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见的枷锁》潦潦书生

3、匿名者的指令

　　电梯迅疾地攀升着，数字在光滑的金属面板上飞快跳动：20…30…45…60。
　　超重感包裹着苏璃，她紧贴着冰冷的轿厢壁，试图寻找一丝支撑。
　　镜面墙壁映出她此刻的模样：精心打理的发髻依然完美，妆容掩盖了苍白，但那双向来灵动自信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了一层灰翳，空洞地望着镜中陌生的自己。
　　她攥着手包的指关节外沿因用力过度而泛出一圈失血白色，皮革下的手机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时刻灼烧着她的意识。
　　那条指令在脑海中疯狂盘旋，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冷的倒刺，反复刮擦着她稚嫩处的皮肤。
　　十点整。红色镂空冰丝吊带睡裙。落地窗。拉开窗帘……五分钟。
　　“叮——”
　　悦耳的提示音在顶楼响起，电梯门无声滑开。
　　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寂静无声，尽头便是那间俯瞰全城的云端套房。
　　空气里弥漫着瑞景酒店标志性的、混合着雪松与白茶的冷冽香气，极致奢华，也极致疏离。
　　苏璃深吸一口气，那昂贵的香气此刻却像粘稠的油，闷在胸口。
　　她停在门前，门牌号烫金的数字在柔和的壁灯下反射着微光。
　　抬起的手悬在空中，指尖微微颤抖。
　　几秒钟，像几个世纪般漫长。
　　最终，指关节轻轻落下，叩响了门扉。
　　几乎是同时，门从里面被拉开。
　　温暖的灯光倾泻而出，带着沐浴后清爽的水汽和一种令人安心的熟悉气息。
　　焦庭站在门口，只穿着酒店的白色浴袍，带子随意系着，露出小片结实的胸膛。
　　湿漉漉的黑发凌乱地搭在额前，卸下了白日里金融精英的锐利锋芒，眉眼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却在她出现的瞬间，被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欣喜点亮。
　　“璃璃！”他声音带着放松后的沙哑，伸手自然地接过她的手包，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腰，将她轻轻带入怀中。
　　他身上还残留着柠檬草沐浴露的清新味道，混合着干净的男性气息，这曾是她最贪恋的港湾。
　　可此刻，当他的手臂环住她，当他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苏璃的身体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拥抱本该是慰藉，却成了最残酷的提醒——他在这里，在她身边，如此信任、如此放松，而他全然不知，就在几个小时前，就在这间奢华套房的浴室里，他赤裸的、毫无防备的身体，已被一双来自深渊的眼睛彻底的玷污了。
　　这份无知，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苏璃的心。
　　“累坏了吧？”焦庭松开她，仔细端详她的脸，手指温柔地拂开她颊边一缕碎发，“脸色不太好。画廊那边太吵了？”
　　苏璃强迫自己弯起嘴角，那弧度却僵硬得如同面具。
　　“还好，就是人有点多，有点吵。”
　　她避开他探究的目光，侧身走进套房。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令人窒息的璀璨城景，万家灯火如同倒悬的星河。
　　这极致的风景，此刻却像一张巨大的、透明的展示台，而她，即将成为台上被迫展演的小丑。
　　“给你叫了醒酒汤，温在那边。”
　　焦庭指了指客厅吧台，一个精致的骨瓷盅正冒着丝丝热气。
　　“先去冲个澡？水放好了，你喜欢的玫瑰精油也加了点。”
　　浴室的方向，那扇磨砂玻璃门紧闭着。
　　苏璃的目光扫过那里，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水汽氤氲的景象，与那张偷拍照片瞬间重叠。
　　她猛地收回视线，胃里一阵翻搅。
　　“嗯…好。”
　　她声音有些发紧，几乎是逃也似地走向卧室，“我先换件舒服的衣服。”
　　卧室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焦庭的身影，也暂时隔绝了那份让她窒息的温暖关怀。
