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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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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城的夏天像只闷头扎进温水里的蝉,连鸣叫声都裹着化不开的潮气。太阳刚把柏油路晒得能粘住鞋底,乌云就会突然压下来,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噼里啪啦响够一阵,又留下满世界的湿闷。晾在阳台的衣服挂了三天,摸上去还是潮乎乎的,凑近闻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黏腻的气息,让人浑身不得劲。
今天是暑假最后一周,清晨就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丝把天空织成灰蒙蒙的一片,倒给这闷热的夏天添了点难得的凉意。纪若弦的房间里拉着浅灰色的遮光帘,光线昏昏暗暗的,刚好衬得被窝里的温度格外舒服。她侧躺着,怀里还抱着半旧的兔子玩偶,呼吸均匀,额前的碎发随着呼吸轻轻晃动,连嘴角都带着点满足的弧度,下雨天最适合睡觉了,不用听蝉鸣,不用躲烈日,连梦都是软乎乎的。
客厅里却没这么安静。陆九踩着拖鞋来回走了两圈,手机贴在耳边,声音压得不算低,带着几分商务谈判后的轻松:“对,日本那边的合同总算定下来了,细节我们到了再对接……好,辛苦你了,等我们过去请你吃饭。”
挂了电话,她转过身,就看见纪添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份厚厚的合同,眉头微蹙,手指还在纸面上来回划着。纪添穿了件宽松的棉麻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的手表,明明是居家的打扮,却还是带着点职场上的严谨。听到陆九的声音,他抬起头,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定下来了?”
“嗯,”陆九走过去,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不过我们得跑一趟,那边有些文件需要当面签,还有工厂的事得去看看。”
纪添的眉头又皱了些:“去多久?”
“估计两三个月吧,”陆九放下水杯,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杯壁,“本来想着能远程处理,可对方不放心,非要面谈。”
这话刚落,纪添的脸色就沉了沉,把手里的合同放在茶几上,语气里满是顾虑:“两三个月?那弦弦怎么办?家里又没请佣人,我们俩都走了,她一个人在家怎么行?”
说起来,纪家不算差钱,在普城也算小有名气的家庭,可夫妻俩一直觉得,太周到的佣人会让孩子少了点“普通家庭”的烟火气,所以家里始终没请人,平时的家务都是两人分工做。
尤其是纪若弦,作为家里独苗,纪添简直把她宠成了掌上明珠,小时候怕她摔着,走哪都想抱着;长大了怕她受委屈,学校里的事都要亲自过问;就连现在上高中了,晚上她晚自习回家,纪添都要站在阳台上等,直到看见她的身影才放心。
陆九也知道丈夫的顾虑,她叹了口气,靠在沙发背上:“我也愁这事呢,弦弦这不是刚升高三嘛,才17岁,学校要求走读,她一个人住,每天上下学都得折腾,我也不放心。先别着急,一会再想办法,总能找到解决的路子。”
纪添没说话,又拿起合同,可目光却没落在字上,满脑子都是女儿的事。纪若弦的成绩一向好,从初中到高中,都是年级前几名,当初考普城市一中,还是以全市第十的成绩进去的。一中是普城最好的高中,教学质量没话说,就是规矩多,前两年允许住校,可到了高三,学校怕家长没法及时关注孩子的学习和生活,硬是要求所有学生尽量走读。
普城分了五个区域,城北是老城区,城南是教育区,一中就坐落在城南;城东是新开发的住宅区,城西则是偏生活化的区域,纪家就住在城西的一个高档小区里。要是自己开车,从城西到城南的一中,走快速路也就半个多小时;可要是坐公交,得转两趟车,堵在路上的话,一个多小时都未必能到。纪若弦平时虽然独立,可让她一个人每天挤公交上下学,还要自己做饭、照顾自己,纪添怎么想怎么不踏实。
客厅里安静了一会儿,只有窗外的雨声还在淅淅沥沥地响。陆九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九点了,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坏了,都九点了,这丫头还没起!”
夫妻俩对纪若弦是宠,可该有的严厉一点没少,平时上学,六点半就得起床,就算是暑假,也从不让她睡懒觉超过八点。陆九说着就站起身,快步走到纪若弦的房门口,没敲门,直接拔高了声音喊:“纪小弦!几点了还不起床?”
