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对我说谎》候鸟不见

5、夜半行车（三）

　　“说说吧，”银发少女转过身来，看着呆立着的两个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我们，”庄妍咽了咽口水，她看向林静一，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样笃定,“韩明在使用能力改变车辆行驶方向后，接着就很顺利地上路了……车一直向前开着，直到，直到车上的驾驶员换成了韩明……”
　　“所以韩明在开着车到目的地后，你们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就回到了这里。”杨一川和庄妍都沉默了，最后结果也确实是如林静一所说。“那，韩明他，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吗？”杨一川的喉结不自觉上下滑动了一下，他此刻终于对林静一心生畏戒，这个银白发少女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害。毕竟是在这个游戏里待了两年的老玩家……他暗自想，终于还是改变了自己的态度。
　　“对啊，他的任务就是安全回家。”银发少女若有所思般点点头。“那你之前说的，玩家的能力和他进入游戏前最大的愿望有关……”庄妍想起她之前曾经说过的话，又抓紧了衣服下摆，“难道他之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改变车辆行驶方向吗？”林静一点点头，“没错，他内心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醉酒驾驶，撞死了人行道上的行人。”“这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杨一川掩饰不住心中的惊骇，惊呼出声。“真有意思，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林静一又笑了，但眼中却不含一丝笑意，她冷冰冰地注视着杨一川，带着几乎质问的语气开口，“难道说，你有什么是不想要我知道的吗？还是说你有什么秘密不能为人所知？”
　　杨一川攥紧了拳头，冷汗津津，对上林静一带着审判的目光，他不由得退缩了，“没有……”几乎是心虚般别过头。“是吗？那再好不过。但请你记住，千万千万不要对我说谎。”林静一再次竖起她的食指立在嘴前，但这次不带任何笑意。她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刃，将眼前这个止不住颤抖的男人刺穿。杨一川别过头去，不与她对视。庄妍从后方牵上她的手，冰冷的，就算是在冬天也不应该这么冷，她颇有些担心地开口，“小一，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静一感受着手中传来的阵阵暖意，回握上她的手，“你们就不好奇韩明之前撞死了谁吗？”
　　两人齐刷刷地点头，林静一满意地笑了，“那我们去看看不就得了。”
　　林静一拉着庄妍的手，不禁不慢地朝着十字路口走去，而杨一川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们身后，半是猜忌，半是担忧地盯着那个慢悠悠的银发少女，她的能力到底是什么呢？他在心底暗自猜测着。
　　“不用想我的能力是什么了，你知道了也没用。”林静一突然回过头，自下而上地望着他，却无端端生出一股压迫感。杨一川被她一盯，顿时怔住了，他在少女漆黑的双目中看到了自己因过度紧张而略显扭曲的脸，他咽了咽口水，感受到喉咙发紧，“我不会对你说谎的。”林静一回应了他一个微笑，只不过是嘴角浅浅上扬了一下，很快又压下去，她回过头拉着庄妍继续走，“你最好是。”只给他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杨一川在她们身后迈开了缓慢的步子，他从未觉得自己会这样被一个人看穿过。他内心不为人知的秘密，那最为沉重的一角，埋藏在他心里，已经过了很多很多年，他至今都不肯揭开来看它一眼。
　　眼前这个白发少女会知道吗？
　　******
　　终于是到了十字路口前，他们一行人在安全岛上站定，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辆，搜寻着韩明开着的那一辆跑车。很快，韩明开着车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但此刻的他像完全不认识他们一般，非但没有停下来，车身还诡异地扭动了一下，而后擦着人行道过去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
　　之前的车祸也不存在，一切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
