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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托托和托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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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托托和托的故事
李朝元
一
令我胆战心惊的日子已经过去,因为我已经退休,就算托托真的揭发我,也无济于事了。
究竟是什么事让我如此恐惧呢?
杀人放火,我干不出来。至于找小三养小蜜,我倒是有这个心思,可无奈有贼心没贼胆,冷艳的妻子在手机里装了位置监控,我根本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贪污受贿这事儿了。要是你也这么想,那恭喜你,答对了,因为这和纪委的结论出奇地一致。
我得先声明,我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但确实是个利益熏心的人。这得 “归功” 于我的职业,我从事财务工作,大学学的是经济管理。一毕业,就被现在服务的这家央企看中,三十五岁被提拔为财务总监,之后一直在这个岗位上干到退休。
有人说,一辈子只干一个职业,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也有人觉得,一辈子困在同一份职业里,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情。
站在成功者的角度,我赞成第一种说法。因为我工作从不内卷,做事事半功倍,游刃有余。但站在底层的角度,我又赞成第二种说法。毕竟一直干同一份工作,很容易变得碌碌无为,上进心丧失,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很长一段时间,我仿佛在这两种状态之间徘徊:有时快乐无比,那是坐在宽敞的办公桌旁发号施令的时候;有时又悲哀至极,是在除了上班和睡觉之外,那些毫无意义地消耗生命的大把时间里。
可有一天,这种悲哀消失了。它源于一次偶然,后来逐渐演变成必然,把我生命中的每一段时光都变成了快乐的赚钱时光刻—— 而且是不择手段地赚钱。
开头提到我害怕朋友托托揭发,这是真事。我朋友不多,大多都是酒肉朋友。酒肉朋友算不上真正的朋友,只能说是相互利用的工具,用得着的时候拿过来,用不着了就丢在一边。托托和他们不一样。托托姓王,名世拓。或许他父亲希望他能开拓世间万事,才给他取了这个名字。我们是发小,同学们都不会念 “拓” 字,听他父母喊 “拓拓,吃饭了”,以为是 “托”,像托儿所的 “托”,就都叫他 “托托”,也有人写成 “王世托”。我是学霸,从来不会写错 “拓” 字,还知道它的含义。我们也因此成了最好的朋友,就像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原本,最好的朋友就该推心置腹、彼此维护,绝不互相算计。可不知为何,托托一次次背叛我,不断给我使绊子。
有一天,他竟然当着同事的面指责我不够意思,说我挣了那么多钱,却不带他一起发家致富。我当场骂了他一句:“你就是个王八蛋。” 我骂他,一是因为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暴露了我的隐私;二是他总在背地里说我是 “托”。
我怕隐私暴露,是担心同事把我挣钱的事和我的职务联系起来,招来纪委的调查。他说我是“托”,这明显是在侮辱我。因为这个“托”有着很强的贬义。
“托” 的贬义最早应该源自陈佩斯的小品。
“托”,第一次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是在七十年代后期。当时在济南经四路一个商场门口,一群人疯抢堆在凉席上的毛巾被。我出差住在附近宾馆,手头有点闲钱,生怕错过这个好机会,就挤进人群抢了四件,打算自家、父母家、哥哥姐姐家各一件。回到宾馆,同事告诉我,那些人都是 “托”。他把这些人为什么“托”,怎么“托”,解释得清清楚楚。从那,我第一次知道“托”的贬义,也是第一次被 “托”坑害。所以,好朋友托托背地里说我是“托”,我特别生气。
因为,我不仅自己不是“托”,还希望他能像我一样多挣钱,一起过上富裕生活。
二
我居住的城市有着 “东方瑞士”的美称。城市东边新设立了经济新区,它是在首批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因为位于城市东部,所以也叫东部新区。
东部新区有着迷人的海滨风光:晚风轻拂大海湾,白浪拍沙滩…… 坐在海滩胡乱想,还是多挣钱。在沙滩上闲逛时,耳边传来的歌声勾起了我发财的欲望。大街上“新区发展我收益”的横幅一次次映入眼帘,还有当地百姓富得流油的各种传说,都在不断地诱惑着我。
于是,我的心开始蠢蠢欲动。就这点工资啥时候能过上富裕生活?我常常思考、琢磨,怎样才能从新区发展中“受益”。
我利用空闲时间寻找赚钱机会。开个运输公司?经营一家饭店?或者投资歌厅舞厅?我做了详细的市场调研,资金、利润、客源等信息记满了满满一本。就在我左脚刚刚迈进一家饭店时,对面哄哄的声音吸引我的注意力。那里排着长长的队伍,我心想,肯定有“托” 在搞鬼。我挤过去看看他们是怎么搞鬼的。
“呵呵,这不是‘托’才怪呢!”
