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我的意中人》逢九

1、 楔子· 入梦魇

　　辉月高挂，深林密密。

　　从山脚到峰顶，绿光仿若一片长着青藻的浪潮朝着襄湘涌来。一路而上，尸横遍野，血水侵土，刀剑卷刃撅折、零落在地……大半都是仙门子弟。

　　悲凄惨淡，仿若会传染的疫病席卷着在场每个人。

　　襄湘一把擦过糊血的眼，声音冷冽：“仙魔大战持续百年！生死关头，他们还在血战！我们怎能气泄！”

　　她胸腔中的不甘犹如燎原之火随风吹到每个人心头，一队人叫嚣着往峰顶冲去。

　　而峰顶，仙魔两方斗法激烈，比山间更是凄惨。

　　天上地下，魔修妖兽守着一人一香炉，撑起一个穹顶似的肉/体盾面，而那正中心护着的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银面魔君。

　　无数仙修从四面八方围攻而去，却被毫不留情拦截，一个接着一个从半空中坠落，如扑坠的飞蛾般惨烈。

　　银面魔君抬眼一撇，声音清冷，“我无意伤及仙门无辜。再说一次，不要阻拦我等魔修攻上神界，否则——”他缓吐三字：

　　“杀、无、赦。”

　　他语气轻慢，仿若仙门众修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不足挂齿。

　　说罢又将目光挪回眼前的香炉，继续拂去炉身尘灰，扯掉缝隙蕨草，好似一名雅兴乍起，前来抚石访古的文人。

　　象征仙门信仰的诸神庙宇在他身后瓦解土崩，他踏着神像碎土，口出狂言，欺人太甚，安能忍受？！

　　一位仙修大能从列阵飞出，大声叱骂，“无耻小儿！你魔界诛我仙门无数！现在做甚假慈悲！”

　　“你仙门也不过一群虚伪无耻之徒。既负隅顽抗，那便准备受死吧。”他看了一眼风云涌动的天穹，目光犹如淬毒的利刃，

　　“让我瞧瞧，当死之时，蓬莱界万年香火滋养的上神会不会打开界门营救尔等！”

　　一阵法器毫光骤起，仙门修士和魔修妖兽再次缠斗不休。

　　战况再次激烈起来，尘灰在风中裹挟涌动，襄湘面色凝重，眼眸飞转地看着局势。

　　魔修虽紧紧护着魔君，却也不是无从下手。

　　忽地，觑准一个空隙！她手执冷剑，身形飘忽，快如流光，直掠进阵中。白刃带剑芒，刺向那银面魔君腹中内丹！

　　本想出其不意，不料他早有防备！

　　他飞剑一出，两剑锋芒猛地相撞，发出嗡嗡震耳的剑鸣声，激得襄湘虎口一麻，连退两步。紧接着，对方全身凛寒肃杀之气如排山倒海之势辗轧而来，竟压得她命魄一痛。

　　他眸子黑如深潭，眼色森然，看向她那刻，却是愣了一瞬。

　　抓住他分神之际，她持剑念诀，剑势疾若闪电，隐带风雷，直扑而去。

　　这一剑锐不可挡，纵然是大罗金仙也得伤筋动骨，然而——

　　他却硬生生地接了下来，仿若秋风扫落叶一般轻盈灵巧，她的剑意瞬间溃散。

　　可她已近身，哪能放弃！

　　她接着挥剑全力迎击，招招直刺他命脉，可渐渐地，她竟觉得有些吃力。

　　她自持剑法轻盈，招式倏变，天下无人能出其左右。可那银面魔君的剑招也不遑多让，诡异迅疾，剑走偏锋。

　　自己一招一式好似都在对方的预料之内！除非......对方也学过这些招式，并步步拆解分析过。

　　可这怎么可能，她这些剑招源于绝学秘籍《潆水》，除了秘籍之主水谦，可水谦早已死去！

　　这一瞬，她脑海念头闪过：据传魔君悍然出世，力压三十二魔使登上魔尊之位，但其人神秘莫测，常年戴着一张银面具，无人知其根脚。

　　念头转过，再看去银面魔君时，只觉那银面具下的脸越发熟悉，乌黑眼珠，狭长眸形，半露的下颌轮廓锋利……

　　好似急于查证般，她腕随心转，剑刃朝着对方削肩而过，他侧身一躲，她剑锋却陡地一转，直刺面具系带。

　　接着，剑过带断，面具跌落，魔君真颜展露——

　　他长眉如锋，鼻如刀刻，容貌昳丽，和意中人的面容一模一样，但浑身却散发着身居高位的寡淡凉薄。

　　这寡淡凉薄刻肌入骨，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襄湘竟觉得浑身血液凝结。

　　“水谦道君？”她喃喃念道，可名字出口一瞬，一股恶寒自天灵盖窜入体内，激得她身子一抖，随即反应过来：“不！你不可能是他！”

