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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不会逃的羔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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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放没想到自己会晕倒。
抱着衣物,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心脏才不那么痛了。
可即便用力将外衫披在周身,寒意还是不断生出。
脑海中混沌的记忆被冰封,活着与拥有的感觉,却在业火中呼啸。
时冷时热,徐放逼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只是打算起身先倒杯水,谁知发颤的腿根刚离开床面,就直直栽了下去。
没人再会接住他。
昏沉中,徐放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快速下坠,重重落地。
好像很久,久到他开始畏惧疼痛,久到无人的黑暗中,竟又响起,夏遇安的声音。
难得温柔,带着未可知的磁性。
听不清夏遇安在说什么,只是他手上的疤好像消失了,抚摸之下,也十分轻柔。
徐放确定那人没有再生气,才渐渐放心地,闭上了眼。
他好像梦见了小时候,母亲给他擦拭额头,又哼着儿歌,哄他入睡。
一梦安然。
徐放睁开眼,看到夏遇安的背脊时,梦境与现实,才逐渐有了接续。
他没有发出声响,静静地看了几息。
前额的手帕还留着温热,身上不适感消失了大半,徐放感觉自己又出了很多汗,可已经穿好的里衣,却是清爽。
只剩手心褶皱衣角,带着汗湿的无理。
衣角的主人仍只是背影,看不清情绪。
徐放小心放开手,动作即便再不着痕迹,也被人察觉。
夏遇安的侧脸颤了颤,对视一眼,就双双躲开了。
“你...”
“你...”
尴尬重叠在第一个字,又一齐停住。
似乎都知道对方要说什么,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
于是又静了一息。
徐放觉得,这个错误不但改变了他们的关系,也改变了夏遇安。
身前的人不会再追问,只沉默地,在他撑起手臂时,将软枕放到了后方。
又和缓地说:“饿了吧?”
但徐放还没能适应他的改变,耳边声音与梦中重叠,精神的感知又占据上风。
他感觉不到胃部的空虚,张口还是沙哑的:“...还好。”
“......”
一颗浮着的心,被静谧的气压包围。
徐放忍不住抬起头,想说出抱歉。
第一字便卡在青色的眼角。
“对...”
“我...”夏遇安一张嘴也刚刚做好准备,谁都没能继续发出声音。
青色中,又夹杂了难言的粉红。
呼吸随之变缓。
在沉静的气流也变慢之前,一阵敲门声,将视线打断。
夏遇安顿了一下,才望向门口。
“谁?”
徐放接过随询问而来的外衫,门外就传来马叔的回应:
“两位大人,是李少爷。”
衣衫刚复,对视瞬间换了疑虑。
一切话语都被咽下,停顿片刻,夏遇安起身靠近门口,徐放穿好鞋袜,就看到光影中的李真。
马叔跟在身后,没有进门。
李真还是那副半遮面的打扮,未出场的幕后主人,收敛的蛇蝎气息,又叫徐放泛起恶心。
即便是个哑的,眼神怎么装,也不像公子。
夏遇安站在前侧,谁都没有给出问候,而李真也不在意,竟绅士般走近,将两张字条,分别塞给怒视着他的人。
徐放是迟一些看向手中字迹的,抬起头,李真仍盯着他,眼神除了初见的趣味,也带着阴狠。
夏遇安则直接念出了所见:“为表歉意,接徐放到府上修养?”
念完便警惕地挡住李真,替人回绝,“可笑,不必了。”
徐放全都听得清明,手上那一行字迹,更是同样。
而李真笑意更甚,哪怕只从夏遇安的身侧露出一只眼,也使握紧的那字条,有了声音。
‘只有你老实听话,余下三人才有可能,安然离开’
“呵...”
徐放嗤笑出声,感叹李负果真将义子,也培养成了相似的模样。
昨日一计想来未能使人满意,那单只藏刀的贼目,又来逼他言听计从。
将手中墨水揉碎,徐放也咬牙回望,轻推开夏遇安的肩。
“我跟你走。”
“你说什么?”夏遇安回过头,看到徐放眼里的李真,楞在原地。
徐放心尖又传来一瞬刺痛,大理寺那两具惨烈的尸首,同时浮现在眼前。
哪怕那一样是他的下场,前方的炼狱刀林,也不得不跳,无法回望。
徐放的侧脸开始发烫,逼自己只盯着李真,“我接受你的提议。”
李真撇嘴一笑,便伸出手‘请’徐放向外。
“你真要跟他去?”