“它要是‘托’,我是你儿子。”迎面走来的工作人员向我保证。
“不是不是,我朋友买过,半年就挣了好几万。”我向队伍里的人打听,他这样回答我。
什么买卖半年能挣好几万?不是“托”就是骗!我心里还在犯嘀咕,旁边突然有人爆了句粗口:“操,几万也算钱?几十万、上百万我都见过!”
我好奇到底是什么买卖,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房子。炒房!后来的时间靠着炒房,我赚得盆满钵满。我把炒房赚钱的诀窍告诉托托,可他根本不信,还怀疑我是 “托”,背地里说我是“托”,这句话是别人传给我的。
有一天,我在路上遇到那个“别人”,他一见面就问我:“你炒房了?”我心里一惊,担心他怀疑我利用财务总监炒房。偷偷摸摸炒房,怕的就是被人发现。我赶忙回答:“胡说,你看我像炒房的吗?” 接着,这个“别人”把托托对我的污蔑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我气愤极了,从那以后,再也不教托托怎么挣钱了。
其实,我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后来纪委的调查证实了我的猜测。
那天,在报纸上看到一则广告,某某某房地产公司位于某某某处的一期工程将于某月某日隆重开盘,我把开盘时间记在了手机里。回家后,我小心翼翼问老婆家里有多少钱。老婆没好气地回我:“没钱。” 看我一脸委屈,她反问我要钱干什么。我说:“想买房子。”“买房子?” 老婆重复一遍,显然被吓了一跳,“家里房子不够住吗?” 我跟她解释了想炒房的想法,还举了例子。老婆听过,揪住我的耳朵说:“告诉你啊,李七岳,别给我整那些歪点子,要让我发现,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老婆根本不相信炒房能赚钱。这可怎么办呢?找父母、兄弟、亲戚借钱?父母肯定不行,当初供我们兄弟上学都很困难。我决定找大哥试试,大哥这几年做生意攒了点钱。电话拨通后,我刚开口,大哥却说:“七岳啊,我正找你呢。” 我问什么事,大哥说他看中了一处房子,首付还差一点。我心里一惊,好家伙,大哥也要炒房。我耐心地劝他小心 “托”,还举例谁谁谁因为炒房上当受骗,谁谁谁血本无归。大哥有点不耐烦,说:“别说那些没用的,借还是不借吧?” 我说:“大哥,你这说的什么话,等我回去问问你弟妹,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 大哥说:“行,你问吧,我等你消息。” 挂了电话,我怀疑,凭大哥那点积蓄,哪来的胆子买房?难道是我老婆在背后搞鬼?我老婆机灵得很,做事总是悄无声息又干净利落。
那次,我被提拔为副总监。回到家,还没等我开口,老婆就问:“提了?” 我一脸疑惑:“提什么?” 我心想,难道我脸上的喜悦这么明显吗?可当时我心里正窝着火呢。因为下班的时候,我的竞争对手特意在过道的人群里,阴阳怪气的侮辱说:“朝里有人好做官。” 大家都知道我岳父在市委工作,我确定他说的就是我,所以一路上心情都很糟糕。我问老婆怎么知道我当上副总监的,她说听我们老总说的。我不禁怀疑,难道是她找我们老总运作的?
钱的问题让我焦头烂额。我想到了好朋友托托,悄悄把他叫出车间,跟他说了我的想法。他却说:“你干财务的都没钱,我哪有啊?” 我心里暗骂,不借就算了,还把我的工作扯进来。
不过,托托提到财务,倒是提醒了我。于是,你应该能猜到,我最终还是买了房子。
房本在我抽屉里放了快一年,这一年我提心吊胆。原本计划在年终审计前把房子卖掉,可还未到年底,到等不及,就提前出了手。你猜怎么着,竟然赚了二十万。我把账目做好,离年终审计还有一个多月。拿着二十万,老婆问:“你挪用公款了?” 我把存折往桌上一拍,说:“你就不往好处想?”
