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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3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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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棠冲着酒吧门口那两个剪影招手。
酒吧昏暗灯光混着缓慢爵士乐——据黎安所说,这是老钟曾经在地表流浪时,随身揣在夹克口袋里的什么“精神食粮”,黎棠对这两个浪漫主义的男士不多做评价,转身往店里歌单拷贝了一份。
吧台递出一杯酒,林景崇顺势接到手里,笑意盈盈眯起眼,从进门起就没从黎棠脸上移开。
事实上黎棠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和林景崇身边的陆静笑着点点头,招呼两人进里屋。
“你妹妹在里面。”
秦惕和时涢隔离的这四天里,陆静原本暂时住在十六区秦惕霸占的那个房子,那里就没收拾过,秦惕刚搬进来时涢就出了事,拢共也没回过几次。
两个事件核心被关在医疗中心,黎棠索性安排陆静来自己店里住。
“棠姐。”陆静忽然回头,手指在衣服口袋里握紧那两支血清,“秦惕他们什么时候到?”
黎棠手里捏着刚送过来的高价新鲜水果,也奇怪地皱眉:“这小子说就今天下午,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现在还没来。”
她无视林景崇的视线,给陆静亮出一个安心的笑:“应该快了,你们先进去吧,辛不言也在里面。”
陆静点点头没再问。
“姐那我也进去了!”林景崇露出一口白牙,镜片反出店里暧昧的灯光。
黎棠不胜其烦,挥手示意听到了。
“她过来之前,致幻剂浓度好像提高了。”时涢扫过地上斑驳的污渍与血迹。
霓虹巷这种犄角旮旯不会配备清扫机器人,这条暗巷几乎定格在七天前,低覆盖率至使这里长期属于闷热潮湿环境。
“不是致幻剂。”秦惕说着,放低膝盖蹲了下来,从地上的血污一路望过去,视线沿着墙壁投入艾瑞赛尔“消失”的阴影里,“我在你旁边,清醒糖效果没那么久,如果有差异不应该感觉不到。”
顺着秦惕的视线,时涢往那边走了一步,声音散在潮湿的空气里,不知是说给秦惕听还是在自言自语:“她对我知道多少……”
倘若真是针对时涢个人的迷药,那他与秦惕甚至任何人的不同就已经被艾瑞赛尔一刀捅上台面。
秦惕低下头,不管是否有意,时涢话里的试探已经被他听进耳朵。
“你在天空城见过她吗?”秦惕跟了上来,好像不想离时涢太远。
时涢回想着艾瑞赛尔离开的方向角度,一步步丈量过去,随口应付:“我记事之前她应该抱过我吧。”
秦惕注意力放在前方光线昏暗处,闻言哼笑一声。
“这边只有两个路口。”秦惕跟紧时涢,“以辛不言和章闻野的速度想堵住她很容易。”
“所以,”时涢在进入那昏暗尽头前停下脚步,与秦惕对视一眼,轻声附和:“她还在。”
时涢没在白日来过这里,他冲着前方抬抬下巴,问:“前面是什么?”
