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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裂痕 ...

  •   翌日清晨,汐府内的气氛比往日更为凝滞。虽张灯结彩的喜庆装饰尚未撤去,但那鲜红的色彩此刻看来却格外刺目,仿佛无声地嘲笑着昨夜那场荒诞的未完之礼。下人们行走间皆屏息凝神,脚步放得极轻,生怕触怒了正处于盛怒之中的家主。

      果然,汐珩甫一出现在前厅,迎面便是汐猛雷霆般的震怒。斥骂声几乎要掀翻屋顶,字字句句皆是指责他罔顾家族声誉、任性妄为、将联姻视为儿戏,令汐家沦为帝都笑柄。

      汐珩静立其间,一身墨色常服,神情冷峻如常,仿佛那滔天的怒意只是拂过山岩的疾风,未能在他心中掀起半分波澜。他既不出言辩解,也不露半分愧色,只在那怒斥暂歇的间隙,平静地开口:“父亲若无其他训示,孩儿先去洗漱更衣。”

      说罢,竟是不等汐猛回应,微微颔首,便转身径直离去。那背影挺拔,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疏离,将身后所有的暴怒与失望都隔绝开来。

      他回到自己的院落,命人打来冷水。褪去衣物,将整桶冰冷的清水自头顶浇下,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仿佛要将昨夜残留的暧昧香气与那令人作呕的燥热感彻底冲刷干净。水珠顺着他肌理分明的脊背滚落,溅湿了一地。他用布巾用力擦拭着身体,直至皮肤微微发红,才换上一身干爽的练功服。

      庭院中,玄铁长剑已然在手。剑锋破空之声凌厉肃杀,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沉郁力道。他身形腾挪闪转,剑光如匹练,将一夜的憋闷与抗拒尽数倾泻于这熟悉的武艺之中。每一招每一式都精准狠辣,仿佛面对的并非虚空,而是那无形却紧紧束缚着他的家族期望与世俗礼法。

      练至额角沁出细汗,气息微促之时,院门口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担忧的呼唤:“珩哥儿……”

      汐珩剑势一收,挽了个剑花,归剑入鞘。转头望去,只见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妇人正立在月亮门旁,手中还挽着一个食盒。正是自幼照料他起居、看着他长大的奶娘江氏。

      “奶娘。”汐珩冷硬的面部线条微微柔和了些许,迎上前去。

      江嬷嬷将食盒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取出几样还冒着热气的精致点心,目光却满是忧虑地上下打量着汐珩,叹了口气:“我的哥儿啊……昨夜……唉,老爷发了好大的火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新婚夜,你怎就……唉!”她的话语中充满了不解与心疼,却并无太多责备。

      汐珩沉默片刻。他对父母可以冷漠以对,但对这位自幼给予他无数温暖关怀、如母如姊的奶娘,终究存着几分难得的亲近与信任。

      他接过奶娘递来的温热布巾擦了擦手,在石凳上坐下,声音平稳,却也不再如对外人那般冰冷:“并非我刻意生事。昨夜,新房之内,被她下了极烈的情药。”

      江嬷嬷闻言,脸色骤然一变,手中的筷子险些掉落:“什……什么?!小姐她竟敢……”

      “药性猛烈,”汐珩继续道,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我若留下,后果不堪设想。故而只得强行离开,寻了相熟的郎中,解毒后方才缓过来。”他刻意隐去了桑清的名字与药庐的地点。

      “这……这……”江嬷嬷惊得一时语塞,满脸的难以置信,随即又化为浓重的担忧与后怕,“竟有如此荒唐之事!可是……可是哥儿啊!”她猛地抓住汐珩的手臂,语气急切起来,“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就那般跑出来啊!那是洞房花烛夜!新妇还在房中!这……这于礼制不合,传出去,你的名声,汐家的脸面……”

      又是礼制。

      汐珩抬起眼,看向奶娘那写满焦虑与规劝的脸庞,心中那点因信任而升起的柔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厌倦。

      他打断奶娘的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清晰:“礼制?奶娘可知,我这位新婚妻子,在闺中便情郎不止一二?与她有染者,包括但不限于城南绸缎庄的少东家、西营那位李校尉、甚至她家西席先生的长子。攀附我汐家,不过是为她那些荒唐事寻一个遮羞布与保命符。如此女子,如此婚姻,您还要与我谈礼制吗?”

      他一口气将那些不堪的调查结果平静道出,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江嬷嬷的心上。

      江嬷嬷彻底呆住了,张着嘴,半晌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看着汐珩那双沉静却透着无比疏离的重瞳,仿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她从小抱在怀里、看着长大的小貔貅,早已不是那个会因为一颗糖糕而展露笑颜的孩童,也不是那个会在练武受伤后默默躲起来舔舐伤口、却依旧听从所有安排的少年将军了。

      北境的风雪、沙场的血火、朝堂的暗流,早已将他淬炼成了一柄极度自我、棱角分明、甚至有些离经叛道的利刃。他心中自有一杆秤,衡量着是非对错,而这杆秤,似乎与世俗约定的“礼制”已然格格不入。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深切的悲哀涌上江嬷嬷的心头。她看着汐珩冰冷而倔强的侧脸,仿佛看到了他幼时固执地不肯喝药的模样,只是如今,这份固执所对抗的,已不再是苦涩的药汁,而是更为庞大、更为复杂的世俗洪流。

      她沉默了许久,最终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肩膀也微微垮了下去。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汐珩的手背,那手背上还有练剑时留下的薄茧。

      “唉……我的傻哥儿啊……”她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与无奈,“你怎么就……就变成了这般模样……”话语里没有责备,只有深深的心疼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她摇了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那碟已然微凉的点心,喃喃道:“可那小姐……也确实……太不像话了……”两害相权,她那颗本就偏向汐珩的心,终究还是无法继续站在那虚无缥缈的“礼制”一边。毕竟,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毕竟,那新妇的行径着实令人不齿。

      她没有再说什么劝诫的话,只是默默地将点心往汐珩面前推了推:“练了这么久,饿了吧?快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语气里,已然是一种默许,是对汐珩昨夜惊世骇俗行为的无奈回护。

      汐珩看着奶娘花白的头发和满是忧色的脸庞,冷硬的心肠终是微软。他拿起一块点心,沉默地吃了起来。庭院中,只剩下秋风吹过落叶的沙沙声,以及一份沉重却无需再言说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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