年终审计结束后,审计部主任找到我,说资金进出没什么问题,但让我解释一下资金的去用途。结果,我挨了一个 “警告” 处分。
我的第二套房是法拍房。
法拍房需要付全款,一开始我根本没考虑。在家里随口说了几句,老婆说:“我看看家里还有多少钱。” 过了一会儿,她从卧室出来说:“你去拍吧,差得不多,找我爸妈借点就够了。”我高兴得把她抱起来。
到了法院门口,一群人在那里讨论房子,都说房子的朝向、楼层、户型不好。我心里明白房子确实存在这些问题,但它位置好啊。李嘉诚说过,买房第一是位置,第二还是位置,第三还是位置。我没管那么多,决定拍下。没想到,只拍到第三轮就没人出价了,房子自然归到我名了。过了一段时间,房子增了值,有个客户给出合适的价格,我咬咬牙,卖了。结果,客户第二天反悔。没想到,他的反悔让我的财富实现了指数级增长。几年后的一天,租房客打电话说,让我赔偿他半年的租金。我问怎么回事,他说楼下有人在画圈圈,是要拆迁。我高兴得跳起来。
老婆也很高兴,不再限制我,直接把家里的财政大权交给我,还嘱咐:“别再干那些冒险的事了,不值得。”我知道她指的是挪用公款
我的第三套房是“讹诈”来的。
那天是周末,同学来旅游住在另一个同学家,我开车赴约。到了地方,停了车却找不到同学家,打电话问她。她说我走错路了,不过小区后面就是。我懒得再开车,就走了一条便道,穿过我停车的小区。刚走进小区,就见两个人在路边谈论房子,听他们的对话应该是租客和房东在谈租金,还没谈拢。从他们身边路过时,听到租客说屋里什么都没有,连窗帘都没有,说完还抬头看了看那套房子。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窗户确实没挂窗帘,窗上贴了一张租售的小广告,写有电话号码。我问房东是不是卖房子,他说是。房东出价,我还价,从他的语气里我听出来他是个包工头,欠着工人的钱,面临诉讼。他开的价格我肯定不会接受,抬腿便走。他叫住我,问我能给多少钱。我伸出手指,报了个价。我知道这个价格压得很低,他肯定不会答应。大概是工人追钱,法院催钱,见我有意要买,不忍我离去。说:“你等等。” 我说我还有事,临走时还撂下一句:“法拍的话,你连这个价都拿不到。” 他看起来有点心慌,再说:“你等等,我问一下。” 不知道他在问谁,没几分钟,应该是得到了答复,一边把手机放进口袋,一边说:“全款!”“全款?” 我有点犹豫,拿出这么一大笔钱对我来说确实有困难。我想了想,又说:“其他费用我一概不管。” 他也犹豫了一下,然后说:“行吧。” 这“其他费用”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足够吃几顿大餐,玩几个城市。事后,我自责了好几天,这不是落井下石、乘人之危吗!心里充满负罪感。
当然,还有很多次炒房经历,买了卖、卖了买,我的财富也越积越多。
三
也不知道我倒腾房子的事怎么就被人知道了。一开始,一个很要好的同事问我,我矢口否认:“哪有,别听他们瞎传。”可偏偏在房产交易大厅办手续的时候碰到他,他再次询问,我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后来,我又遭遇了审计查账,我怀疑是这个要好的同事背后捣鬼。
更让我恐惧的事情还在后头。房产税政策出台后,办公室接到房产交易中心的电话,通知我去签字核实相关信息。是秘书接的电话,也不知道他从电话里听到了什么,之后,坊间传出我有好几亿房产的消息。我心想,一套房几百万,一个亿就得几十套,几个亿那不得一两百套啊,我倒想有这么多,这可能吗?不管可不可能,审计人员又一次次地来查账,然后又一次次地离开,而我每次都顺利过关。有一天,纪委让我过去一趟。面对诘问,我很坦然:“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他们让我解释清楚。我说:“刚才不是解释过了?” 他们要求我用数据解释。我明白了,他们是想问我这么多房子,钱是从哪来的,又是怎么运作的。我挑重点给他们解释,可纪委书记越听越迷糊,说:“等等,别用专业术语,我没学过会计,听不懂,你回去写一份我能看懂的清单交上来。” 我很快把清单写好。纪委书记拿着清单看了一眼,又说:“得提供证据!” 我有点不耐烦,生气地问:“这是进入法律程序了?” 他反问我:“你觉得呢?如果你认为是,那就是。” 听他这话,感觉大祸临头。但我问心无愧,该工作工作,该做家务做家务,该看房还去看房,就当没这回事,把它抛在脑后。几天过去了,纪委因为我提供不出证据,真的启动了法律程序。那天,检察院来了两个人,态度还挺和蔼,例行询问。我把之前说过的话又详细说了一遍。他们拿走材料,还和我握了握手。
那天,在楼道里,纪委干事问我:“你岳父是市纪委书记?” 我赶忙否认:“不是。” 看得出来他依然不信,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低调。低调点好。”
回到家,我把这些事告诉了冷艳的妻子,她安慰我说:“随他们去吧,身正不怕影子斜!”