房间里静了几秒,紧接着传来纪若弦懒洋洋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鼻音,黏黏糊糊的:“妈~再让我睡会嘛,外面下雨呢,睡觉多舒服啊……”
“舒服也不能睡了!”陆九一点都不心软,伸手敲了敲门板,“再不起来,早饭就没你的份了,我和你爸可不等你!”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房间里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被子被掀开的响动,纪若弦的声音带着点不情愿,却还是加快了语速:“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起!”
陆九站在门口听着动静,忍不住摇了摇头,嘴角却带着点笑意,这孩子都17了,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的,一点都不像个大姑娘。她转身往厨房走,想着把早饭再热一热,刚走到厨房门口,就听见纪若弦趿拉着拖鞋跑向卫生间的声音,还有她跟纪添打招呼的嘟囔:“爸,早啊……”
纪添看着女儿揉着眼睛、头发乱糟糟的样子,原本皱着的眉头瞬间就舒展开了,语气也软了下来:“赶紧洗漱去,早饭在厨房,你妈刚热好。”
纪若弦“嗯”了一声,冲进卫生间,没几分钟就洗漱完毕,坐在了餐桌前。她穿着宽松的白色T恤和浅蓝色短裤,头发随意地扎了个丸子头,露出光洁的额头,脸上还带着点没睡醒的红晕,咬着包子的时候,眼睛还时不时往窗外瞟,雨还没停,细细的雨丝落在楼下的草坪上,溅起小小的水花,看着就让人心情放松。
陆九看着女儿吃得香,心里却还在琢磨着她的去处。等纪若弦吃完早饭,回房间写作业去了,陆九才回到自己的卧室,坐在梳妆台前,翻着手机通讯录,手指在一个名字上停了很久——池优。
池优是陆九的老同学,两人认识十几年了,关系一直很好。池优的老公宋望,跟纪添还是同事,之前在一个公司共事了好几年,后来宋望自己创业,两人也没断了联系,逢年过节还会互相走动。陆九想了想,还是拨通了池优的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那边传来池优爽朗的声音,带着点典型的家庭主妇的热闹:“喂,小九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想约我逛街了?”
“逛什么街啊,我这正愁着呢,”陆九笑了笑,语气里带上了点无奈,“跟你说个事,我和纪添要去日本出差,得两三个月,弦弦才17岁没人照顾,你那边方便吗?能不能让她去你家待一段时间?”
池优那边顿了一下,接着就传来她略带歉意的声音:“哎呀,真不凑巧,我和宋望下周也要出差,去外地考察项目,估计也得走半个多月,家里没人,没法照顾弦弦啊。”
陆九心里一沉,刚想说“没事,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就听见池优又说:“不过你别急啊,我家小清和小焱在家呢!小清你还记得吧?就是我大女儿,做事稳当;小焱是她弟弟,就比小清小一岁,也不小了,现在在做设计,这段时间刚好不忙。让他们俩照顾弦弦,你放心不?”
陆九愣了一下,才想起池优说的“小清”,好像是叫宋慊清?以前池优带她来过家里几次,印象里是个特别文静、特别温柔的姑娘,说话轻声细语的,做事也很周到。至于“小焱”,她倒没太深的印象,只记得是个跟在宋慊清身后的半大男孩,没想到现在都长大了。
她心里一下子就松了口气:“小清啊,我记得,那姑娘踏实,都26了肯定能照顾好弦弦,我放心!就是……会不会麻烦他们啊?小清和小焱都有自己的事,别耽误了人家。”
“不麻烦不麻烦,”池优的声音很轻快,“小清这段时间正好有空,不用外出,就偶尔在家处理点自己的事;小焱也是,最近项目不忙,在家待着的时间多。他俩互相有个照应,再加个弦弦,热闹!而且我们家现在搬城东了,离一中近,弦弦上下学也方便,比她从城西跑过来省时间多了。”
陆九算了算,城东到一中,开车也就十几分钟,坐公交也快,确实比城西方便。她连忙说:“那太谢谢你了!等我回来,请你和宋望吃饭!”
“跟我客气什么,”池优笑了,“你让弦弦收拾收拾东西,明天或者后天过来都行,我让小清在家等着她。”
两人又聊了几句,敲定了细节,陆九才挂了电话。她走到纪若弦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弦弦,跟你说个事。”
纪若弦正趴在书桌上写作业,听见声音抬起头,手里还握着笔:“怎么了妈?”
