刃仇雠,保全了叶家,那么今后的路,便该由她自己选择,而非依附于一个男人,让自己陷入另一座黄金铸造的囚笼。
几日后,靖安帝于御书房召见。萧泽褪去了戎装与王服,一袭玄色龙袍更显威严深重,只是看向她时,眉宇间的冷厉总会不自觉的化开些许。
他正欲与她商议如何为她正名,以及……立后之事。
然而,未等他开口,叶安宁便缓缓跪下,行了一个标准而疏离的大礼。
“陛下,”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转圜的决绝,“臣女恳请陛下恩准,允臣女自请前往镇守北境,永不回朝。”
御书房内霎时静得可怕。侍立的宫人屏息垂首,竹影与若风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萧泽脸上的柔和瞬间冻结,眸色沉了下去,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你说什么?”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北境苦寒,战事频仍,你去那里做什么?留在京城,朕自有安排。”
“陛下,”叶安宁抬起头,目光清亮而坚定,直视着龙椅上那位已是天下共主的男人,“京城已无臣女立足之地。‘妖后’之名,于陛下是污点,于朝堂是隐患。臣女不愿见陛下因我而受非议,更不愿见这刚刚稳定的江山再因我而起纷争。”
“朕不在乎那些流言!”萧泽声音微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怒,“朕能肃清朝堂,亦能堵住天下悠悠口!”
“可臣女在乎!”叶安宁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但很快又压抑下去,归于沉静,“陛下可以不在乎,但臣女不能不在乎陛下的清誉,不能不在乎家国的安稳。陛下,人心难测,今日您护着我,他日若因我而致使政令不通、边关不稳,臣女万死难赎其咎。”
她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有感激,亦有深深的疲惫与疏离:“陛下待臣女之心,臣女……感念。但正因如此,臣女更应远离。帝王之侧,从无旧日盟友的长久容身之处,这个道理,臣女用一世性命,学得刻骨铭心。”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剖开了两人之间那层未曾捅破的窗户纸,也刺中了萧泽内心最深处的不安与……恐惧。恐惧她的清醒,恐惧她的决绝,恐惧她看透一切后毫不犹豫的抽身离去。
“你是在怕朕?”萧泽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怕朕成为第二个萧慕辰?”
叶安宁沉默了片刻,终是轻轻摇了摇头:“臣女不知。臣女只是……不敢再信了。天下男子,或许皆有其不得已,而帝王的不得已,尤甚。臣女累了,不愿再陷入任何风波,不愿再成为任何人的筹码或负累。”
“北境,是臣女师尊埋骨之所。臣女愿以此残躯,继承师尊遗志,镇守北境,换天下安宁,还望陛下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