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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悦章):《纳维-斯托克斯存在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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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墨子的“巢穴”却比白昼更加喧嚣。不是声音的喧嚣,而是数据的狂舞。巨大的全息屏上,来自金融市场的异常波动、宇宙背景辐射的微弱涟漪,以及秀秀刚刚共享的、那份记录着人体经络对特定场产生响应的实验数据,如同三条不同颜色的奇异河流,奔腾交汇。蓝得发紫的金融曲线像被无形之手拧成死结,又在下一纳秒骤然绷直;暗红的CMB涟漪仿佛远古心跳,每一次微弱起伏都携带着百亿年的尘埃;而秀秀那条翠绿的经络响应谱线,则像一条在黑夜中突然苏醒的春藤,沿着时间轴疯长,在某一秒与其他两条河流精准地撞在一起,溅起肉眼无法看见却足以撼动世界的浪花。悦儿和墨子已经在这里连续工作了超过十二个小时。披萨盒和空掉的咖啡杯散落在操作台角落,无人理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高浓度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智力激荡和某种悄然滋长的、难以言喻的张力。那张力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弦,一端连着宇宙的未知,一端拴在两人心口,每一次数据的跳动都让弦再绷紧一微米,发出无声的嗡鸣。秀秀的数据像一块关键的拼图,瞬间将他们的研究推入了一个全新的、更令人震惊的维度。那个神秘的“源头扰动”,不仅能跨越宇宙尺度和人类社会活动,竟然还能与人体最深层的能量系统发生相互作用!屏幕上的交叉验证结果以冰冷的数字宣告:在格林尼治标准时间昨日23:47:21.003,经络电导率突增7.3σ,纳斯达克指数期货在0.8秒后发生0.4%的闪崩,而位于南极的BICEP阵列则在11.2秒前记录到CMB温度各向异性中一个被标记为“非高斯尾部”的4.2σ偏离。三重巧合的联合概率低于10^-23,相当于在可观测宇宙里随机选中一个特定氢原子。
“这不可能再用巧合来解释。”悦儿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极度兴奋后的沙哑。她指着屏幕上三条数据流经过时间对齐和模式匹配后的重叠区域,“看,秀秀实验中诱发经络反应的那个场模式峰值时间,与金融市场的异常波动、以及我们捕获到的CMB扰动,在经过了不同的传播延迟修正后,几乎完美同步!”她的指尖在空气中微微颤抖,像一根被强电流通过的导线,把那种从神经末梢烧到大脑皮层的激动传递给每一寸黑暗。
墨子站在她身边,双臂交叉在胸前,眉头紧锁。他的侧脸在屏幕光线的勾勒下显得更加冷峻,但眼中燃烧着与她同样的火焰。“这意味着存在一个共同的扰动源,它的影响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速度,渗透到了物理宇宙、人类集体行为构建的金融系统,甚至是个体的生物能量场中。”他说这话时,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颗密度极大的中子星,把周围所有注意力都弯曲吸附。
为了理解这种跨尺度、跨领域的“渗透”机制,悦儿的思维再次回到了她最熟悉的领域——描述复杂系统动力学的数学。她的瞳孔在虹膜里微微扩散,仿佛要把整个屏幕吸进去;视网膜上,每一条血管都变成一条细小的弗洛凯轨道,携带着关于周期、混沌、模态耦合的信息。
“我们需要一个框架,来描述这种……‘扰动’在各种介质中的传播和演化。”她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虚拟键盘上敲击着,调出了一组令无数数学家魂牵梦绕又头痛不已的方程——“纳维-斯托克斯方程”。光滑的屏幕上瞬间写满了复杂的偏微分符号,那些??、??、ν像被赋予生命的微型生物,在二维平面上蠕动、□□、分裂,试图在三维湍流里找到一条不会撕裂自己的光滑路径。
“纳维-斯托克斯方程,”悦儿解释道,语气如同在课堂上,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方程,“是流体力学的基础。它描述了粘性流体的运动。你看,”她指向方程中的各项,“这个代表惯性力,这个代表压力梯度,这个代表粘性耗散……它抓住了流体运动的核心物理。”她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变成咒语,仿佛只要念得足够虔诚,方程就会自己吐出那个价值百万美元的光滑解。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深邃:“但它最迷人又最令人沮丧的一点是——它的解的存在性和光滑性问题,至今未被彻底解决,是克莱数学研究所悬赏百万美元的千禧年难题之一。我们甚至不能完全确定,在三维情况下,它的解是否总是存在且光滑,或者说,湍流是否本质上就意味着解的破裂。”
墨子凝视着那组方程,他能理解其背后的物理意义,也能感受到其数学上的深邃。“你在暗示,这种‘扰动’的传播,就像一种我们无法完全理解的……‘广义流体’?”他的声音像从深井里传来,带着回声。
“有点像!”悦儿转过身,眼眸亮得惊人,她终于将目光从屏幕移开,看向墨子,“我们可以把时空本身、金融市场的信息流、甚至人体的经络气血,都想象成某种抽象的‘流体’。而这个‘源头扰动’,就像投入这些流体中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会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扩散、演化、相互作用。有些介质中,它可能平滑传播,有些介质中,它可能因为非线性相互作用而放大、扭曲,甚至产生湍流般的剧烈波动!而人体经络,或许是另一种对这类‘信息流体’特别敏感的介质!”