从那以后,审计、纪委、检察院都没再找我。
可托托却找上门来了。托托说:“咱俩是发小,你挣了这么多钱,也不带老哥一把。” 托托比我大几天,以前从不在我面前称呼 “老哥”,这次突然这么称呼,无非是想在我面前充大,又显得跟我亲近。我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问:“咋了,不认识我了?” 我说:“怎么会不认识,你不就是托托嘛。” 他突然骂了句脏话:“操!” 我不知道他是在骂我还是骂他自己。如果是骂我,他应该记得我不止一次跟他说过投资买房能赚钱,那他可就骂错人了,冤枉我了;要是骂他自己,估计是后悔当初没听我的。发小嘛,要顾及面子,没有揭短的必要。我说:“我没给你说过吗?”托托说:“说过不假,但那只是随便一说,以为你说着玩”。
说着玩?说着玩你背地里说我是“托”,说着玩你告我到组织?说着玩你看我过关斩将风平浪静了,就在我面前称哥了?当然我没把这话说出口。我说,以后有的是机会,不光房子,还有餐饮,还有养殖,还有建材,还有装修。国家给新区很多好政策,只要动脑筋,有的是钱挣。托托听了,是是是的点头。转过话题问,你挣了几个亿?你说呢?我干脆利落地反问。他应该听得出来我语音的凝重,眼光逃避我的视线。说:听别人说你挣了三个亿!我在心里骂,你就是个王八蛋,听别人说的?听你自己说的吧!别人听你说的吧!我忍了忍,总算忍了下来。心平气和地说,别听风就是雨,你算一下,就是把单位的钱都投进去也挣不了三个亿。
托托不肯罢休,打破砂锅问。到底挣了多少?我手指比划了一下。他说不止吧。我说哥哥,骗得天下人也不会骗你,你是谁?你是我哥!我亲切地叫他,不仅是抚平他的嫉妒,也有意让他传播出去。让那起自“青萍之末”的几个亿,止于它的“草莽之间”。
我打听到有一处老旧小区,可能拆迁,把这件事告诉托托,特意给他强调:可能。托托很兴奋,说,你说话慎重,“可能”就是一定。我话中有话,行了行了别提那几个亿就行。完了还补充一句,就是不拆迁,也会增值。托托听了我的话买了一套,可不久就卖了。后来老旧小区果然拆迁,我问他挣了多少钱?他说十几万。我说,我不借你的。托托说的是真话,买房后不久,听人说不拆了,留不住就把它卖了。我说你叫托托,你不是“托”,说那句话的人才是“托”。托托承认上当。是,我上当了,要不至少翻倍。托托挣了钱,对我格外信任,总问我要投资项目,搞得我像基金公司老板。
那次,托托买了一笔基金,收益比银行高得多,挣了好几万。基金公司又推出一个新产品,收益更高,托托卖掉低位基金,买进高位基金,正在得意时出事了,老板跑路,血本无归。
托托碰见我,问我,你亏了多少?我说,目前看亏了不到一万。托托不无惊讶地问,目前看?还有未来吗?我问咋的了,怎么就没有未来了?托托说,老板携款外逃,还有未来吗?我也惊讶了,急忙给在银行工作的朋友打了个电话,朋友说是造谣?我放下电话,从手机上查了查该基金的运营情况,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将手机给托托看,劝他别听信谣言。托托一脸惊讶,反问我,谣言?他仔细看过手机上的信息,发现不对头,问我:你买的是这个基金?我反问他:你买的不是这个基金?
