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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狸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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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阳光正好,懒洋洋地透过药庐敞开的支摘窗,在青砖地面上投下明亮温暖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经年沉淀的草药苦香,混杂着今日新晒的甘菊与薄荷的清新气息,静谧而安详。
桑清刚送走一位前来复诊的老妪,正低头整理着脉案,忽听得角落里传来一阵极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循声望去,只见靠墙放置药材的矮架底下,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正努力踮着后爪,前爪扒拉着架子上一个未系紧的布袋,小脑袋使劲往里探——那袋子里装的,正是他前几日新晒的干红枣片。
那是一只极小的狸花猫,看身形不过两三个月大,一身原本应是漂亮的狸花纹皮毛此刻沾满了灰尘与草屑,纠结成一绺一绺,瘦骨嶙峋,左边后腿似乎还带着伤,行动间有些微跛。它显然饿极了,只顾着偷吃那对它而言无比香甜的枣片,连有人靠近都未曾立刻察觉。
桑清的心像是被那小小的、狼狈又专注的身影轻轻撞了一下,瞬间软得一塌糊涂。他放下手中的笔,动作放得极轻极缓,生怕惊扰了这可怜的小家伙。他想起午饭时还剩下些鱼汤,便悄悄转身去了后间。
不多时,他端着一个干净的小碟子回来,里面是仔细剔除了所有细刺、碾得碎碎的雪白鱼肉,又浇上了一点点温热的、奶白色的鱼汤。他慢慢蹲下身,将碟子轻轻推到离小猫不远不近的地方,自己则后退了两步,静静地等待着。
小猫终于被惊动,猛地回过头,一双圆溜溜的、带着惊恐的琥珀色眼睛警惕地瞪着桑清,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充满威胁的呜咽声,整个身体弓起,做出随时准备逃跑的姿态。
桑清没有动,只是用那双温和的金色眼瞳静静地回望它,眼神里没有丝毫攻击性,只有纯粹的善意与怜惜。或许是感受到了这份毫无恶意的气场,又或许是鱼汤的鲜美香气实在太过诱人,小猫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它迟疑地、一步一顿地凑近碟子,小鼻子快速翕动着,仔细嗅了嗅。
确认安全后,它再也抵挡不住食物的诱惑,立刻低下头,小口小口地、急切却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优雅,飞快地吃了起来,不时发出满足的、细微的呼噜声。
看着它狼吞虎咽却又难掩虚弱的样子,桑清心中那份想要收养它的念头愈发强烈。这么小的猫,带着伤,在外流浪,不知要受多少苦。可他随即又犹豫起来……汐珩……他会喜欢猫吗?他那般冷硬严肃的性子,会允许府里养这么一只小东西吗?
就在他踌躇间,小猫已风卷残云般将碟子里的鱼肉舔舐得干干净净。它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和爪子,然后抬起头,再次看向桑清。这一次,它眼中的警惕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试探性的好奇。
它犹豫了一下,竟迈开小短腿,一步一瘸地主动走到了桑清脚边,用它那颗毛茸茸、还沾着灰尘的小脑袋,轻轻蹭了蹭桑清的裤腿。
柔软的触感隔着布料传来,伴随着一声细弱娇嫩的“咪呜”。桑清低头,看着裤脚上瞬间留下的一小片灰扑扑的印记,再对上小猫那双依赖又带着点讨好意味的圆眼睛,整颗心彻底融化,再也顾不得什么衣服干净与否,什么汐珩喜不喜欢的顾虑了。
他极其轻柔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这只轻飘飘、脏兮兮的小生命抱了起来,搂在怀中。小猫起初僵硬了一下,但或许是从这个怀抱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安全,它很快便放松下来,甚至发出了更响亮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桑清抱着它,先去打了盆温水,用柔软的布巾浸湿,一点点、极其耐心地擦去它皮毛上的污垢。小家伙很乖,除了偶尔因为碰到伤口而轻微瑟缩一下,并未过多挣扎。洗净擦干后,露出它原本清秀的狸花模样,虽然瘦弱,但五官很是灵动。桑清又找出药膏和干净的细棉布,为它后腿的伤口仔细上药、包扎。
这一番折腾下来,小猫似乎也累了,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出粉嫩的小舌头和尖尖的乳牙,然后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将小脑袋埋在桑清的臂弯里,竟就这么安心地睡着了,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桑清看着怀中这毫无防备的睡颜,心头软成一片。他小心翼翼地将小猫放在窗边一张铺了软垫的椅子上,生怕惊扰了它的清梦。罢了,他想,先带回药庐让师娘帮忙照看几日,今晚……总要问问汐珩的意思。
是夜,东院寝室内烛火暖融。洗漱完毕,桑清穿着一身素白的中衣,靠在床头,汐珩则如往常般,手臂环过他,将人揽在怀中,享受着一天中最为放松惬意的温存时刻。
桑清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汐珩寝衣的带子,心中斟酌着言辞,半晌,才抬起头,金色的眼瞳在烛光下闪烁着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轻声问道:“汐珩……你喜欢猫吗?”
