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我的意中人》逢九

10、第九章 醒来时

　　襄湘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只知道醒来时浑身僵硬，不能动弹，好似关节处卡住了一个木塞似的，滞涩无力，她攒劲使力也不能移动自己身体分毫。

　　但好在还有一副眼珠子堪堪能转动，她强压住心慌，眨了下眼睛，逐渐适应黯淡的光线。

　　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空旷的石室中，头顶上有一方小洞，洞外锈红色的水杉重重叠叠，透进来几分惨淡淡的光线，映着周围石壁。

　　而她正躺在石室里一处高台之上。

　　石台之下，横七竖八躺着的全是软趴趴的尸体，重重叠叠在一块，像一座小土堆一般。

　　她的目光一个一个略过尸体，有熟悉的有点头之交的，竟都是学宫学子以及山下小镇的默人！

　　忽地，她瞠目一惊——她看到自己！

　　她的肉身像丢弃的废料一样，被随意扔着，头发散乱，衣衫脏污。那她现在待着的身体又是怎么回事？

　　她朝自己身子看去，颈戴坠珠金项圈，身穿霓彩衣，足踏追云鞋，好似一个衣着华美繁复的富贵花，俨然不是自己平日的风格。

　　她纱衣袖下朦朦胧胧，仍可见自己小臂遍布着质朴的木头纹理，浑身关节都被银丝系着，条条银丝纤细坚韧，闪着白光，

　　而她自己整个身长竟然不足三尺！

　　难道……

　　自己的命魂竟被放在一具木偶人身上？！

　　她心下一沉，觉得自己的处境着实不妙。暗骂那日她实在大意，完全将身后交予老杜，却不料他竟会偷袭自己。可是他为什么这样做呢？那假老杜又是谁？自己这木偶身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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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甬道中，一对“啪塔啪塔”脚步声趋近，她立即闭上双眼。

　　只听这脚步声?咫尺之遥时，突然脑袋被扯得往上一仰，四肢没力似的摆动，关节处生涩得发出嘎吱作响声音。

　　“堂主，适才情况危急，实在不应打草惊蛇。若是引来了学宫的人，我们布局十年的计划将毁于一旦。”声音粗粝沧桑，这是老杜在说话。

　　与她对话的这人呢？随即她的疑惑便解开了。

　　“老杜，你做事就是畏手畏脚。”被老杜尊奉为堂主的人娇笑两声，

　　“我的木偶匣子里正好缺了几个仙门修士，来蓬莱界一趟，当然得带几个走咯，而且段襄湘还是我最喜欢的，当然不能错过。只是……这关节处生涩，看来好像还得多上一点油呢。”

　　声音轻柔妩媚，襄湘一下便听出眼前之人正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的好友，罗依。

　　她心头突地一跳，惊疑不定，竟是罗依？！

　　罗依的语气好似在泥人摊前挑拣着玩意儿似的，兴奋又漠然，想起罗依曾经夸她皮囊的那些赞美之言，襄湘心中一阵恶寒。

　　罗依念念有词道：“这丫头就是不会捯饬自己，天天守在丹炉前，弄得一身灰，现在美饰插发，华裳加身，看得终于顺眼多了。”

　　见老杜在一旁默然不语，好似想得赞同一样，她又问道：“老杜你瞧，她这样好看多了不是？”

　　老杜漆黑眼珠一转，只见罗依手中那精心雕刻的木偶，模子和段襄湘有九成九像，手艺可谓出神入化，就连那一抹清丽之色，都能惟妙惟肖得摹出来。

　　再看身上穿的，脖子戴的全是金玉锦绣。的确精致，但……也令人胆寒。

　　魔界之中走歪门邪道的能人居多，罗依凭着姣好容貌降人戒心，不过几下，便能叫一个修士卸了防备，待剥离命魂后，那修士只能当一个受人摆控的木偶了。

　　这一身本事让她强势挤占木偶堂的堂主之位，成为魔界鼎鼎有名的“牵丝圣手”。

　　“不愧是木偶堂堂主，手艺巧夺天工。”老杜赞道。

　　罗依笑了笑，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惜那陈三吉浑不知趣，偏要逃，只能送他去死咯。”

　　说罢，她一脸宠溺地爱抚手中的木偶美人，“所以襄湘你要乖乖的喔，可不要让我生气，不然我可保不准会做出什么吓人的事情呢。”

　　襄湘依旧闭眼。

　　罗依“嘻嘻”一声，“我知道你醒着的，咱们来排出戏适应一下好不好呀？”

　　下一瞬，襄湘只觉得头颅四肢被往上带着一提拉，躯干随着罗依口中的唱词行走跳跃，

　　“蒙秀才张珍一往情深，顾盼于我……”

　　见她沉醉唱着词，老杜拱手告退，道：“堂主，那我先去找宝物了。”

　　罗依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接着又悠悠唱道：“看我水府金鳞鱼，化作人间窈窕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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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唱毕，“好听吗？”罗依问道。