“‘老鼠’洞。”
“老鼠洞是什么?”陆静看着桌上的全息地图,出声询问。
辛不言刚想回答,被林景崇抢了先。
“跟地表的桥洞差不多。”他推推眼镜,手欠摸了把陆温许的脑袋,“是地下城修建初期,供工程人员修建时休息或避险用的,在边缘区有很多这样的‘洞口’,工程接近尾声时彻底填充用作承重隔离。”
“懂行啊兄弟。”辛不言朝林景崇列开嘴笑,随即正色解答:“为了避免失误坍塌,一般这样的安全点在工程图上会有特殊标注,用作计数和危急情况下救援。”
“不过,由于某些不可控因素,”辛不言话锋急转,“有很多当初未能完全解决的漏洞,蜂巢不少安全点后期被强行挖掘,成了瘾君子和法外之徒的集聚地,所以才演化成‘老鼠洞’。”
蜂巢本就藏污纳垢,严格来讲黎安的修理店也不是什么正规店铺。
“我跟老秦刚进地下城时对大致地图做过统计,霓虹巷尽头就有一个。”
“辛不言和章闻野这几天找到过没被记录在工程图上的隐藏点,基本上都是一些地头蛇,没有专业支援不好硬闯。”秦惕说着,跨出一步走在时涢前面,“艾瑞赛尔行事诡谲,与地下城混乱区域的纠缠恐怕难以预估。”
他声音不高,脚步在几天前两人逃脱章闻野拐进来的路口停下,时涢投去询问的眼神。
“你伤没好全。”秦惕挡在时涢前面,示意他先出去,“别冒险。”
这条暗巷尽头光线更加昏暗,几乎看不清前方是什么,时涢张口想说些话,前面的盲区传来一阵细微声响,他转过头下意识伸手想要将秦惕往后拉。
但秦惕明显察觉到不对劲,被时涢扯住也纹丝未动,反而用力将身后人推入光线充足的拐角。
黑暗处传来一声轻哼,接着是趔趄的脚步声。
砰——
身体倒在坚硬物体上的闷响格外明显,像沙袋坠落。
时涢微微抬眼,和秦惕的目光撞在一起。
后者放低视线,落在他左肩。
时涢知道秦惕在思虑什么。
意识与身体的同频问题在实操面前是一道暂时难以跨越的鸿沟。
更何况右腹刀伤尚未痊愈,依照秦惕所说,里面大概率是一些致幻剂吸食过量的瘾君子或是在拥挤地下城躲藏的非法人员。
秦惕的戒指无声投出与手指平行的空白全息屏,如虚拟外骨骼般快速攀附五指,勉强能照亮脚下小片区域。
时涢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戒指,不清楚这是什么功能,也不知道该发出什么指令,索性跟紧秦惕,肩膀几乎与其贴在一起。
“我跟你一起。”
他能感觉到秦惕身躯紧绷,时涢紧跟着他,在微光所及的方寸地向前行进。
视线在黑暗中缓慢适应,秦惕没有回头,忽然用左手抓住时涢的手指。
指腹向右轻轻擦过他中指熟悉的戒面,如同秦惕指背一般的亮光静谧缓慢地覆盖而上。
光源交汇,在黑暗中开阔出一片更加宽敞的视野。
“小心。”
做完这一切,秦惕放开手,并未离身后人太远。
这条暗巷镜头本该在地下城建工完成后变为死胡同,此刻两边堆满建材,木板、碎石,还有一些没被收起的开凿工具。
虚弱的人声随着两人靠近断断续续,夹杂着粗重喘息。
微光尽头,照出一个透明液体残留的瓶子,和一只离注射器不远的手。
秦惕加快脚步靠近,将地上奄奄一息,衣衫褴褛的男人扶坐起来,手指探上对方颈侧脉搏。
还有心跳。
时涢皱眉踢开空瓶,想跟着蹲下来。
腹部传来的刺痛让他僵了半刻,又果断直起身子。
“还有呼吸。”秦惕动作微顿,但没有侧头看时涢,简单判断过情况,把男人拖靠在墙壁旁安置好,“酒精中毒加上致幻剂过量,叫急救。”
“嗯。”
时涢从容调出医疗中心急救通讯,秦惕右手光源照得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脸色更加苍白,一直到通报完情况和地点他都没有移开视线。
将男人平稳放至地面,秦惕站了起来。
“在看什么?”
悄无声息的靠近让时涢骤然回神,右手微光投射在前方杂乱废材堆上,随口回应:“这些建材有人管理吗?”
“没有。”秦惕细心回答,“‘老鼠洞’是非法改装,内部矛盾随时会让这种‘安全屋’建设工程无限期搁置。”
在黑暗中,时涢神思恍惚,继续问:“没有监控?”
