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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世 夜雨重逢 ...

  •   李慕白自混沌梦中挣扎着醒来,脖颈因长久伏案而酸痛难忍,眼前宣纸上的墨迹尚未干透,泛着淡淡微光。
      残烛将尽,火苗在微明的晨曦中摇曳不定,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
      他方才不过小憩片刻,竟又跌入那个萦绕心头的梦境——梦中女子面容始终朦胧如雾,唯有一双含泪的眼眸清晰如真,每每使他惊醒后心口隐隐作痛,似有万千情愫无处倾泻。
      窗外雨声淅沥,如珠玉落盘。他推开雕花窗牖,一股裹挟着泥土芬芳的清冷空气涌入书房,稍稍驱散了倦意。
      今日是城南书院诗会之期,虽天公不作美,却不可失约。
      李慕白仔细整理青色长衫,将昨夜读罢的经书仔细收好,目光不经意掠过镜中自己清瘦的面容。年方廿四,眉目间已染上些许风霜之色,却仍不掩书卷清气。
      寒窗十余载,只为明年春闱一战,光耀门楣。他轻叹一声,撑起一柄泛黄的油纸伞,踏入了蒙蒙雨幕中。街道上行人稀少,雨水沿着青石板路的缝隙汇成细流,蜿蜒如蛇。
      李慕白加快脚步,却不料雨势陡然转急,倾盆而下,天地间顿时白茫茫一片。
      他四下张望,见前方竹林掩映处有一僻静庵堂,朱漆大门略显斑驳,便匆匆奔向檐下避雨。
      “打扰了。”
      他轻叩门环,铜环撞击木门发出沉闷声响,却无人应答。
      推门而入,只见院内古柏苍苍,雨打芭蕉声声入耳,更显庭院幽深寂静。
      他抖落伞上水珠,忽闻一阵清越琴音自后院飘来,如泣如诉,婉转低回,那曲调莫名熟悉,竟与他梦中隐约听闻的旋律相似。
      鬼使神差地,他循声而去。
      穿过月洞门,见一素衣女子正坐在玲珑小亭中抚琴。
      她指法娴熟如行云流水,弹奏的竟是失传已久的《长相思》,曲调哀婉缠绵,似有无限心事寄托其中。女子察觉来人,琴声戛然而止。
      她抬首刹那,李慕白手中的油纸伞“啪”地落地,溅起细碎水花。——正是梦中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虽无梦中泪意,却一般无二的清丽容颜,在雨幕朦胧中宛如出水芙蓉。
      “小生李慕白,误入宝地,惊扰姑娘清修,还请见谅。”
      他慌忙躬身行礼,心跳如擂鼓,竟不敢直视那双明眸。女子起身还礼,素衣飘然,神色平静如古井无波。
      “贫尼慧雨,居士不必多礼。雨势甚大,不妨在此暂避片刻。”
      慧雨。
      雨。
      李慕白心中又是一动,仿佛这个名字在心底尘封已久,今日方才重见天日,每一个音节都敲击在记忆最深处的弦上。
      二人于亭中相对而坐,石桌上摆放着一套青瓷茶具,淡淡茶香萦绕。
      李慕白注意到案上摊着一本翻旧的《庄子》,页边密密麻麻注满清秀字迹,不由惊叹:“师太也读庄子?”
      慧雨浅笑,如春风拂过湖面。
      “闲来无事,偶有所得,让居士见笑了。
      ”
      她的声音清冷如玉磬,却自带一种温润质地。
      交谈中,李慕白得知慧雨原是官家小姐,父亲曾任翰林学士,后因党争失利,家道中落。
      父母双亡后,她无奈暂居庵堂带发修行,以待时机。
      令人惊讶的是,虽素未谋面,二人却有着惊人的默契。
      从诗书琴画到经史子集,无不投机。
      李慕白谈及《道德经》中“道可道非常道”之句,慧雨便能接上“名可名非常名”;
      李慕白吟出“曾经沧海难为水”,慧雨便自然对出“除却巫山不是云”。
      仿佛二人的心思本就相通,言语不过是确认彼此存在的凭证。
      时而相视一笑,便已领会对方未尽之意。
      雨渐停歇,天边现出一道七彩虹桥,横跨苍穹。
      李慕白告辞时,竟生出万分不舍之意,仿佛离了这方天地,便要失去什么珍贵之物。
      “师太才学,慕白钦佩。不知日后可否再来请教?”
