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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江知禹,我们谈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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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枢主导的“深蓝计划”产学研合作签约仪式,在S市最具标志性的国际会议中心举行。
巨大的水晶灯下,政商学界名流云集,镁光灯闪烁不停,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雪茄与野心混合的味道。这是江知禹“意外”康复后,首次在如此重大的公开场合亮相,意义非凡。
他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深灰色西装,银发一丝不苟,面容依旧带着些许病后的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初,甚至更添了几分沉静的力量。
他周旋于各方代表之间,谈吐优雅,逻辑清晰,将界枢推动科技创新的决心与蓝图阐述得淋漓尽致,举手投足间尽显掌控者的风范。
许多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人,在他游刃有余的应对下,渐渐收起了疑虑。
顾衍作为重要的合作企业代表,自然也出席了仪式。他今天选择了一套略显休闲的炭黑色西装,未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敞开,与场内大多数人的正襟危坐形成微妙对比,却丝毫不减其存在感。
他并未刻意靠近江知禹,只是端着香槟,远远地站着,与几个相熟的投资人谈笑风生,目光却像精准的雷达,时不时掠过会场中心那个光芒四射的身影。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江知禹身上那层无形的屏障——比以往更加厚重,更加冰冷。即使隔着人群,他也能捕捉到对方刻意回避与他视线交汇的细微动作。
顾衍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晃动着杯中的液体。
他的知禹果然开始筑起更高的围墙了。
可惜,他早就拿到了这座城堡的钥匙,甚至……连地基都可能动过手脚。
签约环节正式开始。江知禹作为界枢代表,与S大校长、以及几家核心合作企业的负责人一同上台。顾衍也在其中。
台上灯光炽烈,台下目光聚焦。江知禹沉稳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笔锋凌厉,一如他本人。
轮到与顾衍交换签署好的文件时,两人不可避免地近距离接触。
“江检察官,气色看起来好多了。”顾衍伸出手,笑容得体,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旁边的人听到,“希望这次合作,能让界枢如虎添翼。”
标准的商业客套,无可指摘。
江知禹伸出手与他相握,指尖冰凉:“借顾总吉言。”他的语气平淡无波,目光落在顾衍身后的背景板上,并未与他对视。
然而,就在他准备抽回手的瞬间,顾衍的指尖却几不可查地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
那动作极快,极轻,像羽毛掠过,带着不容错辨的狎昵和挑衅。
江知禹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顾衍一眼,霍然抬眸,对上顾衍含笑的双眼。
那眼神深处,是毫不掩饰的玩味和一种“看你能躲到几时”的笃定。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悸动猛地窜上心头。江知禹耳根瞬间染上一抹薄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
他猛地抽回手,力道之大,让顾衍的手都微微晃了一下。
这细微的动静引起了旁边S大校长的注意,他笑着打圆场:“看来顾总和江检对这次合作都充满期待啊,握手都这么有力。”
顾衍从善如流地笑道:“当然,能和界枢、和江检这样的精英合作,是顾氏的荣幸。”他目光转向江知禹,语气自然,“对吧,江检?”
江知禹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自然。”
签约仪式在掌声中结束。接下来的交流环节,江知禹更加刻意地与顾衍保持着距离。
但凡顾衍有可能靠近的方位,他总会“恰好”有其他人需要交谈,或者“恰好”需要去洗手间。
他的回避做得天衣无缝,却逃不过一直关注着他的顾衍的眼睛。
顾衍也不急,像一只经验丰富的猫,逗弄着试图躲藏的老鼠。他转而与S大的几位教授、以及沈醉阳等被界枢看中的人才相谈甚欢,尤其是与沈醉阳,就神经科学与人工智能的交叉应用聊得颇为投机,笑声朗朗,吸引了不少目光。
江知禹一边与一位政府官员交谈,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那边的动静。看到顾衍与沈醉阳相谈甚欢的样子,他握着酒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明明是我先看中的人,顾衍这个老赖...
仪式临近尾声,江知禹以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为由,准备提前离场。他需要立刻离开这个充满顾衍气息、让他心神不宁的地方。
助理去安排车辆,他独自一人走向贵宾休息室,想短暂清净一下。然而,刚推开休息室的门,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带着雪松琥珀味的冷冽香气。
顾衍正悠闲地坐在里面的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个金属打火机,似乎等候多时。
“江检这就要走?”顾衍抬头,灯光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阴影,笑容有些模糊,“合作才刚刚开始,不多交流一下?”