秦惕直觉有些奇怪,摇了摇头:“没,这种巷子的监控几百年没人管,很多都报废了。”
“两位,怎么这么晚才到?”黎棠扬声朝着向吧台一前一后走来的人埋怨,放下手中的空酒杯,“辛不言快把我的果盘啃完了。”
“碰到个致幻剂吸食过量的醉汉,耽误了。”
秦惕解释完,在聒噪的音乐里侧身和时涢交代:“你先进去,陆静他们在里面。”
“去吧去吧。”黎棠眯着眼睛挥手。
她周围还是有那股奇异香气。
时涢眼眸微暗,点头回应,深深看了秦惕一眼,转身离开。
秦惕自始至终都没有主动和自己提艾瑞赛尔的意思。
在遇袭那条巷子,时涢已经将话头抛出去了,但秦惕又将其引至艾瑞赛尔在天空城的往事。
一直在转移话题。
那句在死亡威胁面前的“跟着你”想来也只是权衡利弊下的最优选。
他身上系着秦惕在补给站击毙复生者的案件,秦惕能直接证明自己身上的玫瑰纹没有传染性。
远远没到坦诚那一步。
时涢想得出神,右手手指仿佛还残留着秦惕擦过时的体温。
“啧。”
时涢拇指摩挲过戒指,清醒之余,是不知从何而起,更深的郁闷和烦躁。
一只小手突然抓上来,阻止了他手指的细微动作。
时涢低下头。
小女孩抬头看着他,什么话都不说,像个瘦瘦小小的陶娃娃。
“她好像知道你们回来了。”陆静跟了出来,小心观察着时涢。
自从和林景崇发生冲突——时涢单方面情绪失控后,他与陆静之间就多了一层隔阂,最初也没想过进入地下城后还会跟他们有交集。
时涢不知道该说什么,泄了口气,反握住陆温许的手。
“臭小子回魂了,人都进去了。”黎棠伸手戳了戳秦惕肩膀,转回吧台,“过来坐,你队长那边有东西给你。”
“哦。”
秦惕应了一声,收回视线。
辛不言殷勤地拍拍旁边沙发,示意时涢坐过来:“少爷,过来过来,跟你说点事。”
对面的林景崇笑容一顿,和陆静交眼神,后者轻轻摇头。
时涢没说话,抬起手让陆温许去林景崇那边。
小孩不舍地拉住他,显然不想松开手。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粘他。
明明没一起待过多长时间。
“温许。”陆静上前将妹妹接过来,“哥哥有事要做,去那边。”
时涢静静看着陆静把一步三回头的陆温许带到辛不言对面沙发上,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这一切就像卡德加与他分享的电影。
那个后期通过基因筛选进入天空城的异乡人收藏着不少旧时代影视资料,多是一些展望未来的灾难片——即便与现今两个世界都相差甚远,卡德加还是津津乐道。
影片内容良莠不齐,大多充斥暴力与视觉刺激,和地表死寂的毁灭性灾难大相径庭。
人性抉择,自然反噬,这些都是时涢在创世研究所过早接触的教育,他没有试图与卡德加探讨这些影片能带来怎样的深思和警示。
卡德加会为了影片中虚拟演绎的亲情、爱情、生离死别而痛哭流涕,还不忘顺嘴痛斥时涢冷酷无情。
“你这人……心跟石头做的一样。”
他记得卡德加抽完最后一张纸,抹着眼泪控诉。
当时是怎么回的来着……
“你哭成这样,出去别人还以为我打你了。”
时涢是这样说的,嫌弃地避开卡德加伸过来要抓他领子的手,厉声警告:“敢拿抹过鼻涕的手碰我你就完了。”
他知道卡德加为什么哭,为什么难受,清楚那些影片要表达些什么。
无论是纯粹的暴力宣泄还是绝望的黑暗结局,对时涢来说都是一部部无法共情,却又能准确分析其动机的影视资料。
辛不言热情地给他让出点位置,时涢没多问,顺着对方的意思坐下。
“总队那边来消息。”辛不言又往嘴里塞进去一块苹果,将用词也咀嚼一遍,“你的……那什么,负责人明天就到地下城。”
他把水递到时涢手边,继续道:“总队说让你先跟着小队长——就老秦,你负责人那边先不用担心,艾瑞赛尔这边需要你协助。”
“当诱饵?”
时涢接过水,平静无波地接受这个安排。
“也不能这么说。”辛不言挠挠头,在桌下伸展开一条腿,“艾瑞赛尔消息比谁都灵通,你遇袭那天搞得动静太大,短时间内她不敢再做出什么大动作,想要引蛇出洞没那么容易,再说了……”
对面两大一小一声不吭安静听着。
辛不言眼中略过促狭的光芒:
“老秦紧张成那样,估计也不会同意你干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