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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3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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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真不吉利。”时涢唇边绽开一抹疲惫的笑。
像殉情。
笑意骤然凝滞在嘴角,时涢看着秦惕与自己相距不远的脸,瞳孔难以自抑地微微颤动,将这个惊天动地的类比吞回肚子里。
他收回目光,惊慌地喝了一口水,才低声回应:
“嗯。”
主城研究所,特殊案例观察层。
陆静一身研究所制服,将陆温许的体检报告交至负责人,朝面前的长者扬起微笑:“如果有特殊情况我会向您报告,不打扰您了。”
“姐姐。”
刚踏出那间办公室,陆静耳边的简易终端便响起妹妹的声音。
“怎么了?”蓝光萦绕,陆静温声回应,“很晚了,睡不着吗?”
陆温许久久没有说话,似乎睡过去了。
特殊案例观察层本身不算在主城研究所的运行体系里,说白了不过是几间针对玫瑰虫检测阳性却依然保有人类意识的“抗体”隔离观察室。
在陆温许之前,曾经也亮过几次灯。
不过都是短暂的,最短两天最长一个半月,所谓“奇迹”便会如地表骸骨生前一样彻底绽放。
陆静看得出来,他们只是在妹妹存续期间,极尽榨干她的价值,连这层年事已高的话事人也难以相信,陆温许真的在检测结果为阳性的情况下活了七八年并且没有任何传染性。
能证明这一切的医疗中心早开满玫瑰丛,等待官方清理转为补给站。
她疲于解释,也不知从何解释,这只会让她看起来像个疯子。
从她近日接触过的抗体注射案例来看,那些“虚假”存活又极速绽放的同胞身上剥离的抗体带来的后果要更加触目惊心。
——归类为强效抗体的还能延缓感染,至于剩下的……会催化感染进程,不再需要因人而异的四到五天,两天或者两天半就足以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彻底沦为不明玫瑰的养料。
没有哪一种能彻底解决这个将地球变作坟场的危机。
走廊尽头的窗口是地下城沉闷到令人迷醉的灯光,陆静将手伸进白大褂口袋,握紧了那两支从冷冻库顺出来,由妹妹的血液供养出的血清。
她快步离开四层走廊,拐入妹妹的观察室。
陆温许没有睡着,她静静坐在床上,似乎知道姐姐会来。
她还是没有开口,向姐姐张开手,白色长袍下的手臂露出大片淤青。
陆静鼻酸,弯腰抱紧她。
“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陆静后悔了,她应该像之前一样,继续带着妹妹在地表苟且偷生,而不是相信什么狗屁研究所能给陆温许庇护。
“……姐姐对不起你。”
陆温许睁着眼睛倚在姐姐腰间,眼睛落在陆静外套口袋上。
“陆静,你们好了吗?”
林景崇的声音从陆静终端传出来,陆温许耳朵动了动,抬头看着姐姐,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期待。
“好了,马上。”
陆静吸吸鼻子,一把将妹妹抱了起来。
她一直觉得妹妹比其他孩子要瘦小。
这个时代,地表没有多少强壮的幼儿,多是面黄肌瘦,到了四五岁还不会说话的,即便如此,陆温许还是轻得让她心惊。
“相信姐姐。”陆静轻轻吻了陆温许柔软的发顶。
“再相信姐姐一次。”
“这就是……秦惕提供的保存容器?”
林景崇在租来的车内开启自动驾驶,将那个连在一起黑色长条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
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做的,很轻,从外部看根本不会想到里面放的是血清。
“嗯。”陆静将陆温许安置在后座,把研究所那间白大褂胡乱揉成一团塞在左手边,“多久到?”
“一个多小时。”
二层这间病房彻底沦为隔离病房。
蜂巢人流量过于庞大,为了不引起恐慌,疾控中心快速控制住消息传播渠道,对时涢和秦惕接触过的人开启行踪监控和玫瑰虫感染检测。
在极短的时间内把事态控制在霓虹巷和这个医疗中心病房里。
两名全服武装的医护人员首先检查过他伤口处的玫瑰纹,给时涢左手带上检测手环,然后才开始抽血送去化验。
静默流转的生命监测手环无端让他想起秦惕初入天空城时,脖子上代表监视和危险的电子镣铐。
他看着血液输入透明软管,秦惕先前在卫生间的话语于脑海中转瞬即逝。
“确认感染第一步是注射抗体隔离观察,不是去死。”
时涢莫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一时说不上来,下意识扭头去看身边被另外两个医护人员采血的秦惕。
医护人员拿起淡蓝色针剂,医用酒精擦过发热的手臂皮肤,带来一阵侵入骨骼的寒意。
“等等。”
秦惕冷硬的声音打断医护人员的动作,不顾未止血的针孔挡开拦住他的人。
医护人员战战兢兢退开,从让辛不言上报安全局开始,秦惕的身份就不再是什么秘密,四个白大褂显然有些畏惧他。
时涢猝然松了口气。
“秦先生?”手握抗体的医生抬起头,虽有不满但也不敢直言,“有什么问题吗?”
秦惕死死盯着对方手中的蓝色针剂,一字一句道:“他没有确认感染,不能注射抗体。”
对方隔离面罩后的眉头狠狠皱起,语气染上一丝鄙夷:“他身上已经出现第二显性特征,难道您比我们清楚?”