拦住一半去路的夏遇安,愈发不可置信,言语间更多的,是失落。
徐放又拍了拍他僵硬的手臂,故作轻松地抓过断掉的帷幔绳结,将头发高高束起。
“我一个人去,不必担心。”
夏遇安没了回答。
徐放的身体一样又重又痛,将仅有的珍重都塞进怀里,也最后一次,把那人装进眼眸。
“若误了复命的时间,你们...就先回去吧,李公子会送我...”
夏遇安的胡茬又长了,徐放没能说出归期,而因他而变的人即便没有受伤,也似乎再次中毒,失了活力;
低下头让出空间,由他做出抉择。
“好...”
“...嗯。”
徐放只敢加快步伐,才叫身后的气息,不再放大。
他怕得到挽留,又怕再也得不到挽留,逃一般迈过门槛。
李真替人关好了门,挡住徐放回过一半的视线。
轿辇中,就又多了个哑巴。
徐放一切顺从,李真将他再次关进,留下狼狈的房间后,便被李负叫走。
李负一样未见来客,父子之间其乐融融,正为明日的寿宴,做最后准备。
天色彻底黑下来,徐放知道自己已不剩几时自由,不过这一遭,哪怕见不到真相,也算不得白来。
只是不会逃的羔羊,又孤单一身。
徐放苦笑踱步,屏风后再次传来细微的声音,他等了半刻,不见来者,便小心走了过去。
越过半透明的古画屏风,其后还有一个不小的空间,墙边有两处床榻,一大一小,小的像是新搬来的。
角落一处矮小的烛台,映照出周遭些许的生活必需品,高处还有个,看不出作用的浅色柱状物。
整个空间都打扫过,尘封的气味变得清新。
徐放环顾着没有再向内,眼前床榻上留着划痕,缩在其中,背对着他的女子,又让人想起昨日的一切。
女子不声不响,像是听到了脚步,却并未打算理会。
徐放不知她后来经历了什么,未经犹疑,便提醒着存在,“你没事吧?”
女子被陌生的声音惹得一颤,回过头,看到徐放之时,露出意外,“...你?”
“你?”
徐放同样在意外中,认出了对面,双眼红肿的女子。
并非昨日少女,分明是那夜,被李真护在怀里的人。
她衣料轻薄,透出新旧交替的瘀痕,脚腕的铁链,只为她留出两米的活动空间。
“你不是李...”徐放来不及回应疑虑,比那夜更复杂的双眼先行了然,打断了他,
“我叫桂儿,你会在这儿留多久?”
相逢一如告别。
“我...”
桂儿的声音和眼底,都没有色彩,徐放又看到了熟悉的死气,不自觉向前一步。
“可能不会太久,我叫徐放。”
“我知道。”
“......”
双重的肯定,将冒出的一串问题都堵住,桂儿的呼吸又轻又冷,说完便低下头,把玩起腰间的挂坠。
圆形的铃铛,在耳边发出清脆,又滞涩的碰撞。
徐放坐到对面的床边,静静听了些许,却怎么也无法忽视,桂儿手腕上,那些被用力抓握过的手印。
不时显露的颈间,也留有零星,被粗暴对待过的红。
一个猜想出现在徐放的脑海,已超越所谓侍女之谜。
昨日隐于此处的,难道竟有三个人?偷窥着他难堪的同时,还发生了更过分的事吗?
畸形爱意出现在脑海之后,试探也已出口:“你...一直被关在这里吗?”
“一直吗?现在想来,也许是的。”
桂儿看了他一眼,便握住了那枚银铃,盯着脚腕的铁环,“从我签下卖身契的那一天...”
苦笑扯动嘴角的血斑,带着更远的回忆。
桂儿说完又抬起头,看向徐放脖颈处的吻痕,远远触摸了自身同样的位置,“是和...救走你的那位吗?”
并不遮掩,亦不带冒犯,竟还有些...艳羡与欣慰之意。
徐放都轻声接受,“...嗯。”
桂儿随即看向另一侧,“那是他落下的剑。”
顺着她的手指,徐放才看到烛台后摆着的,俨然是夏遇安的佩剑。
都是因为救他,剑柄深红色的纹路,才会被蒙在暗处。
所有关于它和他的记忆,都在烛光中闪过,对面也传来平淡的问题:
“你们是全身心地,接受了彼此吧?”
“......”
酸楚霎时再度泛起,徐放无法回答,在被淹没之前,极力变得一样平淡。
转而问到:“你知道昨日那位少女,和那毒妇,现在何处吗?”
“毒妇?呵哈哈哈...”
话音刚落,桂儿倒像是十分喜欢这称呼,嘴角再次开裂,畅然才在停在痛苦边界。
细看过去,那双眉眼,却依然没有笑意。
“应该很快就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