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秘书今夜不下班》六颗石榴

13、吊水

　　车子平稳开向市医院。
　　汤依破例没有按照往常的规矩坐在副驾，而是随着章铭朗一起坐在后排。

　　章铭朗坐定后，看见她竟然随着自己坐到后座。尽管他已经疼得额头直冒冷汗，但还不忘耍嘴皮子：“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汤秘书也会坐后座？”
　　“我怕您撑不住。”
　　汤依语气很轻，眉头微蹙，眉眼中透露着担忧。

　　章铭朗一怔。

　　看见她少见的担心神情，他心里微微愣神，甚至感觉胃都没那么疼了。

　　汤秘书这样冰水一样性格的人，想必也没对别人这样关切过吧。
　　他心里暗暗地想，不知从哪儿油生一股得意感。
　　汤依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位大爷无缘无故地眉飞色舞，实在搞不懂他心里都在活动些什么。

　　周特助和汤依搀扶着章铭朗下车往急诊去，章铭朗还老大不愿意非要自己走，似乎觉得丢人。
　　“又没什么大事，这么搀着好像我干什么了似的。”
　　汤依懒得再和他扯东扯西，对周特助使了个眼神，两人一人架起一只手臂将他带进急诊。

　　一查，果然是急性肠胃炎。

　　汤依缴完费走进输液室时，看见的就是章铭朗闭着眼剑眉微蹙的情景。他的头微微侧着靠在身后墙壁上，输液管在手侧，手无力地搭在膝盖上，冷白的肤色与深色西装布料形成鲜明对比。

　　她放轻脚步，抖了抖臂弯上顺带来的他办公室里的毛毯，上前轻轻盖在他身上。
　　汤依直起腰准备往外走，手臂忽然被拽住。
　　她心里一惊，猛地回头，柔顺的头发随着动作幅度飞扬在脸侧，又落在肩头。

　　章铭朗半眯着眼看她，眼里带着些未消散的倦意。
　　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做了什么，他几乎是立刻松开自己的手，欲盖弥彰地伸手抚平裤子褶皱。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晚宴那天，他也是这样不由分说地拽住她的手臂。

　　“......抱歉。”
　　章铭朗摸了摸后脖子，那是他心虚的表现。她倒没说什么，只是回身在他身旁坐下。

　　“周特助人呢？”
　　“我让他回去工作。”
　　见汤依没有再追问，章铭朗才松了口气。

　　他当然不会告诉她为什么就这样让周特助回去，留下他们两个人坐在这儿。
　　毕竟连他自己也不甚清楚这个行为的动机。

　　汤依默默在他身边坐着。两人仿佛形成了某种结界，将他们与医院输液室里嘈杂的孩子哭闹声、大人交谈声隔绝开来。

　　很久没休息了。
　　汤依感觉眼皮越来越沉，怎样强撑着睁开都是徒劳。
　　章铭朗转头正想说句什么，却猛然发现，汤秘书已经睡着了。

　　他微微侧低着头，从他自上而下的俯视角度，只能看见她长而卷翘的睫毛和高高的鼻梁。
　　章铭朗静静注视着她，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个小孩忽然乱窜，蹦跶到章铭朗身边，将他的思绪拉回。
　　他伸出手指竖在嘴边，做出噤声的动作，又指指一旁睡着的汤依。
　　小孩被他严肃冷漠的神情吓到，愣愣地闭嘴跑开了。
　　赶走了烦人的小孩，他再次低头看向她的睡颜，脸上的冰川也不知不觉融化。

　　汤依双手抱臂，把自己裹得很紧，他抬头看了眼，头顶正是一个直吹的空调风口。
　　于是他艰难地腾出一只手，将身上的灰色毛毯拽下来，又轻手为她盖上。

　　医院雪白墙壁上挂着时钟，分针秒针追逐着，发出微弱的“滴答”声。

　　汤依再次睁开眼时，感觉浑身神清气爽。
　　她扑闪着眼皮，舒服得甚至想伸个懒腰，然而她伸出手臂，身上的毛毯随着动作滑落。

　　这是哪儿？
　　汤依环顾四周，忽然意识到她是来陪章铭朗吊水的！
　　一瞬间她困意全无，转头寻找，发现了身边安安静静坐着的章铭朗，此时也闭着眼睛。
　　她心稍稍放下几秒，又猛然一沉。
　　汤依探过身子去找他头顶的吊瓶，心里懊悔怎么忽然睡着，万一水吊完了没换导致血回流就不好了。

　　“不用看了，打完了。”
　　她还在张望时，男人已经睁眼，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像一片砂纸一般。
　　汤依闻言坐回去，低着头道歉：“不好意思章总，我实在有点困就......”

　　“不用道歉。”
　　章铭朗打断她的话。

　　她意外他竟然不出言刁难，抬起头。他反而不知为何，飞快移开目光。

　　“睡好了？睡好了就走。”
　　章铭朗起身拢了拢西装外套，背对着她。汤依收好毛毯跟着起身。
　　没想到她这一觉几乎睡了两三个小时。

　　她坐在车上，深刻反思自己的低级工作错误。
　　“......我说的你听见没。”
　　忽然听见章铭朗零零碎碎的声音，汤依心里一沉，回头看向后座的章铭朗。
　　他考究地看着她，若有所思，又重复一遍。
　　“我说，今天原计划的会议推到明天早上。”
　　“好的，我回去安排。”
　　汤依迅速点头，脑子在飞速旋转原定日程。

　　“今天你不用回公司了，”章铭朗思考许久，将几个小时前在医院做下的决定说出。
　　停顿了几秒，他说：“你好像很累。”

