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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暗夜潜影探虚实 旧诺新危一念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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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窗棂的叩击声,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俞木帆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再也无法平息的涟漪。此后两日,暖阁内外看似一切如常,朱由邺依旧每日来坐片刻,太医按时诊脉送药,哑仆沉默地伺候起居。但俞木帆能敏锐地察觉到,暖阁周围的守卫似乎无声地增加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更加紧绷的气息。
朱由邺绝口不提那夜的异动,甚至没有多问一句俞木帆的身体状况是否又有反复。他只是来得更勤,停留的时间却更短,偶尔目光扫过紧闭的窗户,眼底会掠过一丝极快的阴鸷。他在等,等那个胆敢窥探养心殿的“影子”再次出现,或者等俞木帆主动“坦白”。
俞木帆也沉默着。他每日依旧抚琴看书,在允许的范围内于小庭院中缓步,神情是一贯的平静淡漠,仿佛那夜的惊疑从未发生。但他心底的弦却已绷紧到极致。他留意着哑仆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观察着庭院墙角是否有新的痕迹,甚至试图从朱由邺偶尔流露的只言片语中拼凑信息。他需要知道,那个叩窗的人是谁,目的为何,以及…朱由邺究竟掌握了多少。
这脆弱的平静在第三日深夜被打破。
子时刚过,暖阁内烛火已熄,只有角落一盏长明灯散发出微弱的光晕。俞木帆并未深睡,毒伤让他睡眠极浅,且多梦易醒。忽然,他听到屋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的异响——不是叩窗,而是瓦片被极小心踩踏的微响。
有人上了屋顶!
他立刻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地躺在床榻上,只将眼睛睁开一线,借着长明灯微弱的光,死死盯住房梁。
时间一点点过去,除了自己的心跳,再无声息。就在俞木帆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时,头顶正上方的一片瓦,被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以难以想象的角度和技巧,无声无息地挪开了一条缝隙。
一丝冰冷的夜风灌入,紧接着,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见的荧光粉末,从那缝隙中飘飘扬扬地洒落下来。粉末极细,在黑暗中散发着幽蓝的微光,如同鬼火。
俞木帆心中警铃大作!这不是接触,这是…标记?还是某种追踪或探查的手段?
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床内侧一滚!几乎在同一瞬间,那点荧光粉末飘飘忽忽,落在了他刚才躺卧位置的锦被上,幽蓝的光芒在黑暗中被衬得格外诡异。
屋顶上的人似乎顿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屋内之人竟如此警觉且反应迅速。下一瞬,那片瓦被迅速复原,屋顶上传来一阵几乎听不见的衣袂破风声,迅疾远去——显然,潜入者被惊动,选择了立刻撤离。
俞木帆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他躺在床内侧,一动不动,目光死死盯着那片染了荧光的锦被。那荧光在黑暗中持续了片刻,才渐渐黯淡下去,最终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是谁?是叩窗的同伙?还是另一拨人?这荧光粉末是何物?仅仅是标记位置,还是…有毒?
巨大的恐惧和后怕攫住了他。这暖阁,这养心殿,在朱由邺自以为严密的防护下,竟如同筛子一般,被人来去自如!上一次是下毒,这一次是直接潜入窥探标记!下一次呢?会不会就是直接夺命的刀剑?
他再也无法保持表面的平静。一种强烈的、想要逃离此地的冲动涌上心头。这里不是庇护所,是坟场!
几乎就在屋顶潜入者撤离的同时,养心殿外围的阴影中,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出,朝着潜入者逃离的方向疾追而去!那是朱由邺布下的、更高一层的暗哨。显然,朱由邺也早有防备,就等着“鱼儿”上钩。
然而,那潜入者身形极其诡秘,对宫中地形似乎也了如指掌,在复杂的殿宇间几个转折,竟甩脱了大部分追踪者,只余两名轻功最高的暗卫死死咬住,一路追至靠近西华门一处废弃的宫苑附近。
就在暗卫即将合围之际,潜入者忽然反手掷出数枚乌黑的铁蒺藜,角度刁钻,迫使暗卫闪避。趁此间隙,他身形一晃,竟钻入了一口早已干涸的枯井之中!