我们买的基金只有一字之差。托托埋怨我。埋怨啥?又不是我推荐给你的。他反问:不是你推荐的?我说:当然不是!我给你推荐过吗?托托有点急,结巴两句说,可是,可是都说是你,是你推荐的。我说:都说,你都听了?你托托听“托”的还是听我的?托托剁脚,出口一句:哎呀,你怎么不提醒哥一下。我出来一句脏话:“操!你啥时候问过我?”托托说,问什么问?红纸黑字,产品广告上明明写着你的名字,投资大亨“李七岳”。我说你就胡诌巴,我啥时候做过广告?托托说不信等我拿给你看。第二天托托拿来一张广告页递给我,神情像瘟鸡。手指广告说,“月”和“岳”一字之差,我当时也没仔细看,听老婆念“李七月”,我以为是你。
托托伤心透凉。我他妈上当了,竟敢有人打你的擦边球。
后来,单位传遍了我的名字——李七岳纯粹是个骗子。我很无奈,打官司吧,是“月”还是“岳”,话从人家嘴里说出来,它不是白纸黑字,怎么打?我不敢确定这次起自“青萍之末”的风,是否是托托所为。
那天,和纪委书记楼道相遇,他漫不经心地说:注意点影响。他没把话说重,也没让我去他办公室。不知道他“相信”了我的清白,还是如我一样无法确定“月”还是“岳”。
我却得益于这“骗子”的传播,那些平时见面不是问房子,就是问基金的投资客见我躲着走,审计和纪委也不再光顾。我的生活清静了许多。
我可以静下心来做投资,剖析红头文件,细听《新闻联播》,细看《政策解读》,唯恐漏掉能让我致富的信息。当然还不忘记寻找大街上诸如“新区发展我收益”的横幅。
四
买了套别墅,地上三层,地下一层。需要装修,设计师们得知信息后蜂拥而至,称自己如何如何优秀,拿过维也纳国际金奖。我靠,拿个优秀奖或许能俘虏我的麻痹大意,竟敢拿“国际金奖”忽悠我。非要拉我去样板间参观。我指着样板间卧室、厨房、客厅、餐厅,尽数他们的不是——缺乏个性、特点,千篇一律。然后甩手而去。
我的设计体现我的个性特点,我喜欢星空,在别墅顶层开了个很大的天窗,躺在床上天地人合,远离喧嚣,忘记烦恼。在靠近山体这边,整个墙面安装磨砂玻璃落地窗,窗后装了个大浴盆,和冷艳的妻子在浴盆里听着歌曲,欣赏着山海美景,浪漫着我们的身体。我追求磨砂玻璃这种迷迷离离,若隐若现的效果。这效果来自一家酒店客房——磨砂玻璃落地大窗隔着浴室和床榻,妻子洗浴时,挑起我的欲望。
我目测过落地窗和山体的距离,这处位置,不但能诱惑山体那边欲望的眼睛,体现出朦朦胧胧,若即若离的效果,还能令人想入非非。绝对的曼妙。
不知何时,山林里跑出来很多珍稀动物,引来一群群人进山观赏。照相机、望远镜,拍照的拍照,瞭望的瞭望,然后将照片放进微信群里,或者参加这个那个摄影比赛。不久,又有人在树上搭建观鸟站,拉起吊床宿营。山林美景、珍稀动物尽收眼底。
美景撩拨着欲望,我和妻子在浴缸里翻腾。
对面山林里,一对夫妻也在吊床里滚来滚去。我拿过望远镜,妻子虎着脸:看啥看!跳出浴缸一把夺过我手中的望远镜。我“哎呀”一下,急忙挡住妻子的身体,迅速将她扑倒,触电似的抽搐了一下。完了,完了,妻子曝光了。
后来,一个著名摄影展上挂出一幅照片,朦朦胧胧一对裸体夫妻,女人的胸脯若隐若现,性感的臀部轮廓清晰,身后是一个大浴缸,题名:《偶欲》。下边有一行小字:该作品获维也纳XX届国际摄影展金奖。我愤怒了,但无处发泄。
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霹雷炸响在别墅上空,天窗玻璃被震得粉碎,我急忙搂过妻子。半夜三更,滚一边去。妻子踹了我一脚。原来是一场梦境。
梦醒,那别墅却让我铭记,并把它当成我炒房的最高目标加以追求。
上哪找这样一处别墅呢?