汐珩正把玩着他一缕淡绿色的发丝,闻言动作未停,只随意答道:“猫?尚可。不讨厌,亦谈不上多喜欢。”他垂眸看向怀中人,“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你想养猫?”
见他语气平淡,并未流露出反感,桑清心中稍安,点了点头,声音更软了些:“嗯……今日在药庐,捡到了一只受伤的小狸花猫,才一点点大,瘦得可怜,腿也伤了……我瞧着,它很乖巧懂事……”他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着汐珩的神色。
汐珩对上他那带着些许期盼和小心翼翼的目光,哪里还能不明白?他并非对猫狗有多大的兴趣,但既是桑清喜欢,想养,那便养着就是了。他唇角微勾,低头在那光洁的额上印下一吻,语气带着纵容:“既是你看中了,喜欢,那便依你。府里多只猫儿,也无甚要紧。”
得了这句准话,桑清悬着的心彻底落下,脸上绽开一个明媚而安心的笑容,主动偎进他怀里,轻声应道:“嗯。”
汐珩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收紧手臂,吹熄了烛火:“睡吧。”
翌日傍晚,汐珩处理完公务回府,刚踏入庭院,便见桑清正抱着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站在一株晚开的玉兰树下,低头浅笑。小妹汐瑶则围在一旁,兴奋地叽叽喳喳,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逗弄着。
“兄长你看!嫂子带回来的小猫!多可爱啊!”汐瑶见到他,立刻献宝似的喊道。
汐珩走近,目光落在那只被桑清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小狸花猫身上。洗净后的小猫果然清秀了许多,一双琥珀大眼好奇地打量着新环境,在桑清怀里显得十分安分。
汐珩见状,也生出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他伸出手,想去摸摸那小脑袋。不料,刚才还在桑清怀里乖巧无比的小猫,一见到他靠近,立刻浑身毛发微炸,喉咙里发出“哈”的气音,猛地将头埋进桑清臂弯深处,只留一个小屁股和那条缠着绷带的后腿对着他,抗拒之意显而易见。
汐珩的手僵在半空,挑了挑眉,随即故意沉下脸,做出一副伤心的表情,对着桑清道:“看来它不喜我。”
桑清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连忙安抚地拍着怀里受惊的小猫。汐瑶更是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指着兄长调侃道:“哎呀!兄长你不行啊!看把红枣吓的!定是你平日里太凶了,连小猫都怕你!”
“红枣?”汐珩捕捉到这个陌生的名字。
“嗯,”桑清笑着解释,指尖轻抚着小猫的背毛,“因为它第一次见我,就是在偷吃干红枣片,便叫它‘红枣’了。”
于是,这只名为“红枣”的小狸花猫,便正式在汐府住了下来。它确实乖巧得很,虽然因为腿伤初愈,精力日渐旺盛,时常在庭院廊下追逐自己的尾巴,或是扑弄坠落的树叶,但从不打翻器物,也不乱抓家具,府中上下很快都喜爱上了这个灵巧的小生灵。
只是,红枣很快发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它最喜欢、最依赖的主人桑清,身边似乎总跟着那个它不太喜欢的、气息冷硬的高大人类(汐珩)。每当它想跳进主人怀里撒娇,或是蹭着主人的腿求抚摸时,那个人十有八九都在场,让它只能悻悻地躲在稍远些的地方,用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幽怨地望着,偶尔趁那人不在,才赶紧冲过去腻歪一番。
然而,红枣的“原则”并未坚持太久。它渐渐发现,这个它原本有些惧怕的人类,身上总是带着一股让它安心的、属于主人的淡淡药香。而且,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却会时不时带来一些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一个用锦缎缝制、里面塞了猫薄荷的小小鱼干玩偶,几颗滚动起来会发出清脆铃声的镂空小金球……这些礼物精准地击中了小猫的心。
某日午后,桑清正坐在窗边看书,便见红枣扭扭捏捏地凑到正在一旁看公文的汐珩脚边,先是谨慎地嗅了嗅,然后用小脑袋试探性地蹭了蹭他的靴子。汐珩放下手中的卷宗,低头看着脚边的小东西,并未动作。红枣见他没有拒绝,胆子便大了起来,竟一跃跳上了他身旁的椅子,挨着他趴了下来,甚至还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
桑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忍不住放下书卷,唇角弯起一抹戏谑的弧度,对着红枣轻声打趣道:“好你个红枣,先前还躲得远远的,如今给点好处,便这么快变脸投诚了?真是个小势利眼。”
红枣似乎听懂了,抬起小脑袋,“咪呜”叫了一声,像是在反驳,又像是在撒娇,琥珀色的眼睛里再无半分惧意,只有全然的信赖与惬意。它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自己团得更圆,紧挨着汐珩温暖的身侧,继续打起了盹。
汐珩抬眼,对上桑清含笑的眸子,两人相视一笑,目光交汇处,满是无需言说的温情与默契。窗外阳光明媚,庭院中药香浮动,偶尔传来红枣细微的呼噜声,交织成一幅名为“家”的、最温暖宁静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