　　汤依一怔，迟缓地再次回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汤秘书这是不想放假？”
　　章铭朗见她愣愣的神色，笑了一声。

　　“不。”
　　汤依几乎出于条件反射地回答。
　　章铭朗见她无意间透露真面目，心里觉得新奇，又感觉好笑。

　　汤依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眼神闪烁，难得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神色。
　　“......不然我还是回公司吧，还有很多没忙完。”
　　“工作哪有做得完的？”章铭朗执意给她放个短假，“最近公司为了项目都很久没休息，提前两小时下班也没什么。”
　　汤依刚想要反驳，却看见他向窗外抬抬下巴，戏谑着说：“再说了，现在再拒绝的话，恐怕有点晚。”

　　她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出租车距离自家小区大门外只有十几米。
　　他竟然会这样先斩后奏。
　　她心情有些复杂，转头看向他。
　　章铭朗挑了下一侧的眉毛，扬着嘴角，似乎得意地邀功。

　　窗外金黄的阳光透过车窗投射进来，将他飞扬的几根发丝和半张脸染成金色。
　　汤依心里莫名油生一股奇怪的感觉。

　　她压下这阵感觉，匆匆道了声谢。车子正好停下，她朝他点点头，钻出车门，头也没回地往大门走去。

　　“没良心。”
　　章铭朗见她随随便便道了声谢就逃走，连头也不回，对着她的渐行渐远的背影小声嘀咕一句。
　　“没良心”的汤秘书逃也似地下车，走向楼栋的路途上，不断在心里自问：刚刚那阵子感觉到底来自哪儿。不就是提前两个小时下班，自己在激动什么？

　　汤依回想起刚刚看见的章铭朗意气风发的模样。
　　阳光，金色，跳跃的发丝。
　　被光笼罩着的男人，得意地挑眉。
　　她连忙摇摇脑袋，试图把记忆甩出去。
　　加班加傻了，加出幻觉了。
　　汤依狠狠谴责了一下自己莫名其妙的心理活动，暗下决心今天要早点睡。

　　然而她失眠了。

　　这直接导致她第二天早上来公司上班时，精神状态不算太好。
　　同事们早就对汤秘书的工作状态了如指掌，即使她喜怒不形于色，但凭借多年共事，大家还是多少掌握了她的心情状态。

　　比如像今天这样，面无表情地走进来不代表生气，而是因为前一天被什么事烦到。
　　这个时候，每个人都得比往常认真一点对待文件，否则会被汤秘书毫不留情地批。
　　小群里，几人小心翼翼地八卦摸鱼。

　　【本来想去问问汤秘书团建的事的，不敢去，怕被批思想不在正道。】
　　【谁惹咱们汤神了，自觉出来自首！】
　　【难道是因为我昨天打印文件把打印机整坏了？】
　　【不会吧，你整坏的时候还少吗，不至于不至于】
　　【没人发现章总也没来吗？】
　　几个人默契地放下手机抬头，一副赞同的样子互相点头。

　　说曹操曹操到，章铭朗板着脸大步流星地穿过工位，在汤依桌子旁放慢脚步，曲起手指敲了敲。汤依会意，拿起平板起身跟上去。

　　磨砂玻璃门一关上，几位同事小声讨论起来。
　　“这么一看，章总脸色也是臭得很啊。”
　　“还有什么好说吗，两个人指定又吵架了呗。”
　　“对欸，昨天章总和汤秘书下午都没来，肯定出去谈合同啥的又有意见分歧了。”
　　“这波我站汤秘书，成天得贴章总冷脸，真的惨。”
　　“嘘——”
　　“这两位还怪配哈哈哈哈，欢喜冤家来的。”
　　被打为欢喜冤家的两位毫不知情，正在班味满满地商量今日行程。

　　“如果没问题的话就定十点。”
　　汤依看了眼腕表，已经九点半了，因此提议道。
　　章铭朗没什么反应，眼神略显呆滞地点点头。

　　很巧地，昨晚他也失眠了。

　　床上翻来覆去，医院输液室的场景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汤依睡着的时候，好像刺猬收起浑身的刺，显露出柔软的一面。
　　这是工作时他永远不可能看见的，她的另一面。
　　就这样反复辗转，他不幸地失眠了。

　　汤依见他迟到半小时，精神又不太好的样子，推断他也没休息好。
　　于是她又退一步，重新提议：“如果您想再缓缓，会议可以延后半小时。”
　　“不必。”
　　章铭朗打起精神。时间紧迫，进度不能再耽误，于是上午十点，会议准时召开。

　　“最近一个月工作强度密集，大家务必休息好，还有剩下半个月需要各位共同努力才能拿下。”
　　　会议最后，章铭朗将走之时，想到什么，转回来补了这么一句，而后离开。
　　汤依跟在他身后，感慨万千。

　　刚入职时，章铭朗脾气硬得像钢板，听不进一句劝，现在倒也有所进步，至少知道表面上对下属表示一下关切。

　　“章总，往年九十月是部门团建的时候，等专利顺利申上，可以着手准备一下这件事。”
　　汤依跟在他身侧，边走边说。
　　章铭朗了然，随口扯了一句：“你们往年都去哪？”
　　“一般是去附近城市旅游，也有几年组织过室内表演和看电影。”

　　章铭朗心里一动，坏点子油然而生。
　　他清清嗓子，故意慢下脚步，转头看向汤依，一字一句，语气放轻：“怎么没去过酒吧团建过？”

　　汤依心下一沉，自然联想到自己调酒师的身份。下意识准备找个借口糊弄过去，再抬眼时，看清了对方努力憋笑的表情。

　　汤依：“......”

　　她一秒回想起两人在酒吧碰面时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