暗卫追至井边,只见井口幽深,黑洞洞的不知深浅。一人立刻发出信号召援,另一人谨慎地探头向下望去——
“咻!”一道细微的破空声自井下袭来!暗卫大惊,猛地后仰,一枚淬毒的袖箭擦着他的鼻尖飞过,钉入身后的石壁,箭尾犹自颤动。
井下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随即再无动静。
增援的暗卫迅速赶到,垂下绳索,持火把刀剑,小心翼翼下井探查。然而井下除了一些陈年枯叶和湿滑的青苔,以及一枚遗落的、样式普通的乌木发簪,再无他物。井壁一侧,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被杂草掩盖的狭窄暗道,不知通往何处。
潜入者,早已从暗道遁走。
消息传回养心殿时,朱由邺正对着那枚乌木发簪,面色铁青。发簪毫无特征,是最寻常的样式,宫中太监宫女,乃至宫外平民都可能使用,根本无法追查来源。
“废物!”朱由邺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跳动,“那么多双眼睛,竟然让人摸到了暖阁屋顶!还让他跑了!”他最不能容忍的,是有人竟能如此轻易地威胁到俞木帆的所在。
暗卫首领跪伏于地,冷汗涔涔:“陛下息怒!此人武功路数极为诡异,轻功卓绝,且对宫中废弃暗道极为熟悉,绝非寻常刺客。属下已派人循暗道追踪,并加派三倍人手,将暖阁围得铁桶一般,绝不容再有闪失!”
“铁桶?”朱由邺冷笑,“上次地宫,你们也说万无一失!”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两次三番的渗透,目标明确指向俞木帆,手法一次比一次大胆诡谲。对方不仅知道俞木帆未死,知道地宫和暖阁的位置,甚至对宫中的防卫布署和隐秘通道都一清二楚。
宫内有内鬼,而且地位不低。会是谁?太后?李家?还是…那个他一直不愿深想、却始终如鲠在喉的弟弟?
他挥退暗卫,独自在殿中踱步。暖阁那边,想必木帆也受了惊吓。他该去看看,可去了又能说什么?再次保证“安全”?连他自己都不再相信。
而此刻的暖阁内,俞木帆已起身,点燃了烛火。他仔细检查了那片洒落荧光粉末的锦被,又查看了屋顶瓦片被挪动的痕迹,心中已有了大致判断。潜入者身手极高,目的似乎更多是“确认”和“标记”,而非立刻刺杀。那荧光粉末,经他小心辨认,似乎是一种特殊的磷粉,无毒,但能在黑暗中短暂显形,或许是用来在混乱或黑暗中快速定位目标。
是谁需要定位他?想救他出去的?还是想…在必要时能准确灭口的?
纷乱的线索在脑中碰撞。叩窗的暗号,屋顶的磷粉…这两者是否来自同一方?如果是朱由恩的人,为何先用暗号试探,后又冒险潜入标记?如果不是…难道除了朱由恩和沈煜,还有第三方势力盯上了自己?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和庭院中明显增多的、无声伫立的黑影,心中那个危险的计划,愈发清晰,也愈发紧迫。不能再等下去了。下一次,落下的可能就不是磷粉,而是淬毒的箭矢或见血封喉的刀锋。
他必须主动做些什么。
他转身回到书案前,研墨铺纸。灯光下,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凝起了一股决绝的冷光。他提笔,悬腕良久,终于落下,却不是写信,而是画图——一幅极其简略,却标注了关键方位的皇宫局部示意图,重点是养心殿暖阁的位置与外围布防的大致轮廊。然后,他在图旁,用极小的字,写下了几个词:“磷粉标记,夜探,井道遁。”
他没有署名,也没有任何指向性的语句。这更像是一份情报,一份留给可能存在的“友方”的警示,或者…一份投石问路的试探。
他将纸小心折好,藏入那枚梅花玉佩原本存放的琴腹暗格之中。如果朱由恩的人真的能再次接触到暖阁,或许…能看到这个。这是极其冒险的一步,一旦被发现,便是私通外臣、图谋不轨的死罪。但比起坐以待毙,他宁愿赌一把。
做完这一切,他吹熄了蜡烛,重新躺回床上。黑暗中,他睁着眼,听着自己清晰的心跳,和窗外呼啸而过的、带着哨音的风声。
这一夜,养心殿暖阁内无人安眠。朱由邺在正殿焦灼愤怒,俞木帆在侧室决意涉险。而皇宫之外,燕王府别院中,朱由恩正对着心腹带回的那枚从枯井旁拾到的、属于潜入者遗落的乌木发簪,眉头深锁。
发簪本身无奇,但簪尾一处极其细微的、像是被利器划过的旧痕,却让他瞳孔骤缩——这痕迹,他似乎在另一个人的某件旧物上见过。
沈煜。
难道今夜潜入皇宫,窥探暖阁的,竟是沈煜的人?他想做什么?确认木帆生死?还是…想对木帆不利?
朱由恩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局势,比他想象的更复杂,也更凶险。木帆身处其中,如同风暴中心最脆弱的浮萍。
他必须加快行动了。无论用什么方法,付出何种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