他提前了解过这个密切感染者的身份,但比起忌惮,职业判断被质疑更加令他难堪。
“你自己也说是第二特征。”秦惕的目光没有从抗体上移开,伸手搭在时涢肩膀,安抚性地轻轻握紧,“他需要退烧针,而不是在低温之前就注射抗体。”
秦惕最清楚现今的抗体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他毫不留情戳穿他们藏在隔离策略之下的肮脏心思,没有丝毫退让。
拿着针剂的医生向后望去——身后那个女人显然是他上级。
女人波澜不惊,缄默半晌,对上时涢警惕探究的视线。
她顿了顿,利落开口:“换退烧针。”
玫瑰虫感染检测出结果需要十个小时左右,秦惕出现低温前只能等。
医护人员大发慈悲在单人病房多加了一张床,不至于让两个在认知上已经步入死亡的人连棺材都只是一张单人床。
秦惕暂时没有出现感染症状,但左手腕同样带上了监测手环。
他静静坐在那张床上,像一座充满力量感的雕塑,完全没有要合眼的意思。
“秦惕。”
这是时涢第不知道几次喊这个名字了,他高烧短时间内不仅没退反而愈演愈烈,折磨得他口干舌燥,一说话嗓子就跟着痛。
秦惕以为他要喝水,猛地站了起来,眼前一黑跌坐回床上。
时涢靠在床头不知道说什么好,腹部刀伤隐隐作痛,他看秦惕缓过来重新睁眼才沙哑着嗓子问:“你是猫头鹰吗?”
“嗯?”
“哪有人两天不睡觉的?”
“我……”
“出结果还早。”时涢语气平淡,不像是病入膏肓的人,“反正都要等,醒着和睡着都一样。”
秦惕没说话,只是看着时涢。
他睡不着。
他怕再次睁开眼,与他同处一屋的人会变成一具在玫瑰下腐烂的尸体。
身体在情绪大起大落的折磨下已经濒临极限,但大脑一直处于极度亢奋状态。
恐惧,狂喜,焦虑。
所有感知汇集在悬崖边,理智告诉他眼前人可能就是他一直日思夜想的“奇迹”,可经验又在唾骂他逃避现实的懦弱。
“在想抗体的事情吗?”时涢好像总是能看穿自己的想法。
“时涢……”
“别想了。”时涢再次打断他,“会有结果的。”
秦惕有点熬不住时涢关切的眼神,这个人明明自己看起来都快死了,还有闲心关注别人。
“你说,”时涢一眨不眨看着他,语气带上少年人特有的轻松和玩笑,“我会不会和那些灾难片里的主角一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秦惕缓慢眨了眨眼,终于笑起来,配合道:“会。”
“那你就别担心我了。”时涢顺杆往上爬,声音很低,“睡觉。”
两人左手的监测手环缓慢流转,在安静的病房里逐渐被体温浸染。
“好。”
秦惕终于肯躺下,背对着时涢,在他无声的注视中闭上眼睛。
不必秦惕多说,时涢从他的反应也看得出来,所谓“注射抗体隔离观察”的潜台词是什么。
整个人类社会已经沦为玫瑰虫抗体研制和临床试验的大型实验场,所有感染者都是珍贵的实验资源。
哪怕进展缓慢,希望渺茫,也必须踏过同胞尸骸,在一条不知道是对还是错的道路上狂奔。
这场实验与病毒蔓延同步开启,造就过痛苦、创伤,也用沾满血液的双手捧起过名为“奇迹”的少数痊愈者,但更多的,是暗处滋生出的混乱。
比如……艾瑞赛尔。
时涢混沌的思绪顷刻间回笼,信息碎片拼凑成一个他不想提及的问题。
他可以直接问秦惕的。
就像在地表补给站那样相互试探,察言观色。
秦惕太过笃定了。
在看到自己伤口处的玫瑰纹时,坚定这是那个叫艾瑞赛尔的女人所为。
仿佛他亲眼所见,又或者早有预料。
从遇刺到感染,秦惕除了创伤应激失控的部分,反应过于流畅,像是急于把事情定性,并将现有线索指引向那个神秘女研究员身上。
在蜂巢和霓虹巷那样混乱的地方,肢体冲突应该是很常见的事情,再加上非法药剂泛滥,第一个想到的应该是什么瘾君子或者抢劫之类。
但秦惕下达命令时准确指出对方就是艾瑞赛尔。
秦惕与艾瑞赛尔在进入天空城之前就有过“深渊密钥”的交易接触,可他和辛不言的对话里又透露他们与那个女研究员并无瓜葛,甚至颇有嫌隙。
那秦惕与艾瑞赛尔的交易条件又是什么……
右手中指的戒指终端隐秘地闪烁几秒又熄灭。
时涢腹部伤口细密的疼痛接连不断,脑海里清晰回放着秦惕提及对方时的每一个神态和说话语气,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种不协调感。
理智和感性在打架,最后被高烧一边一锤彻底敲晕了过去。
十六区,陆静和林景崇用预留在门口杂物中的复制ID卡刷开了秦惕的房门。
她开了灯,把陆温许放在靠近窗边的沙发上,陆温许好奇地打量屋内家具。
陆静摸了把妹妹的脑袋,直起身和林景崇对视。
“你确定吗?”林景崇尚有疑虑,将那两支血清递还给陆静。
陆静接过那个精密的冷冻容器,眼中尽是绝决。
“我不会再让温许接触研究所。”她说,“直到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