　　她印象中的水谦道君是以一己之力打败三大仙门子弟、勇夺百年仙法大会的魁首，是海内仙洲有望千年内飞升上界成神的旷世之才。

　　他眉目温煦，笑含春风，，他尊师敬友，待人向来温和至极，就连她也曾受其恩惠。

　　破庙一遇，这位披鹤氅的道君，机缘巧合之下将她引入了仙门，若不是他，她至死都是一名凡间乞儿，过着食不果腹、幕天席地的生活。

　　她生怕蓬莱界的一切只是一场黄粱美梦，可风云变幻，魔界兴起，真的就在一夕之间打破了她的美梦。

　　她亲眼目睹，水谦道君惨死眼前。每日每夜，他胸腔的血洞炸成一朵朵鲜艳夺目的血花，久久盘桓在她的脑海里，刻骨铭心，挥之不去。

　　水谦道君死了，仙魔血战就此掀起。相斗百年间，无数仙门被戮，原来蓬莱一百零八仙门，如今已不足半数，而魔界却越战越勇，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蓬莱界击得粉碎。

　　而引领这群雷霆之师的魔界共主，竟是曾为仙门学宫的山长——水谦道君！

　　其他人也认出这魔头，这才意识到水谦之死不过是一场阴谋，是挑起仙魔两道的仇恨之火的伊始！

　　早就死掉之人怎么能没死呢？！

　　同众人一般惊耳骇目，襄湘内心慌乱，否认道：“不，你不是水谦，他被你夺舍了！”

　　“我就知道你会如此。”水谦似早已预料她这般模样，一丝难以捕捉的失落从他唇齿间溢出，“也许……以后你会明白的。”

　　她声音颤颤，断然回道：“我怎么会明白！”

　　他死后，她放弃天丹药道，苦心孤诣精进剑术，百年如一日含恨磨炼，只为枉死的他报仇雪恨。临到头来，她却发现这一切都是一个局——他布下的局。

　　这个局里，他没死……

　　而她的同窗们，还有那千千万万同道们却身死道消。

　　一股燎原之火自胸腔熊熊而起！

　　她泪水盈睫，“若是没被夺舍，你——”剑柄紧握她手中，指尖攥得发白，“便是堕魔了！”

　　仙魔两道之仇，不共戴天！

　　她凌厉挥剑，欺身向前，水谦迎击，两剑再次缠斗。然而，失却先机，便再也无法弥补境界之差，

　　她眸色一沉，把心一横，催动体内灵气，灵气如渐渐沸腾的开水般翻滚。

　　修士引体自爆，□□崩散作尘土，神魂俱灭无轮回。若非到绝路，如何使出这伤敌一千自损一万的法子。

　　她想，自己近身魔君，灵气自爆后，他纵然不死也会蜕一层皮，也许……能为战场上的同道取得一些喘息之机。

　　只见一点银辉自她腹腔亮起，起先是淡淡的，渐渐的增辉、烁亮，

　　知她图谋，他面容似寒冰裂了一丝缝隙，急急喝道：“襄湘住手！”

　　她藐然一笑，“战场相见，你我便为仇敌，如何住手？！”

　　“仇敌？我们是……仇敌吗？”只听他低低笑了声，似自怜，更似自嘲。

　　他随手将一物什插入发髻，襄湘这才看见他右手一直握着一柄如意云纹金簪。随后他运力移动，朝她而来。

　　他身影流晃重叠，快到竟让她无法看清，直到两人一臂之遥，他敛目低眉，右手掌心向她腹部推来。

　　虚空中，滔滔不绝的灵气猛地灌进她腹部，犹如一股甘冽泉水，同她体内沸腾的灵气相触，体内的灵气由内而外，淡如白雾，自七窍和表层肌肤喷涌散尽。

　　她垂下视线，只见自己腹腔内的莹光如风中烛火般陡然一颤后，熄灭了。

　　灵气自爆，失败了……

　　她猛地向前一扑，紧紧攥住他胳膊，尖利指甲彷如铁爪钩般深深扎进他肌肤，“你才不是他。”

　　遥遥地一声传来，“鲁芒！挥拳！”，温炽大喊着。

　　一缕拳影挥出，风声呼呼，空气彷如水波层层推叠，瞬至香炉，冲开了二人。

　　接着，一道金藤缠上襄湘腰腹，猛地往回一收，她便又回到百丈开外的松木下。

　　襄湘还想撑起身子，却被温炽按了下去，“小师叔，你就在这儿等着，段门很快会来支援。”一道红影掠去，温炽又回到战斗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焦灼声音在她耳畔疾呼，“小师叔！快吃丹药护住心脉和元神！”

　　丹鼎纹样衣衫在她眼前飘晃，嘴中遂被喂下护体丹。

　　迷迷糊糊间，一句话好似飘进了她耳朵：“灵气自爆后要么死要么伤，主君阻她灵气自爆又如何呢？虽保命魂但损经脉仙骨，修仙之路也是断了，自此废人一个，倒不如……

　　送她去了罢。”

　　……

　　终究是体力消竭了。

　　闭眼前，头顶的绿光越发盛大，好似一片青绿的软烟罗，席卷了整个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