“我和你爸要去日本出差,得两三个月,”陆九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头,“我跟你池阿姨联系好了,你这段时间去她家住,她家在城东离学校近,还有她女儿小清照顾你,小清比你大9岁,人特别稳当,还有她弟弟小焱,就比小清小一岁,也能帮着照拂,你放心吗?”
纪若弦愣了愣,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池阿姨”和“小清”的印象,池阿姨她记得,很热情的一个阿姨,至于“小清”,好像有点模糊的记忆,只记得是个长得很好看、说话很温柔的姐姐,没想到比自己大这么多。她想了想,点了点头:“放心啊,那我什么时候过去?”
“明天吧,”陆九说,“今天你收拾收拾东西,把衣服、书本什么的都整理好,明天我送你过去。”
纪若弦“嗯”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写作业,可笔尖却顿了顿,比自己大9岁的姐姐,听起来更像个可靠的长辈了,去她家好像也没那么不适应了。一想到不用一个人在家,不用每天挤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她又觉得没什么了,甚至还有点隐隐的期待,那个叫“小清”的姐姐,现在长什么样呢?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把玻璃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纪若弦抬起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里忽然有点莫名的雀跃,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事情,要从这个潮湿的夏天开始了。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格外透亮,雨后的风裹着草木清香从车窗缝钻进来,吹散了最后一丝夏末的黏腻。纪若弦坐在副驾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行李箱早就被陆九塞进了后备箱,里面装着她未来几个月的换洗衣物和一摞高三习题册,可她心里还是有点说不清的紧张,连带着看窗外掠过的街景都有些心不在焉。
“快到了,东方家园的别墅区就在前面。”陆九的声音拉回纪若弦的思绪,她抬眼望去,只见前方路口拐进去后,是一片围着白色栅栏的住宅区,青灰色的屋顶隐在浓密的香樟树林里,看着比自家住的高层小区多了几分幽静。
车子缓缓停在一栋浅米色别墅前,院门口种着两株开得正盛的三角梅,玫红色的花瓣垂落在铁艺门上,透着几分雅致。陆九先下了车,伸手敲了敲院门,没过几秒,里面就传来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拉开,一张精致的脸探了出来。
纪若弦愣了愣,眼前的女人穿着香槟色真丝衬衫,卷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眼角虽有淡淡的细纹,却被恰到好处的妆容衬得格外温婉,看着顶多三十出头的模样,实在让人想不到这就是妈妈口中“快五十岁”的池优。
“小九!可算来了!”池优笑着拉开门,伸手就握住了陆九的手,目光落在纪若弦身上时,更是软得像水,“这就是弦弦吧?都长这么亭亭玉立了,比小时候还好看!”
“池阿姨好。”纪若弦连忙顺着陆九的眼神打招呼,声音甜甜的,带着点少女的腼腆。
“哎,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太阳晒,不用换鞋,家里刚拖过地也干净。”池优热情地侧身让他们进屋,还不忘朝屋里喊了一声,“老宋,小九她们到了!”
纪若弦跟着陆九走进客厅,才发现这栋别墅的内部比外面看着更温馨,浅木色的地板,米白色的沙发,墙上挂着几幅水墨山水画,茶几上摆着新鲜的水果和刚泡好的花茶。而沙发正中央,坐着一个穿灰色 Polo 衫的男人,头发梳得整齐,看着精神又年轻,纪若弦心里正琢磨着该叫“宋叔叔”,男人却突然从沙发上弹起来,几步就冲到了她面前。
“你就是妈说的小弦吧?!”男人眼睛亮晶晶的,伸手就要拍纪若弦的肩膀,语气里满是雀跃,“你好你好,我叫宋汀焱,以后你就跟我和我姐一起住!”
