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疼痛 ...
-
文弈秋病了。
不知是感染了流感还是因为前几晚吹夜风受了凉,发烧竟烧到了三十九度。
本已约好这个周末与唐晓婉一同去看电影,但现在——
文弈秋连床都下不来。
“我送妳去医院吧,弈秋……”唐晓婉站在门前,看着蜷缩在床上的人一动不动。
“我喝了药,休息一会就没事了。”她努力提高音量,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事。
她执意不肯去,唐晓婉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替她轻轻掩上门,让她有事就叫自己。
文弈秋讨厌生病。
更讨厌去医院。
晃眼的灯光、消毒水的气味、无休止的仪器滴滴声都让她感到不安与烦躁。
亲生母亲生病时,文弈秋常去医院看望她。
母亲的脾气时好时坏,生起气来会把病房弄得一团糟。
文弈秋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等着和护工阿姨一起收拾残局。
她的母亲就这样在医院度过了生命中最后的时光,离世时也大睁着双眼。
其他长辈让文弈秋替她母亲合上眼,文弈秋不敢,做法事的人硬拉着她的手上前。
每当文弈秋踏进医院,她就会想起在病床上离世的母亲。
母亲要是见了葬礼上麻木的她,会不会破口大骂她是个不孝子。
好像文弈秋目前为止的人生里,一直在对不起她的母亲父亲,让她的长辈们脸上无光。
例如,在那个男人带着林女士和林诺第一次回家过年时,让一大家子人都发现了她和林诺的恋情。
那个除夕夜,长辈们又在餐桌上侃侃而谈得没完没了,文弈秋拉上林诺去院子里放烟火。
林诺拿上相机,偷偷把镜头朝向文弈秋。
她一小半脸埋进红色的围脖里,眼角眉梢都带着轻快的笑意。
取景框里的人看向林诺,朝她招手,向她讨要一个吻。
文弈秋投入在这个吻中,尝试小心翼翼地用舌头去舔舐,林诺一滞,文弈秋全当是因为自己新鲜的举动。
身后传来惊呼,出门透气的二叔看见她们在接吻,紧接着所有人都知道了。
那个男人暴跳如雷,他扯着文弈秋,用力地将她摔在台阶上,林女士拉住他,随即松开手,一巴掌呼到林诺脸上,林诺感到一阵晕眩,扶住一旁的柱子才不至于跌倒。
那个男人拉住林女士,看文弈秋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他又一脚踹在文弈秋腹部,发了疯不停往她身上踹。
周围的亲戚指指点点,无人上前劝阻,只有林女士奋力想要阻止他的暴行。
文弈秋咬牙承受着拳打脚踢,在模糊的视线里寻找着林诺。
林诺呢?刚她看见林女士打了她一巴掌。
他们不该怪她的。
文弈秋想替林诺辩解,却呕出了一大口猩红色的液体。
周围的人声变得焦急又嘈杂,可怕的凉意带走了她的知觉。
没能确认林诺到底怎么样,文弈秋撑不住困倦,沉沉睡去。
她做了个梦。
一开始是亲生母亲拽着她哭骂着不争气,她轻飘飘地随着母亲走,走到一半,林诺也出现在梦里,用力将文弈秋拽向另一个方向。
别和她走,求妳了。梦里的林诺落下眼泪。
好。文弈秋乖乖地拉住她的手,两人朝着遥远的光亮处走去。
阵阵痛意从身体各处传来,文弈秋从梦境里醒来,发觉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身旁是担心她的小姨。
只有小姨,其他人都不在。
直到文弈秋出院,也没有其他人出现过。
那个男人不准她回家,文弈秋要跟着小姨去D市读书。
离开前,文弈秋只能站在楼下,等待着小姨和林女士收拾好她的东西。
好想林诺。
文弈秋抬头看着家里的窗。
没人再提起那个除夕夜,小姨一家对她很好,但她还是时常失眠。
因为一个人睡。
林诺也会失眠吗?
她的课桌是不是已经放不下那些情书了?
生日会收到她想要的礼物么?
运动会她应该又能拿到奖状。
一想到这些时刻她都没能在林诺身边,文弈秋感到十分失落。
没关系。
林诺一定也会想她。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在数不清的周考、月考、期中考、期末考后,文弈秋迎来了高中最后一场考试。
小姨领着她回到C市,考完试把她送去林诺她们新搬去的家。
林女士见到她,面色复杂。
文弈秋小声叫她,她点点头算是回应。
那个男人没在,文弈秋没那么恐惧,转身找林诺。
她轻声念着林诺的名字,无人回应。
其实林诺正坐在卧室的飘窗上,呆呆地望向窗外。
林女士和小姨在厨房聊天的声音传进文弈秋的耳朵,她鬼使神差关上卧室门,缓步走到林诺身后,那人依旧毫无反应。
“林诺。”文弈秋从后面抱住她。
林诺像被吓到一般回过头,看到面前的文弈秋,表情凝滞。
文弈秋再次回头确认自己关好了门,转头轻啄一口林诺的唇,在她耳边倾诉自己的思念。
“我好想妳哦,妳有想我吗?”