　　“这……”庄妍刚想问林静一，却被林静一抓紧了衣袖，她轻声道，“先等等。”很快，一个和韩明之前一模一样没有脸的，浑身上下除了服饰只剩下一张皮的人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这就是这个任务接下来的npc，它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在黑暗中白得晃眼，此刻正低着头玩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方不知疲倦般滑动着，偶尔停留一下，抬起头，左右望了望，确认没有车辆后，朝着林静一他们走来。庄妍看着逐渐走近的npc，不自觉有些紧张，就算已经见过没脸的npc好几次后，她还是有些害怕，她抓紧了林静一的手，“我们，是要做她的任务吗？”她看着林静一点点头，悬着的心略微放下来了些，“那我们怎么做？跟着她？”林静一没说话，又接着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林静一在她身边，她总会安心许多——就算她一句话也没讲，哪怕仅仅只是挨着她，能看到她那一头闪闪发光的银白色头发，她都会安心不少。
　　真是奇怪的感觉呢。庄妍在内心里窃笑了一下。
　　林静一察觉到她的举措，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而此刻杨一川跟在她们身后，彻底不镇定了。他脑海里被蒙上了灰尘的那一角被擦开了，露出洁白的一角。他的脚步开始不听使唤，趔趄地向前走着，他想去抓住那个白发少女，他想掰过她的肩膀，质问她：“这个任务我一定要做吗？我能不能现在就出去？”但他脑子里又开始回想起林静一之前说过的那些话：“积分会自动清空……下一个副本是难还是易都说不定……没听说过有人从里面出来过……”他刚想伸出去的手又顿住了，此刻林静一回头朝他看过来，偏了偏头，“怎么了？”，一缕银白色长发贴着她的脸庞在空中轻微地摇摆了两下，他额头上的冷汗也在这同时一刻滴落至地面。“哒——”，极其轻微的一声，很快被车轮碾压在尘埃里。“没怎么。”他感受着自己声带在颤抖，喉咙有些发干，“我们一定要做这个任务吗？”“真是奇怪的问题，”林静一止住了脚步，适当地与那个无脸的npc拉开了距离，又不至于离杨一川太远，她把自己的那一缕银白色长发捏在手里，用指尖碾过一根根发丝，明明注意力全在那缕头发上，杨一川却感觉自己变成了她手中的那一缕银白色长发，如蝼蚁般，即将被她用指尖碾死。“不参与游戏积分就会很低，如果这个副本的重复次数多了，系统会把你直接踢出去，积分直接为零……出来之后根本无法存活，还是得参与游戏……不管怎么说，你都得参加游戏副本吧。”她笑了一下，放过了自己手中的那一缕头发，带着嘲讽意味地看向他，“还是说，你在害怕？”“没有。”他听见自己紧张的回答，就像小学时期被老师抽起来回答搞不懂的题那样，“我没有害怕。”“是吗？”林静一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你最好记住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拉着手足无措的庄妍追上了无脸npc，把杨一川丢在原地。
　　他走不了，仿佛脚上被拴上了沉重的镣铐，他每抬一步都感觉费力。想伸手抓住那个纯白的少女，却又像刺激了他的神经一般，大脑频频作痛，“不能过去……不能过去……”他蹲下身来，神神叨叨地念着。
　　“杨一川，那个女孩在等车了哦。”庄妍遥遥的声音传来，她对这个同伴有些担心，不由得出声提醒了他一下。不料却被被林静一抓紧了手，她回望过去，看见林静一正严肃地望着她，“怎么啦，我就是提醒他一下……”她开始为自己的行为解释，没来由地，有些心虚。“你不用管他。”林静一只是这样回答了她，但手上的力道分毫不减。“知道啦，你放心……”她轻轻抚上少女的银发，质感真好，像丝绸一样，光是看着和拿到手里的感觉完全不同呢……她又摸摸自己的大波浪，想着以后要不也干脆染成这个颜色，还是好好养一养头发？怎么在想这些？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这里还是游戏副本呢，等做完这个副本再说吧……林静一像是有所感悟，终于从一个精致玩偶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她放开了庄妍的手，看着慢慢驶来的大巴和站起身来，穿着白裙的npc少女，她终于对着杨一川发话了：“走吧，看看她要上哪里去。”
　　杨一川捂住自己的耳朵，想装作没听见一般，继续蹲在原地。
　　大巴已经停下，乘客们开始陆陆续续上车了，而他仍不为所动，继续蹲在地上，双目无神，嘴里飞快地念着：“不能过去、不能过去……”
　　真是忍无可忍，林静一咬了咬后齿，她对着庄妍说：“你先上车。”而后转过身，逆着人流，走到了杨一川面前。弯下腰，极其愤怒地，她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拉了起来，看着止不住流泪的杨一川，恨铁不成钢般，一字一顿道，“我，说，上，车。”短短几个字，就让杨一川回过神来。少女的力道并不是很大，他很快挣开林静一的束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念叨着，“我不上！我不上！”
　　顾不上颜面了，他如同一头脱离狼群的孤狼，嘶吼着大叫。
　　林静一见状也只是收回了手，“你不上？”，她回味着他的话，话音里带着嘲讽。
　　“我就不上！”他泄愤一般，怒吼了出来。
　　“那也行。”林静一拍了拍手，站直了身体，头也不回地，朝着大巴走去。
　　杨一川愣住了，静静感受泪水在脸上流淌，看见那头白毛没入涌动的人群，他下意识伸手去抓，手中只剩下空荡荡的一片。
　　直到大巴车发出“隆隆”的声音，车身朝着远处离去，他终于回过神来。
　　就这样放过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