　　哪里听得出好不好，半出戏唱下来，银丝在上，牵得她又是跑跳又是旋转的，晃得头晕眼花，一停下来只想哇哇乱吐一通。

　　可她这具木偶身是死的，肚子都是木头，哪里来得腹中物让她吐。

　　许是看她恹恹，罗依呵呵娇笑：“这点就不行了？看来以后还得多练一练呢。”

　　罗依将她放下，一阵淅淅索索衣裳摩擦声响响起。

　　襄湘到如今也算是明白了，罗依和老杜早就勾结一起，多宝塔珍宝失窃想必也是出自他们之手。至于她这木偶身，也是罗依的手笔。

　　这一年同寝共食相处下来，她可太明白罗依这人了，喜欢一切美得有特点的东西。而自己，想必早就被视为囊中之物。

　　襄湘露开一丝眼缝，她身旁不远处竟还有五六具木偶，皆是俊男美女，与自己一样穿金戴玉。

　　罗依侧对着她，将石台上木偶往一个大锦盒里收去，“哎呦，还有罗依呢，可不能忘了你呢。”

　　见她手捧着一具美人木偶说着话，襄湘愕然不已，如果说，因为那美人木偶才是真正的罗依，那将才说话的是……

　　她连忙抬眼细看，眼前的的女子个子高挑，气质冷艳，着黑青色裙子，裙边好似一层一层的黑青浪潮重叠，根本不是那副熟悉的面貌。

　　襄湘心头骇然，失声问道：“你不是罗依！你究竟是谁？”

　　“不装睡啦？”，“罗依”开心道：“那我就正式介绍一下自己吧，我是轻乐，魔界三十二堂之一的木偶堂堂主。”

　　“轻乐？木偶堂？”襄湘瞬间开悟，“你是魔修！”

　　“不错！”

　　“你假扮罗依来学宫究竟想干什么？！为盗取塔内珍宝？”

　　听她语气急切地连连发问，轻乐歪头一笑，卖关子道：“你再猜猜？”

　　“李纪……李纪也死于你手是不是？！”

　　“他啊。”轻乐浑不在意说道：“他本来可以不用死的，谁叫你老缠着我，我没法了，只好杀了他咯。”

　　“你们俩盗窃后为何迟迟不离开学宫地界，还是说你们还有未完之事？”

　　轻乐却缄口不言：“等回了魔界我再告诉你。你呢，就先躺在这锦盒里睡一觉，时间很快就过了。”

　　就当她想继续收纳襄湘时，不远处的甬道，阵阵石壁敲击声兀地传来。

　　轻乐手一滞，嘴里哼的唱词也停了，就连老杜都从隔壁小洞室里出来，两人对视一眼，心生警惕。

　　罗依道：“我去看看，你守在这儿”

　　襄湘本以为自己暂得喘息之机考虑脱身之计，哪料罗依走了，老杜居然寸步不离地盯着自己吗？

　　见罗依走远，老杜手脚迅速地攀上高台，下一瞬，一把锋利匕首亮出，银光闪过。

　　这一切不过两三息之间，

　　襄湘心头一凉，心道自己真的在劫难逃！然而，当预料的疼痛没有如期而至。

　　睁开眼，匕锋的目标朝她头顶的银丝划拉去，几下后，束缚着她头部手脚的银线被斩断，银丝散落在地，失去辉光，灰飞烟灭般混在尘土之中消失不见。

　　她诧异道：“老杜？为……什么？”

　　他什么也没有解释，只道：“我们很快就会离开雾林谷，一旦离开轻乐堂主的控制范围，你的命魂便能重新回□□里。记住，等我们离开后，你沿溯溪往下便能出了雾林谷。”

　　老杜将她木偶身扛在肩上迅速返回石台下，又从尸堆里翻找出她的人身，伸手探一探鼻底还有鼻息，于是肩扛木偶、手拖肉身，往东面而去。

　　木偶扛在肩上，四肢摇晃撞出木质清脆声。

　　襄湘沉默后，说道：“你可知一旦叛逃魔界，今后蓬莱界再无你容身之处？”

　　老杜脱口而道：“可我想修仙！”

　　襄湘自然听说毫无仙骨之人若想修道，无外乎换一副他人的修仙之骨。可抽筋去骨后，伤了根本，他人的死期也不远了。

　　因此，以他人一命换己身仙骨，在蓬莱界向来被视为禁术。

　　“这些都是……歪门邪路。”

　　“可我没有办法了！”老杜语气激动，仿若走到绝路，他深深吸一口气后呼出，

　　“你知道的，默人没有灵根，与凡人无异。我生于仙洲，却无仙骨，这何其残忍！

　　我父母是修士又怎样？我成了学宫丹阁管事又如何？我一生谨小慎微，可又如何呢，归根结底总化为一句：可惜，你没有修仙机缘。可是……这凭什么呢？！

　　既然蓬莱界不肯给我机会，我就只能往魔界去寻了！”

　　说罢，他们已到了东面尽头，只见他往石壁一处凹陷敲了敲，石门开启，石壁后一个出现一处密室，而后他将她木偶身和人身同时靠置在洞壁内侧。

　　接着，他又敲了敲石壁凹陷处，石门闭合，黑暗覆来，最后一光线即将收束时，她听到他轻轻说了一句：

　　“段姑娘，这些日子承蒙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