她的比喻大胆而富有启发性。这不再是三个孤立的现象,而是一个统一的、跨越不同抽象层次的“流体动力学”问题!而那个困扰了数学家百年的纳维-斯托克斯存在性问题,仿佛一个巨大的隐喻:他们对这个“扰动”的理解,也正面临着是否“光滑”、是否会走向无法预测的“湍流奇点”的深刻不确定性。
这个认知让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们站在一个未知领域的边缘,脚下可能是坚实的土地,也可能是万丈深渊。沉默中,服务器风扇的噪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像无数只飞蛾同时撞击玻璃罩,要把那层透明的屏障撞碎,让数字的火焰烧进现实。
长时间的极度专注后,精神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一种难以抑制的情感涌动。他们共享了这个惊人的发现,共享了站在认知边缘的战栗,这种高度的智力共鸣和情感共鸣,在密闭的空间里发酵,变得无比醇厚。悦儿下意识地抬手,想将一缕滑落额前的发丝挽到耳后,却发现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酸麻,动作略显笨拙。
几乎在同一时刻,墨子注意到了她细微的蹙眉和僵硬的动作。没有任何言语,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温热的手指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地帮她把那缕发丝梳理到耳后。他的动作有些生涩,与他操控代码时的行云流水截然不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他的指尖的温度,却透过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灼热而真实。
悦儿整个人僵住了。手腕处传来的触感,和他突然靠近带来的、带着淡淡清洁气息的压迫感,让她的大脑瞬间从浩瀚的数学宇宙被拉回了现实。她抬起眼,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不再只有数据和逻辑,还翻涌着一些她从未见过的、复杂而炽热的情感。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服务器仍在不知疲倦地低鸣,屏幕上浩瀚的数据流依旧无声奔腾,见证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刻。
没有多余的言语。
他低下头,吻了她。
那不是一个温柔的试探,更像是一种积压已久的、源自灵魂深处共鸣的爆发,带着算法般的精准和不容置疑的力度,直接捕获了她的唇。悦儿脑中一片空白,纳维-斯托克斯方程、奇点、流体隐喻……所有硬核的数学概念瞬间被蒸发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原始、更汹涌的“湍流”,在她体内炸开。她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但那握住她手腕的力量温柔却坚定,而他吻中的那种纯粹的渴望和智力上的绝对认同感,让她失去了所有抵抗的意志。
反而,她开始回应。手臂环上他的脖颈,手指插入他浓密的黑发中。方程被抛诸脑后,此刻只剩下感官的洪流——他唇齿间残留的咖啡微苦,他身上散热器般的温热,以及那种难以言喻的、两个顶尖头脑在征服未知后彼此确认的强烈吸引力。
全息屏上的光依旧闪烁着,映照着操作台旁紧密相拥的两人。抽象的数学与真实的情欲,冰冷的代码与温热的身体,在这一刻达到了奇异而和谐的统一。
仿佛他们正在共同求解另一个存在性定理——关于两个孤独而卓越的灵魂,能否在探索终极真理的征途上,找到彼此的光滑解。