找中介,查网络,到处搜寻相关信息。终于,别墅出现了。跟着中介从一楼到三楼,再到地下室仔细察看,竟然被它惊住了,跟我梦境中的别墅别无二致。无论如何都要买下来。冷艳的妻子眨动她美丽的眼睛说,上哪要钱?其实钱的问题我早就想好,上哪要钱?将海边那几套房卖出去,钱不就出来了!妻子没有反对,然后领着她去看别墅,把梦境说给她听。她断然不信,怀疑我的动机,不断在中介身上打量。中介滔滔不绝,撩人心魄地妖艳着。女人看女人看得准。妻子问,看了多少遍?七八遍。说七八遍是撒谎,其实就三遍。之所以说七八遍,强调的是慎重。妻子更加警惕,反复打量这妖艳的女子。在她的判断里,我之所以要买这套别墅一定是受了这女子的诱惑——如果成交,她将获得一笔不菲的中介费。我承认中介的妖艳是一个诱因,但绝对不是主因。妻子的定位软件在手机里监控着,我敢吗?回到家里,妻子盘问那个梦境,《偶欲》里那个女人是她吧?我怕惹怒妻子,不再提购买别墅的事。
可中介反复找我,说,卖家说了和你有缘,决定以你的报价出售。说过,中介拉上窗帘,手指朝肩带一勾,半个丰乳露出来,伸过手。我根本抵不住诱惑。
终于做通妻子的工作。那是我炒房以来拥有的第一套别墅。
别墅需要装修,布局需要重新调整,将南北向大床改成东西向,避免隐私暴露在对面业主的视域里。搬起床垫时,一张中年妇女的照片掉出来。检起来一看,女人很一般,清瘦、圆脸、杏仁眼,骨感略重,没有涂妆,却那嘴唇淡淡的红,很具性感。好像在哪见过?突然就想起来了,某省委副书记的姘头,出事那阵子媒体高频率曝光他俩照片。
怎么会有她的照片?问中介。中介说,别墅就是他的,法拍后已经转手两个业主,你是第三个。我惊讶,一是如此别墅竟然归到我名下。二是这位副书记如此不检点,为了并不美艳的女人丢掉大好前程。再看他的“事迹”:非法收受人民币XXX万元、美元XX万元、以及价值人民币XXX万元别墅一套,共计折合人民币XXXX万元。我靠。我“重温”这位高官的“业绩”,笑了,一笑这人民币,这数量,只能算我的零头,便把这大好前程关进监狱。二笑那女人,如果趴在我身上荷尔蒙绝对挺不起来。你看我家里冷艳的妻子,再看那妖艳的中介,哪个都比她强,比她美。如此一比,呵呵,我是金钱美女双丰收,还不用吃监狱里的号饭。
正美美的想着,妻子来电话,你在哪?我说在别墅里。发个定位过来。让我发定位?她手机里不是有我的位置监控吗?这是双重监视!
有一次,找遍全家各个角落就是找不到手机,我说老婆,你看一下监控,看我的手机丢哪去了。她问,怎么查?我说,用你的手机监控查。假的,吓唬吓唬你。她抿嘴一个偷笑。她坦白这句话时,对我的考验算是结束。我提心吊胆和中介的那一回,安全度过。
再去找那中介,要将别墅出售。中介愣了一下,不到一年,出手?我递给她一张广告页。看过,她说,你真是炒房高手。广告页上写着一行醒目的标题:原省委副书记某某某公馆,xxx价出售。后来,警察找到我,责令我改掉那“某某某”。晚了,别墅已经售出,这次我又赚翻了。
自那以后,所有买房卖房,都委托那中介完成。但她并不是每次都“肩带一勾”,比如冬天。
我既幸运,也很幸福,因为这份工作,还因为那次处分。但我不能保证未来,因为那妖艳的中介,还因为托托——我和中介搂着腰肢走在海滩上,不知怎么就碰见了他。可我不再恐惧,我已经退休,纪委管不了。妻子呢?最多在手机里再装一次监控。
后来在商场购物,碰到纪委干事,说他手里有一套小产权房,想正身。我说:“怎么买这种房?”他回答是父母买的。我回应道:“容我想想。”
晚上,他提着一个大兜神秘兮兮地敲开我家大门。岳父正在家里哄孩子玩。我介绍说这是我岳父。他们握着手。您好您好杨书记。岳父愣了愣,转过脸看我。看我干什么?责任不在我。
岳父笑了笑纠正道:市委机关事务处后勤管理科副科长杨光明。
那边,电视里出来市纪委书记杨广鸣的画面,他正滔滔不绝地谈反腐,特别谈房地产领域里的反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