　　巨大的、柔软的床铺，衣帽间里悬挂着焦庭提前为她准备好的几套衣物——都是她钟爱的品牌和款式，包括一件丝质的睡袍，和她此刻需要的“道具”。
　　苏璃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衣帽间角落。
　　那里，安静地挂着一件衣服。
　　一件她几乎从未穿过、甚至有些遗忘的衣物——那件红色镂空冰丝吊带睡裙。
　　正红色，像凝固的血，像燃烧的火。
　　丝绸的质地无比顺滑，带着冰冷的光泽。
　　细得可怜的肩带，低得能露出半个□□的领口，短得堪堪遮住大腿根部的裙摆。
　　它安静地挂在那里，在柔和的光线下，却散发着无声的、却又极具侵略性的诱惑气息。
　　这曾是焦庭某次出差回来，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送给她的“礼物”。
　　她当时嗔怪他品味大胆，试穿一次后便觉得太过露骨和风俗，羞于在他面前展示，便将它束之高阁。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它会以这样的方式，被赋予了如此屈辱和恐怖的含义。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丝绸，苏璃猛地缩回手，仿佛被针扎了一般。
　　屈辱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那个匿名的恶魔，不仅要她执行指令，还要她穿上这件近乎情趣诱惑的睡裙，在他指定的地点，像个玩物一样展示！这是对她自尊最彻底的践踏，是对她和焦庭之间亲密关系最肮脏的玷污！
　　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愤怒、羞耻、恐惧……种种情绪在胸腔里激烈冲撞。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几乎要冲出的呜咽。
　　不能崩溃。
　　焦庭就在外面。
　　她不能让他看出任何异常。
　　时间，一分一秒，如同在滚烫的刀尖上行走。
　　手机屏幕上的数字，无情地跳动着：21:45…21:50…
　　距离那个魔鬼限定的时间，只剩十分钟。
　　苏璃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再睁开时，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强行注入了一种近乎死寂的决绝。
　　保护焦庭。
　　这是唯一的念头，压倒了一切屈辱和恐惧。
　　她不能让那张照片，或者更可怕的东西，毁了他刚刚拿下的并购案，毁了他多年打拼的事业，毁了他的人生。
　　她伸出手，不再犹豫，一把将那件红色的睡裙从衣架上扯了下来。
　　丝绸冰凉滑腻的触感贴上皮肤，激起一阵战栗。她动作僵硬地解开身上月白色的长裙拉链，昂贵的丝质礼服无声地滑落在地毯上，像一片凋零的花瓣。
　　她换上那件红色的吊带裙。
　　细肩带勒在光洁的肩头，冰凉的丝绸紧贴着身体曲线，低垂的领口让她感觉整个胸部都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短裙下摆拂过大腿的皮肤，带来一种近乎赤裸的羞耻感。
　　镜子里映出的女人，身材玲珑有致，在刺目的红色包裹下，却像一个等待被献祭的祭品，眼神破碎而空洞。
　　她不敢再看镜子，抓起一件焦庭的宽大衬衫，胡乱套在睡裙外面，勉强遮住了一些刺眼的红和暴露的肌肤。
　　衬衫的棉质和熟悉的、属于焦庭的气息，带来一丝微弱的、虚幻的安全感。
　　推开卧室门，客厅温暖的灯光流淌进来。
　　焦庭正坐在宽大的沙发上，翻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手边放着那盅醒酒汤。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苏璃身上，带着一丝自然的关切：“怎么还套着我的衬衫？汤快凉了，趁热喝点？”
　　他的目光坦荡而温柔，丝毫没有察觉她衬衫下那件屈辱的“战袍”，也看不到她此刻灵魂正在经历的凌迟。
　　这寻常的关心，像最后一根稻草，几乎压垮苏璃强撑的意志。
　　她低下头，快步走向吧台，背对着他。
　　“有点冷。”她含糊地解释，声音干涩得厉害。
　　手指碰到温热的骨瓷盅，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她端起汤盅，凑到唇边，温热的液体滑入口腔，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如同吞咽滚烫的砂砾。
