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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关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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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斜斜洒入图书馆,将一排排书架切割出泾渭分明的光暗界限。江槐瑾坐在老位置,面前摊开的《生物化学》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指尖无意识地在书页边缘摩挲,思绪还停留在上午教室里,陆屿川那句直白的追问,和自己那落荒而逃的沉默。
脚步声自身后由远及近,沉稳,规律,最后停在他桌旁。
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带着熟悉的、干净的皂荚气息。
江槐瑾没有抬头,也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沉静,专注,带着秋日阳光的温度。
陆屿川在他对面坐下,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拿出书本,而是将一个东西轻轻推到了他面前。
是那颗牛奶糖。
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晕,像一颗小小的、沉默的星辰。
江槐瑾的指尖蜷缩了一下,视线终于从书页上抬起,落在对面那人脸上。
陆屿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清澈见底,带着几分固执的等待。仿佛在等一个答案,又仿佛只是在确认他的存在。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尘埃在光柱里缓慢浮动。
江槐瑾看着那颗糖,又看看陆屿川。对方没有逼问,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他忽然想起很多个瞬间。篮球场边为他递去的水,图书馆里自然的靠近,宿舍楼下固执的等待,雨幕中倾斜的伞,还有清晨永远准时出现的早餐……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或用调侃掩盖的细节,此刻清晰地串联起来,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在中央。
而他,似乎早已在网中,只是不愿承认。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颗微凉的糖果,将它拿了起来。
糖纸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他没有立刻剥开,只是捏在指间,目光重新对上陆屿川的眼睛。
“陆屿川。”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嗯。”陆屿川应道,身体几不可查地向前倾了半分,像是怕错过他接下来的每一个字。
“你……”江槐瑾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以后,不用再‘猜’我在哪里了。”
他看着陆屿川骤然亮起的眼眸,像是投入星火的夜空,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他微微偏过头,避开那过于灼热的视线,声音轻了几分,却足够清晰:
“你……可以直接问我。”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迅速低下头,假装专注地去剥那颗糖的包装纸。指尖却有些不听使唤,糖纸剥了好几下才打开。
他将那颗乳白色的糖果放入口中,浓郁的奶香瞬间在舌尖化开,甜得恰到好处。
他始终没有再看陆屿川,但能清晰地感觉到,对面那道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他融化的热意。
过了很久,或许只是一瞬,他听到陆屿川低沉而坚定的回应。
“好。”
只有一个字,却像是带着千钧重量,沉沉地落在江槐瑾的心上。
他悄悄抬起眼睫。
发现陆屿川依旧在看着他,嘴角噙着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那笑容不再带有任何试探或小心翼翼,而是一种全然放松的、心照不宣的温柔。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连那总是显得冷峻的眉眼,此刻也软化下来。
江槐瑾看着他的笑容,嘴里糖果的甜味仿佛一路蔓延到了心底最深处。
他重新低下头,嘴角却抑制不住地,悄悄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窗外,秋日晴空万里,偶有飞鸟掠过,留下清越的鸣叫。
图书馆里依旧安静,书页翻动,笔尖沙沙。
但有些东西,就在这片静谧的阳光里,尘埃落定。
秋意渐深,梧桐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的枝桠直指灰蒙的天空。期末月的压力如同无形的潮水,悄然漫过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图书馆、自习室座无虚席,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和纸张油墨混合的、略带焦灼的气息。
江槐瑾已经连续熬了几个晚上整理实验数据和复习笔记,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连平日里总是微微上翘的唇角也抿成了一条疲惫的直线。他抱着一摞厚厚的资料从图书馆出来,被傍晚的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喉咙也有些发干发痒。
他没太在意,只当是熬夜上火。回到宿舍,灌下一大杯温水,便又埋首于书山题海之间。
第二天清晨,他是被喉咙撕裂般的疼痛和头部的沉重感惊醒的。他尝试着发声,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摸了摸额头,一片滚烫。
果然还是中招了。江槐瑾有些懊恼地想。期末前夕病倒,简直是雪上加霜。
他挣扎着起身,想给自己倒杯水,却感觉浑身骨头像是被拆散重组过,酸软无力。手机上有几条未读消息,有林溪问他实验报告进度的,有陈序插科打诨约饭的,还有……陆屿川惯例的早安和问他早上想吃什么。大家都仿佛忘却了期末的到来。
江槐瑾看着那条消息,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回复。他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也不想在这种时候……依赖谁。
他重新躺回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紧,试图抵御那一阵冷一阵热的感觉。意识在昏沉和清醒之间浮沉,喉咙的灼痛和额头的胀痛反复折磨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他听到门口传来极轻的敲门声。
他以为是幻听,便没有理会。
但那敲门声停顿片刻后,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清晰,也更固执。
江槐瑾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沙哑地应了一声:“谁?”
门外安静了一瞬,随即,门锁传来轻微的“咔哒”声——他昨晚回来得太累,忘了反锁。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陆屿川站在门口,手里拎着熟悉的早餐袋子,眉头微蹙,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落在江槐瑾潮红的脸上。
“学长?”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
江槐瑾想说自己没事,让他回去,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看着对方快步走到床边。
陆屿川放下早餐,伸手,温热干燥的掌心直接贴上了他的额头。那触感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江槐瑾下意识地在他掌心蹭了蹭,像一只寻求安慰的猫。
这个无意识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了一下。
陆屿川的手僵了僵,随即眼神沉了下去,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你在发烧。”
他收回手,转身就去倒水,又从自己带来的袋子里拿出一个没拆封的体温计和一小盒退烧药,动作熟练得不像个体育生。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一边拆体温计包装,一边问,声音绷得有点紧。
江槐瑾闭着眼,不想回答。
陆屿川也不逼他,小心地将他扶起来一点,把温水递到他唇边。江槐瑾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温水滋润了干痛的喉咙,带来片刻的舒缓。
量了体温,38度5。
陆屿川看着体温计上的数字,眉头锁得更紧。他拆开退烧药,按照说明挤出两颗,再次递到江槐瑾嘴边:“吃药。”
命令式的口吻,带着一种罕见的强势。
江槐瑾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药片和对方紧绷的下颌线,哑声问:“你……怎么进来的?”
陆屿川与他对视,眼神深邃,答非所问,声音低沉而清晰:
“你没回消息。”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你说过,可以直接问你。”
江槐瑾怔住了。他看着陆屿川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一丝……因为被“排除在外”而产生的不悦,心里那点因为生病而格外脆弱的防线,瞬间土崩瓦解。
他沉默地张开嘴,任由对方将药片放入他口中,又喝了几口水送服。
陆屿川看着他咽下药,脸色才稍稍缓和。他扶着他重新躺好,仔细掖好被角,然后拉过书桌前的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睡吧。”他说,“我在这儿。”
没有询问“需不需要”,没有客套的“那我先走了”,只是简单地陈述他的决定——我在这儿。
江槐瑾看着他沉静的侧影,窗外灰白的光线落在他肩头,像一幅定格的剪影。药物的效力渐渐上来,困意如同潮水般涌来。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模糊地想,原来被人这样不容拒绝地照顾着,感觉……并不坏。
他闭上眼,终于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这一次,梦里不再是冰冷和孤单,而是萦绕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干净的皂荚清香,和一只始终温热干燥、会为他拭去额角冷汗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