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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咫尺如隔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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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忧”酒吧的灯光是暖橙色的,像浸在温水里的琥珀,将角落里的喧嚣都泡得柔和了些。程宜推门进来时,风铃轻响,恰好打断了林一正对着苏景澜比划的手势。
“宜姐!”林一眼睛一亮,立刻挥手,她今天穿了件亮黄色的卫衣,像株蓬勃的向日葵,“这儿呢!”
苏景澜坐在林一身边,浅灰色的针织衫衬得她气质温润,见程宜看过来,便温和地笑了笑:“程队长,好久不见。”她是市中心医院的外科医生,以前林一总拉着程宜去医院“偶遇”她,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程宜走过去,在她们对面坐下,目光不经意扫过邻桌,动作微顿。
邻桌的季知言正侧头听人说话,酒红色的吊带裙领口缀着细碎的钻,在灯光下闪着微光。而坐在她对面的女人,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白T恤,正低头用吸管搅动杯子里的冰苏打,露出的手腕细而白,侧脸线条干净得像幅素描——是江念知。
程宜对她有印象。季知言以前总说,江念知开的那家小书店,是“能让人把日子过成诗的地方”。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季知言抬眼望过来,看到程宜时,挑了挑眉,眼神里情绪复杂。她起身走过来,声音不高不低:“程宜?你还知道回来。”
程宜捏了捏指尖,没接话。面对季知言,就像面对当年那个总爱往她和季晏虞中间挤的小姑娘,只是此刻对方眼里的疏离,比两年前的任何一次玩笑都要真实。
“过来认识下,”季知言侧身让开,露出身后的江念知,“我朋友,江念知。”又对江念知说,“程宜,以前……认识的人。”
“认识的人”五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却像在两人之间划了道界限。
江念知站起身,伸出手,指尖微凉:“你好,江念知。”
“程宜。”程宜与她轻轻一握,松开时,掌心似乎还留着对方体温的余温。
“既然碰上了,凑一桌呗?”林一最是眼尖,立刻往旁边挪了挪凳子,“我们这桌就缺个能镇场子的。”
季知言看了程宜一眼,没反对,拉着江念知坐了过来。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林一没察觉,还在兴奋地翻着相机里的照片给苏景澜看:“你看这张,上周去山里拍的晨雾,是不是特像水墨画?等你休班了,我带你去拍星空,那边光污染少,星星能砸到人脸上……”
苏景澜听得认真,偶尔抬手替林一拂去落在肩上的发丝,指尖划过的瞬间,林一的声音就低了半分,眼里的光却更亮了。
季知言和江念知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季知言不知说了句什么,江念知弯起眼睛笑了,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
程宜端起服务生送来的温水,指尖贴着杯壁的凉意,才勉强压下心底的涩。这两对人之间的默契,像面镜子,照出她和季晏虞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你归队了?”季知言忽然开口,打破沉默。
“嗯,刚回来。”
“挺好。”季知言点点头,拿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我姐……这两年也挺好。”
程宜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她知道季知言说的“挺好”是什么意思——云裁集团这两年扩张了三个海外市场,季晏虞的名字频繁出现在财经杂志封面,照片上的人永远西装革履,眼神锐利,再不见当年窝在她怀里看电影时的柔软。
“她……”程宜想问什么,又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季知言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显示,起身走到吧台边去接,背对着她们,声音压得很低。但程宜听力一向敏锐,还是捕捉到了几个字——“姐”、“……在忘忧”、“……不用接,我自己能回”。
是季晏虞。
程宜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下意识地看向门口。
季知言挂了电话走回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姐说她在附近,晚点过来接我。”
江念知愣了愣:“晏虞姐要来?”
“嗯,她说正好谈完事。”季知言说着,目光扫过程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
程宜的手指蜷缩起来。她该走的,趁季晏虞还没来,趁这场注定尴尬的重逢还没升级。
可脚像被钉在了地上。
她甚至卑劣地想:再看一眼,就看一眼。
没过多久,门口的风铃又响了。
程宜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望过去,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推门进来的人,穿着黑色丝绒连衣裙,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露出纤细的脚踝,踩着双细跟凉鞋。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侧,比白天在办公室里多了几分柔和,却依旧清冷得像月光。
是季晏虞。
她的目光在店里扫了一圈,落在季知言这桌时,顿了顿。当看到程宜时,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什么波澜,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姐。”季知言站起身。
季晏虞走过来,目光掠过程宜,落在季知言身上:“不是说不用接?”
“怕你一个人回去无聊。”季知言笑着挽住她的胳膊,刻意忽略了程宜的存在。
江念知也站起身:“晏虞姐。”
“念知也在。”季晏虞对她点了点头,目光才终于落到程宜身上,语气平淡,“程队长。”
和白天在办公室里一样,客气,疏离,带着点公式化的礼貌。
“季总。”程宜站起身,后背挺得笔直,像在执行什么严肃的任务。
空气仿佛又凝固了。
林一和苏景澜对视一眼,都看出了不对劲,识趣地闭了嘴。
“刚忙完?”季知言打圆场,拉着季晏虞坐下,“喝点什么?这里的莫吉托不错。”
“不用,我坐会儿就走。”季晏虞坐下时,裙摆扫过椅子腿,发出轻微的声响。她离程宜不过半米远,程宜却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栀子花香,和云裁大厦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勾得人鼻尖发酸。
“姐,你跟程队长……认识?”林一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
季晏虞端起季知言推过来的水杯,指尖没碰到杯壁,只是虚虚地搭着:“以前有过工作往来。”
程宜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得发疼。
工作往来。
原来她们两年的纠缠,在她眼里,不过是“工作往来”。
“哦……”林一还想再说什么,被苏景澜悄悄拉了拉衣角,便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季知言看了程宜一眼,忽然笑道:“说起来,程队长以前还总夸我姐设计的衣服好看呢,说……”
“知言。”季晏虞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别瞎说。”
季知言撇了撇嘴,没再往下说。
程宜的指尖泛白。她记得那回事。两年前季晏虞的个人设计展上,她穿着季晏虞亲手做的风衣,在展厅角落里对季知言说:“你姐的手,能把时光都缝进布里。”
那时季晏虞就站在不远处,听到了,回头对她笑,眼里的光比展厅里的任何一盏灯都要亮。
而现在,那句话成了“瞎说”。
“我还有事,先走了。”程宜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紧。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心底翻涌的情绪。
“不再坐会儿?”季晏虞抬眼,目光平静无波。
“不了,队里还有事。”程宜转身就走,脚步快得有些踉跄。
走到门口时,她听到季知言低声说了句:“姐,你至于吗?”
然后是季晏虞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她耳朵里:
“不然呢?难不成还要我笑脸相迎?”
程宜推开门,晚风灌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得她眼眶发烫。
她没回头,一步步走进夜色里,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像道无人问津的伤疤。
而酒吧里,季晏虞看着程宜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端起水杯的手微微颤抖。杯里的水晃出涟漪,映出她眼底深藏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波澜。
季知言看着她,叹了口气:“姐,你这又是何苦。”
季晏虞没说话,只是将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凉意从喉咙一直凉到心底。
是啊,何苦。
可她控制不住。
只要看到那个人,两年前那些被硬生生压下去的疼,就会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提醒她曾经有多狼狈,有多难堪。
她不能再输一次了。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