　　每一秒都像被拉长，滴答作响的挂钟指针如同催命的鼓点，重重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21:58…21:59…
　　苏璃放下汤盅，指尖冰凉。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潜入深海的囚徒，做最后一次徒劳的呼吸。
　　“我…我去窗边透透气。”她不敢回头，声音轻得几乎被空气吞没。
　　她走向那面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无边无际的灯火，像无数只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地窥伺着。
　　城市的脉搏在脚下搏动，遥远而冷漠。
　　她停在窗前，距离那冰冷的玻璃只有一步之遥。
　　隔着焦庭宽大的衬衫，她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件红色睡裙丝绸的冰凉触感，像一条盘踞在身上的毒蛇。
　　22:00整。
　　时间到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苏璃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
　　她伸出手，指尖冰凉，触碰到厚重的、垂坠感极好的丝绒窗帘。
　　焦庭的目光终于从平板上移开，有些疑惑地看着她站在窗边的背影：“璃璃？怎么了？”
　　苏璃没有回答。她猛地用力！
　　“哗啦——”
　　巨大的窗帘被猛地向两侧拉开，丝绸摩擦轨道发出刺耳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套房内显得格外突兀。
　　窗外无边无际的夜色和璀璨到令人眩晕的城市灯火，瞬间毫无遮挡地倾泻而入，将整个客厅，连同站在落地窗前的苏璃，彻底暴露在整座城市冰冷的视野之下！
　　窗外的城市夜景瞬间涌入，浮现在苏璃面前的是闪烁着霓虹灯的街道以及在马路上奔跑的汽车，当然还有远处大楼的灯光明暗乱拼着，暗的是隔了窗帘，明的则如她这般将窗帘拉开了。
　　她僵立在巨大的玻璃幕墙前，像一座被钉在展示台上的苍白雕像。
　　焦庭宽大的衬衫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空荡，却遮不住她微微颤抖的身形。
　　即使有衬衫的遮挡，那件红色睡裙领口透出的一抹刺目的红，以及裙摆下裸露的、光洁的小腿，在灯光的烘托下，依然传递出一种被强行展示的、脆弱而屈辱的信号。
　　焦庭看着落地窗前倒映出苏璃那若隐若现的胴体，尽管背影挺得笔直如拨了皮的葱根，却透着一股摇摇欲坠的绝望。
　　“苏璃？！”焦庭猛地站起身，平板电脑“啪嗒”一声掉在厚厚的地毯上。
　　他惊愕地看着她，大步朝她走来，眉头紧紧锁起，“你干什么？快把窗帘拉上！”
　　他的声音带着不解和一丝隐隐的愠怒，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不合常理的举动惊到了。
　　苏璃置若罔闻。
　　她只是站在那里，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目光空洞地投向窗外那片浩瀚而冷漠的灯火深处。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冰冷的玻璃倒映着她苍白的脸，也倒映着焦庭正快步走来的、带着震惊和担忧的身影。
　　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钉在十字架上，暴露在无数双来自黑暗深处的眼睛之下。
　　屈辱、恐惧、冰冷的绝望……如同无数根钢针，密密麻麻地刺穿她的四肢百骸。
　　1…2…3…她在心中默数，如同在炼狱中煎熬的囚徒，机械地数着这屈辱的倒计时。
　　焦庭的手此时已经伸了过来，带着急切和不容置疑的力量，想要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开，或是去重新拉上那该死的窗帘。
　　不管焦庭如何劝说，苏璃像得了魔怔一般，硬是要暴露在窗户前久久不肯离去。
　　就在这时——
　　“嗡……”
　　手包里，那部沉寂的手机，如同蛰伏的毒蛇，终于发出了冰冷而短促的震动。
　　苏璃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被电流击中。
　　时间，刚好五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