纪若弦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手里的书包带都攥紧了。就在这时,一只白皙的手突然伸过来,轻轻敲在了宋汀焱的后脑勺上,力道不重,却带着明显的无奈。
“你小子,能不能稳重点?别吓到人家。”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像初秋的风拂过湖面,瞬间抚平了客厅里的慌乱。
纪若弦抬眼望去,只见宋汀焱身后站着一个女人,她穿着一件熨得平整的白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纤细的锁骨,黑色长裤衬得她双腿修长,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比记忆里那个模糊的“温柔大姐姐”模样,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尤其是她的眼睛,依旧亮得像盛着星光,笑起来时眼角微微弯起,让人心里瞬间就踏实了。
“姐,我哪有吓她?我这不是热情嘛!”宋汀焱揉着后脑勺,不服气地嘟囔,可语气里明显没了刚才的跳脱,“小弦你别介意啊,我就是性子急了点。”
纪若弦摇摇头,刚想说“没事”,就听见陆九在旁边笑着开口:“这就是小清和小焱吧?这么多年没见,小清更文静了,小焱倒是一点没变,还是这么活泼。”她转头拍了拍纪若弦的肩膀,“弦弦,以后要叫慊清‘宋姐姐’,叫汀焱‘宋哥哥’,知道吗?”
“知道了,宋姐姐好,宋哥哥好。”纪若弦乖乖地打招呼,目光落在宋慊清身上时,心跳莫名快了半拍,近距离看,宋慊清的皮肤更显白皙,嘴角的笑意温和又真切,比昨天想象中还要让人觉得亲近。
“别站着了,快坐。”宋慊清侧身让开位置,目光落在纪若弦的行李箱上,“弦弦,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吧?就在我隔壁,昨天刚收拾好,你看看有没有缺的东西。”
纪若弦点点头,跟着宋慊清往二楼走。楼梯铺着柔软的地毯,踩上去没有一点声音,走廊尽头的房间门虚掩着,宋慊清推开门,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扑面而来,房间比纪若弦想象中还要宽敞,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书桌,阳光透过白色纱帘洒在桌面上,留下斑驳的光影;靠墙的衣柜是嵌入式的,旁边还摆着一个小小的梳妆台,上面放着一盆刚浇过水的绿萝,看着生机勃勃。
“被褥都是新换的,如果你觉得枕头太高或者被子太厚,跟我说就行。”宋慊清走到窗边,轻轻拉开一点纱帘,“从这里能看到后院的花园,晚上也安静,不会影响你学习。”
纪若弦看着房间里的一切,心里的紧张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暖意:“谢谢宋姐姐,这里特别好,比我想象中还要舒服。”
“喜欢就好。”宋慊清笑了笑,“你先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下去看看阿姨们,收拾完了就下来喝杯茶。”
等宋慊清离开,纪若弦打开行李箱,把衣服一件件叠进衣柜,习题册和课本整齐地摆到书桌上。其实也没多少东西要收拾,不过十几分钟就弄完了,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深吸一口气,才转身下楼。
客厅里,陆九和池优正坐在沙发上聊天,话题还围着她的学习和生活转。看见纪若弦下来,陆九连忙站起身:“收拾好了?那我也该走了,再不走就赶不上飞往日本的飞机了。”
她走到纪若弦面前,又开始絮絮叨叨地叮嘱:“在这边要听话,按时吃饭,晚上别熬夜刷题,有什么事就给我和你爸打电话,别给宋姐姐和宋哥哥添麻烦,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妈你都说好几遍了。”纪若弦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推了推陆九的胳膊,“快走吧,不然真的要误机了。”
“好好好,我走了。”陆九最后看了她一眼,又跟池优和宋慊清道别,才提着行李匆匆离开。
陆九走后没几分钟,池优也站起身,拿起沙发上的公文包:“小清,小焱,我和你爸也该去机场了,弦弦就交给你们俩了,记得按时吃饭,别总叫外卖。”
“知道了妈,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宋慊清点点头,宋汀焱也跟着应和:“放心吧妈,我会照顾好姐和小弦的!”
池优和随后出来的宋望一起离开后,别墅里瞬间安静下来。纪若弦坐在沙发上,手指捏着衣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宋汀焱靠在沙发扶手上,掏出手机又放下,显然也没找到合适的话题;宋慊清看着两人拘谨的模样,轻轻咳了一声,刚想开口找些话茬,就见宋汀焱突然一拍大腿:“对了!中午还没吃饭呢!小弦你想吃什么?我去做饭!”
纪若弦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回答,宋慊清就无奈地看了宋汀焱一眼:“你做的饭能吃吗?还是我来吧,弦弦,你想吃清淡点的还是稍微重口点的?”
“我都可以,不挑的。”纪若弦连忙说,看着宋慊清温柔的眼神,心里的尴尬好像消散了一些,或许,接下来的日子,也不会像想象中那么难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