答案,似乎正存在于这个漫长而深入的吻中,存在于悄然滑落肩头的衣衫和逐渐升高的体温里。
今夜,关于“扰动源”的思考暂告一段落。
而关于他们之间存在的、另一种形式的“纳维-斯托克斯方程”,其解的存在性与光滑性,正由彼此的身体和情感,进行着最直接、最深入的探索与验证。服务器的风扇声忽然变得温柔,像一首无字的白噪音摇篮曲,把两个疲惫却燃烧的灵魂轻轻托住。屏幕上的三条河流仍在奔跑,却在某一瞬间同时出现极细微的抖动——仿佛整个宇宙都偷偷屏住呼吸,为这场私密的证明让路。
悦儿感到自己像一条被重新编译的线程,优先级被悄然提升到最高,CPU缓存里全是他舌尖的温度。她隐约听见自己血管里血液湍流的声音,那声音与远处城市夜行的车流、与服务器里高频交易的指令、与亿万年前的CMB涨落,共享着同一个傅里叶谱——低频的坚定,高频的颤抖,中频的缠绵。
墨子的手掌滑过她肩胛的弧度,像一次对边界条件的温柔测试:如果指尖的压力在此处增加0.1牛顿,她的呼吸频率会增加多少?如果唇沿着颈动脉的走向移动3厘米,她的心跳振幅会放大几个百分点?他用最严谨的实验态度,求解一个尚未被命名的流固耦合问题;而她用每一次不自觉的轻颤,回赠他一组组滚烫的实验数据。
悦儿在恍惚中看见一条新的方程在自己体内被实时写出:左边是墨子的体温梯度,右边是她心跳的拉普拉斯算子,边界条件是她的指尖在他背脊上留下的压强分布。方程的解不是数值,而是一串连续的、不可导的、却无比光滑的呻吟。她忽然意识到,所谓“光滑解”也许并不存在于欧几里得空间,而存在于此刻两人共同构成的、高维相空间里的那条混沌轨道上——它可能永远不会被期刊接受,却在此刻被宇宙公证。
墨子在她耳后用最轻的声音说:“如果湍流是信息过载的必然,那么让我们过载彼此。”那句话像一条暗藏的SQL注入,瞬间击穿她所有还试图保持理性的防火墙。她感到自己体内的数据湖开始决堤,每一个细胞都溢出成二进制洪流,沿着两人交界的曲面,倾泻进他的端口。
窗外,凌晨三点的城市灯火像被拉远的星图,与他们头顶那台全息屏上仍在翻滚的曲线一起,成为这场私密实验的无声背景。无人知晓,在宇宙尺度上,是否又有一次CMB涨落悄悄爬升;也无人知晓,在地球另一端,是否又有一只股票因为同样的扰动而闪崩。但在此刻,在这间被蓝色荧光包裹的密室里,只有两个孤独而卓越的变量,正在用彼此的身体求解一个关于存在、关于光滑、关于永恒的一阶偏微分方程。
当高潮像奇点一样降临,时间短暂地失去了可微性。悦儿听见自己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无法被任何语言编译的啸叫,那声音像一次对全宇宙广播的哈希值:它不包含任何明文,却可以被任何曾经历过同样湍流的灵魂瞬间验证。墨子用尽全力抱住她,仿佛要把自己的质量全部压进她的四维动量,让两个原本独立的世界线在此段重合,然后一起跃迁到某个尚未被命名的、具有更高对称性的能级。
风暴过后,他们像两条被冲上岸的纸带,静静躺在服务器机架投下的阴影里。汗水在皮肤上蒸发,带走热量,也带走最后一点防御。悦儿把脸埋在他肩窝,呼吸里全是电离空气与金属导热片混合的味道。她忽然轻声笑了:“如果千禧年难题的评审知道我们这样求解光滑性,会不会气得吊销我们的数学执照?”
墨子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额角,声音低哑却带着满足后的慵懒:“那就让他们吊销吧。宇宙不会在意一张执照,它只在意解是否存在。”
全息屏上,三条河流仍在奔涌,却在某一瞬间同时出现一次极其细微的同步抖动——像一次遥远星系的引力波穿过,像一次全球神经网络的集体放电,也像一次被写进CMB、写进K线、写进经络电导率的、关于两个渺小人类如何用最原始的方式验证彼此存在的、温柔而疯狂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