江知禹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休息室里只有他们两人,空气仿佛瞬间变得粘稠起来。
“顾总想交流什么?”江知禹语气冷淡,保持着戒备的姿态。
顾衍站起身,一步步朝他走来,步伐缓慢而充满压迫感:“交流一下,为什么最近江检察,好像在躲着我?”
他在江知禹面前站定,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淡淡烟草味的香气,霸道地侵占了江知禹周围的空气。
江知禹强迫自己直视他,不露怯意:“顾总想多了。只是工作繁忙。”
“工作繁忙到连接送、共进晚餐的时间都没有?”顾衍挑眉,伸手,似乎想碰碰江知禹的脸颊,却被对方迅速偏头躲开。
他的手悬在半空,也不尴尬,顺势撑在了江知禹耳边的门框上,形成了一个暧昧的禁锢姿势。
“江知禹,”顾衍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控诉,“利用完就扔,是不是太不厚道了?好歹……我也算你的‘救命恩人’兼‘现任男友’?”
“男朋友”三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
江知禹心脏猛地一跳,那种被看穿、被逼迫的感觉再次涌上。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用冰冷武装自己:“顾衍,你很聪明。你知道我在试探你,你自己知道这是真是假。
那就把假的变成真的,把真的牢牢掌握在手中,永不能挣脱。
“江知禹,”顾衍打断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异常认真,“我不知道你现在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但是我知道,我喜欢你,我在追你。”
他的直白像一把利刃,瞬间剖开了江知禹所有精心构筑的伪装。
江知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顾衍的眼神太具有穿透力,里面翻涌的情感太复杂,有势在必得的强势,也有小心翼翼的试探,甚至……有一丝真实的受伤?
这让他感到混乱。
“我……”他刚吐出一个字,休息室的门被敲响了。
“江检,车准备好了。”助理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这声音如同救赎,打破了室内紧绷的气氛。
江知禹猛地推开顾衍(对方似乎也没用力阻拦),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气息微乱:“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甚至没敢再看顾衍一眼。
顾衍看着他仓促离开的背影,没有去追。他缓缓放下撑在门框上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发梢擦过的触感。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无奈地笑了笑,眼神却更加坚定。
宝贝儿,果然在害怕。
害怕依赖,害怕失控,害怕……动心。
没关系。
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耐心,一点点剥开他那层冰冷坚硬的外壳,触碰到里面那颗或许同样渴望温暖、却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柔软的心脏。
猎手,从不畏惧猎物的警觉。
反而,这会让追逐的过程,更加有趣,不是吗?
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领,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从容姿态,也迈步离开了休息室。
会场外,江知禹坐进车里,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心脏仍在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顾衍的气息,顾衍的眼神,顾衍的话语……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他抬起手,看着刚才被顾衍若有若无挠过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诡异的、挥之不去的痒意。
依赖……逃避……
他好像,真的陷入了一个名为“顾衍”的、温暖而危险的漩涡。
而且,似乎……越陷越深了。
———
那场产学研签约仪式后,江知禹与顾衍之间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得更加剧烈。
江知禹的回避从刻意变得近乎本能,像一只受惊的蚌,迅速将柔软的内里缩回坚硬的壳中。
他不再回复顾衍那些无关工作的、带着亲昵意味的信息。顾衍送来的任何东西,无论是养胃的汤品,还是据说是“顺手”买的、符合他审美的限量版钢笔,都被原封不动地放在助理那里,最终如何处理,江知禹不再过问。
他甚至重新启用了被冷落许久的私人司机,彻底切断了顾衍接送的可能。
界枢内部,一些微妙的声音开始浮现。几位资历深厚的董事,在一次非正式会议上,委婉地提及检察官的私生活不应影响公司形象,尤其合作方是顾氏这样背景复杂、作风强势的企业时,更应保持“恰当的距离”。话里话外,指向明确。
江知禹面无表情地听着,指尖在光滑的会议桌面上轻轻敲击,这是他极度不悦时的习惯动作。
“我谈恋爱关你们什么事?还想玩包办婚姻?”
“界枢现在的主权在哪里你们自己应该清楚。”
“而且你们忘了,我大学本科学的法学。”
“杨董,”江知禹头歪向一旁捏了捏鼻骨,接过助理手上的一打文件夹“你知道偷税漏税是违法的吗?知道的吧?”
“逃避缴纳税款10 万元以上且占应纳税额10% 以上: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并处罚金。”
“逃避缴纳税款50 万元以上且占应纳税额30% 以上: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您自己估量估量吧,其他人我也都查完了,你们心里的那一部分见不得的东西...”