      他鼓起勇气问道,手心微微沁汗。
      慧雨垂眸片刻,长睫如蝶翼轻颤,终是轻轻点头。
      “庵堂清寂,居士若愿来论道,贫尼欢迎。”
      话音未落,耳根已染上淡淡绯红。
      此后,李慕白常借故拜访庵堂。
      每次前往,必带上新得的诗文集或自己的画作。
      慧雨则备好清茶素点,二人一谈便是半日,时而激烈争辩,时而默契无言。
      李慕白发现自己越来越被这位才情出众却又命运多舛的女子吸引。她不仅博学,更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智慧和平和,言谈间常有点睛之语。而慧雨看他时,眼中也有着难以掩饰的欣赏与情意,那目光如暖阳,照进他沉寂多年的心湖。
      一次春光明媚的午后,李慕白携来新作的《雨巷行旅图》,墨色淋漓,意境深远。
      慧雨观后沉吟片刻,提笔在留白处题诗。
      “墨染青巷深,纸伞独自归。不知烟雨里,何人候我回。”
      李慕白心中震动,这诗分明道出了他多年孤身苦读的寂寥,以及某种未曾言明的期待。
      他抬眼看向慧雨,见她双颊微红,目光却坦然如水,仿佛早已看透他灵魂深处的孤独。
      “师太可知。”
      李慕白轻声道,声音微微发颤。
      “自初见那日,慕白便觉得与师太早已相识,仿佛前生有约,今生重逢。”
      慧雨手中茶杯微微一颤,澄碧的茶水漾出几滴,在她素白衣袖上染开淡淡水痕。
      “居士说笑了。贫尼乃方外之人,不谈前尘。”
      然而她眼中的波动,却未能逃过李慕白的观察,那瞬间的慌乱与悸动,分明诉说着同样的感受。
      好景不长。当地权贵赵员外之子赵珩偶经庵堂,恰见慧雨在院中采菊,惊为天人,当即要强娶为妾。
      慧雨宁死不从,却被软禁在庵中,不得见客。
      老尼姑惧于赵家权势,只得将慧雨锁在禅房之内,日夜派人看守。
      李慕白数次求见被拒,心生疑虑。暗中打听,方知此事。是夜,他辗转难眠,眼前尽是慧雨含泪的眼眸。
      烛火摇曳中,他仿佛看到无数前世光影闪烁,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中,总有她的身影。
      终于,他下定决心,要带慧雨逃离这是非之地。
      月黑风高夜,万籁俱寂,唯闻虫声唧唧。
      李慕白悄悄潜入庵堂后院,借着斑驳树影掩映身形。
      他记得慧雨曾指着一扇雕花小窗,说那是她的禅房。
      轻叩窗棂,里面传来警惕的声音。
      “谁?”
      “是我,李慕白。”
      他压低声音答道,心如鼓擂。
      窗户悄然开启,慧雨苍白的脸在月光下如同玉雕,眼中满是担忧。
      “李公子何必冒险?赵家势大,我们斗不过的。”
      “世间岂有权势大过真心?”
      李慕白握住她的手,那指尖冰凉,令他心生怜惜。
      “我带你走,天涯海角,总有一处容身之地。”
      慧泪终是滑落,如珍珠断线。
      “慕白,你可知我为何总觉得与你相识?”
      “为何?”
      “因我也常有那梦,梦中有一书生,与我诗词唱和,最终却总是分离。”
      她哽咽道,声音破碎如秋叶。
      “我怕此番又是重蹈覆辙,徒增伤悲。”
      李慕白心中震动,却更坚定。
      “无论几生几世,我都要找到你。这次,我决不放手。”
      言语间,他已撬开窗锁,助她翻身而出。
      二人连夜逃离,向着边境方向行进,李慕白早已安排好路线,先走水路,再转陆路。
      最初三日,风平浪静,他们几乎以为已经安全。
      白日藏身船舱,夜晚相偎看星,虽前途未卜,却心意相通,竟似神仙眷侣。
      然而第四日黄昏,残阳如血,追兵终究赶至。
      前有大河拦路,后有数十追兵逼近,火把如龙,映红半面江水,喊杀声震天动地。
      李慕白雇的小船已在岸边等候,他却毅然决定留下断后,让慧雨先行过河。
      “不,要死一起死!”
      慧雨泪流满面,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指节发白。
      “已经好几世了,慕白,我不要再独自活下去。没有你的人生,不过是又一重轮回的苦难。”
      李慕白轻轻擦去她的泪水,指尖温柔似春风,微笑道。
      “不知为何,总觉得我们已经相识了好几生好几世。每次相遇,都如久别重逢。答应我,活下去,我们一定会再相遇的。”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放入慧雨手中。
      “这是我昨夜写的,若你过河安全,方可打开。”
      说罢,他不容慧雨反对,将她扶上小船,用力推离河岸。小船顺流而下,迅速漂向对岸。
      李慕白转身面向追兵,抽出长剑。箭矢如雨点般射来,他挥剑格挡,身形如游龙,却终究难敌众手。一箭穿胸,两箭贯腹,他踉跄跪地,鲜血染红青衫。
      对岸传来慧雨凄厉的哭喊,撕心裂肺。
      李慕白抬头,见她已安全抵达对岸,正欲返身回来。
      “不要回来!”
      他用尽最后力气喊道,口中涌出鲜血。
      “活下去!我们会再相见!”
      又一支箭穿透他的心脏。李慕白倒地刹那,看到一道柔和的光芒从对岸慧雨的方向飞来,如流星划破夜空,融入他的心中。
      他微笑着闭上眼睛,心中满是奇异的平静,仿佛这不是终结,而是一场漫长等待的开始,是下一世重逢的约定。
      慧雨在对岸颤抖着打开锦囊,里面是一首墨迹未干的诗。
      “前世墨香染袖襟,
      今生雨巷又逢君。
      千劫轮回心不改,
      星河长照有情人。”
      她痛哭失声,将诗帖紧贴心口,望向对岸渐渐熄灭的火光,轻声道。
      “等我,慕白,下一世,我一定找到你。”
      ——————————————
      现代医院病房内,监护仪上的脑电波显示忽然出现了剧烈波动。
      护士匆忙查看,却见病床上昏迷数月的病人手指微动,眼角缓缓滑下一滴泪水。
      他颈间悬挂的古玉吊坠上,第三道裂痕正在悄悄愈合,发出只有心灵能感知的柔光,那光芒温暖而恒久,仿佛穿越了千年时光,终于找到了归处。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声淅沥,敲打着玻璃窗,仿佛穿越千年的回音,轻轻呼唤着那个被遗忘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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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爱情,不是一份沉甸甸的礼物;而是,跨越千年的思念!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