林诺认真地盯着她的唇,没有回答。
*
“秋秋,秋秋。”
文弈秋从混乱的回忆里醒来,林诺摸着她的额头,一脸担忧。
“妳还在发烧,我带妳去医院好不好?”
那只手凉凉的,高烧中的文弈秋无意识地贴上她的掌心,微微点头。
“妳还能自己穿衣服吗?”林诺问她。
她又点点头,自己坐起身,要林诺出去等她。
就算是迷迷糊糊,文弈秋依旧换上了以前不太喜欢的高领毛衣。
这个季节感冒的人不少,输液大厅坐满了病人。
林诺举着输液瓶,在角落找到个位置让文弈秋坐下。
文弈秋没扎针的那只手在外衣口袋里摸来摸去,掏出一个塑料包装的东西递给她。
“口罩。”说完文弈秋又一阵咳嗽,担心林诺将东西还给自己,又说,“妳不要再被传染了。”
林诺拿着她的输液瓶不太方便,文弈秋索性自己拆开给她戴上口罩。
血液因为她的动作倒流了些在输液管里,林诺正要开口,文弈秋像安慰她一样说,“我手垂下来血就流回去了。”
指尖理出了林诺夹在口罩里的发丝,文弈秋才撑着椅子另一边的扶手缓缓坐下。
大概是生病的缘故,她没有察觉到自己刚才的动作有多暧昧。
她没有力气再顾虑其它,只是不想林诺变得与她一样难受。
林诺真的在这里吗?
林诺真的在这里。
才从回忆里醒来没多久,文弈秋的意识尚未清醒。
她直愣愣地盯着林诺,下一秒就倚在她怀里,牵住了她的手。
“怎么啦,秋秋。”林诺弯下腰,贴在她的耳旁问。
“……”
怀里的人不答,只是把头埋进她敞开的外套里。
怎么有点像自己养过的那只白猫?
那天江懿卿把它带到办公室来,瞧见进来确认文件的林诺,立马跳进了她的怀里,喵呜喵呜地踩奶。
与此刻的文弈秋如出一辙。
“姑娘,这有个架子,妳把瓶挂上边儿。”志愿者阿姨推来支架,林诺松开酸麻的左手,终于能休息一会儿。
怀里的人朦胧中以为她要走,扯住了她的外套。
“我不走。”林诺用手圈住她,让她能靠得再舒服些。
“别走。”文弈秋的声音沙哑又发闷,不肯放开林诺的衣角。
“我不会走的。”
“要是我放手妳肯定就走了。”
“不会的。”林诺轻轻顺着她的发丝,“妳可以买副手铐把我锁在身边。”
“……”
“骗子。”
林诺噎住,不再辩解。
怀里的人用脸蹭蹭她的衣服,忍了又忍,还是漏出两声呜咽。
林诺蹲下身,对上那双蓄满泪水的眼眸。
“我会一直陪着妳的,秋秋。”
大厅里人声嘈杂,来往的人都匆匆忙忙。
一位年轻妈妈坐在文弈秋身前的位置上,怀里的孩子不停哭闹,她一边举起药瓶,另一只手还要安抚孩子。
文弈秋戳戳林诺的手,林诺起身帮那位妈妈将小朋友的输液瓶也挂在支架上。
年轻妈妈感激地向林诺道谢,怀里的小朋友逐渐安静下来。
林诺欣慰地摇摇头。
“姐姐。”
文弈秋再次牵起林诺的手。
“为什么他们不爱我呢。”她语气轻缓,并未执意要得到问题的答案。
这副温馨的场景反而刺痛了文弈秋。不好的回忆失控撞向她,像囫囵吞下的鱼肉里藏的刺。
要多深的恨,他才会踹断她的肋骨,把她的右手肘打到骨裂。
即使她因为肋骨骨折导致了肝破裂情况危急,他后来也从未关心过一句。
他恨她在亲戚面前丢光了他的脸。
小时候去动物园,母亲和父亲吵架,一气之下各走各,都忘记了文弈秋。
最后是她自己去广播室发布寻人广播,两人赶到保安室,第一时间却是互相推卸责任。
要不是因为妳和妳爸,我才不会得这样的病。
病床上的女人大吼,巴不得文弈秋也和她一样痛苦。
文弈秋需要听话,需要孝顺,需要懂事。
这是生为他们女儿的义务。
“是我不够……可爱吗?”文弈秋抬眼,认真向林诺寻求答案。
“不是的,妳很可爱。”林诺小心地用指腹擦掉她脸上的泪痕,抱紧她单薄的身体。
“我会爱妳的,文弈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