“自己可要藏好了。”
然后他用了十分钟,以无可辩驳的数据和逻辑,将几位董事隐含的质疑连同他们最近负责项目中几个不大不小的纰漏一起,钉在了耻辱柱上。会议室气温骤降,再无人敢多言。
他用更强硬的工作姿态,筑起了更高的职业壁垒,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扰乱他心绪的男人彻底隔绝在外。
然而,夜深人静时,堡垒便从内部开始瓦解。
他躺在宽敞却冰冷的大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顾衍的话语、眼神、触碰,如同默片般在脑海中反复放映。
那种被小心翼翼呵护的感觉,那种仿佛被全然接纳的错觉,像毒瘾般诱惑着他。可理智又在尖叫着警告:这一切都建立在一個谎言之上——那个关于“男朋友”的、荒谬的谎言。
他开始疯狂地、不动声色地求证。
他调取了自己出事前后所有的行程记录、通讯记录,试图找出与顾衍交集的蛛丝马迹。结果是一片空白。
在他“记忆”存在的最后时段里,他与顾衍仅有几次公开场合的、完全符合“死对头”身份的短暂交锋,冰冷,疏离,充满火药味。
他试探着问及身边最信任的助理,关于自己和顾衍的过往。助理一脸茫然,只确认了两人大学时竞争激烈,毕业后更是王不见王,直到江知禹出事前,界枢与顾氏还在为一个重大项目争得你死我活。
他甚至动用了些不太合规的手段,去查顾衍的私人行程,想知道在自己“失忆”的那段时间里,顾衍是否有什么异常举动。结果同样令人失望——顾衍的生活轨迹清晰明了,工作、应酬、偶尔的绯闻,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与自己有任何私下牵扯。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结论:顾衍在撒谎。
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狗屁的恋人关系。那只是顾衍趁他之危,编造的一个拙劣的、或许是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目的的谎言。
这个结论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闷痛,甚至盖过了被欺骗的愤怒。
为什么?
有什么价值?
如果是为了利益,顾衍完全可以用更直接、更有效的方式,而不是编织这样一个容易被戳破的、感情骗局。如果是为了羞辱他,看他像个傻子一样沉溺在虚假的温柔里,那顾衍现在的眼神里,偶尔流露出的那些他无法理解的复杂情愫,又是什么?
还有他自己……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为什么在顾衍靠近时,他的心跳会失控?为什么在顾衍离开后,他会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为什么那个家伙叫“宝贝儿”时,他除了不适,心底深处还会有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战栗?
这些无法解释的生理和心理反应,像盘根错节的藤蔓,缠绕着“谎言”这块巨石,让他无法轻易地将它从心里搬开,反而被勒得喘不过气。
一天晚上,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存储大学时期资料的旧硬盘。里面有很多辩论赛的照片、活动记录。他一张张翻过去,目光最终停留在那张被S大论坛热议的照片上——辩论台上,他与顾衍争锋相对。
他放大照片,仔细地看着照片里那个年轻的、眉眼锐利、带着不服输的倔强的顾衍,又对比着脑海中现在这个笑容慵懒、眼神深邃、总爱黏糊糊叫“宝贝儿”的男人。
完全是两个人。
可为什么……他看着照片里顾衍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耳廓,看着对方因为他的某句反驳而瞬间亮起的、带着强烈胜负欲的眼神……心底某个角落,会泛起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熟悉感?
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快得抓不住。
他烦躁地关掉图片,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证据指向谎言,可身体和某些无法言说的直觉,却又在隐隐抗拒着这个结论。
他就像站在一个迷雾笼罩的十字路口,理性指向一条看似清晰却冰冷的道路,而某种更深层的牵引,却模糊地指向另一条未知的、或许充满危险的方向。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顾衍。
江知禹看着那个名字,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久久没有动作。
铃声固执地响着,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最终,在铃声即将挂断的前一秒,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按下了接听键,却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顾衍的声音传来,没有了往常的戏谑和黏腻,带着一种罕见的、低沉的平静,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江知禹,”他连名带姓地叫他,“我们谈谈。”
不是“宝贝儿”,不是任何亲昵的称呼。
只是“江知禹”。
这三个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连日来的伪装的平静,激起了层层叠叠、无法平息的涟漪。
江知禹握着手机,指尖冰凉,喉咙发紧。
谈?谈什么?谈那个显而易见的谎言?还是谈……这些日子,那些无法用谎言来解释的、失控的一切?
“好啊。”
“我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