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与自行车》砚山行

1、上篇

　　“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这玩意又是啥啊，好恶心……”

　　一颗蒲公英的种子，落在了一个废弃自行车的车筐里。稀薄却被铁锈拦住的尘土，偶尔的风吹雨打，正正好成为了这可怜小种子的养分。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个小芽儿冒了出来。她在还是种子的时候，就能听见自行车说话的声音，如今后者骂骂咧咧的声音更加洪亮了：“你们滚啊！真讨厌，我讨厌你们，我恨你们！……”

　　小芽儿轻轻地开口：“妈、妈。”

　　听见她的声音，自行车终于停下了，但过了一会儿，她嗤笑道：“一颗没用的种子？连你都要来吸我的血！行吧，你就长吧，你欠我的，十辈子也还不清！”

　　小芽儿似懂非懂：“对，不起，妈、妈。”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自行车心情缓和了许多，但她表现出并不买账的样子，“也对，你现在一点用也没有！你最好赶紧长大，看看能管点什么用吧！”

　　小芽儿懵懂地答应了，在后来的相处中，她陆陆续续地听着自行车的抱怨，慢慢拼凑出关于自行车的故事，与自己对她的亏欠。

　　作为一颗小植物，小芽儿能做的事情很少，她只能做一个倾听者、用稚嫩的声音叫妈妈、用自己的叶片轻抚车筐，试图平息自行车的怨气。

　　自行车也慢慢习惯了小芽儿的存在，她开始主动对小芽儿说话：“看到这块铁锈了吗？都是因为你在这里吸收了湿气！”

　　小芽儿更加愧疚地伸展叶片，来为车筐遮阳：“对不起妈妈……等下雨我会帮你挡的……”

　　她用自己能活动的根系，尽量地固定松动的铁锈。在暴风雨来临时，也奋不顾身地用自己的叶片挡在最前，尽管自行车从未开口说过自己满意。

　　直到有一天，一只小鸟飞来了。她停在自行车把手上，一眼就看见了小芽儿努力伸开的叶子。

　　“哇，一朵认真的小蒲公英！你怎么长在自行车筐里？这里的营养足够吗……”小鸟犯嘀咕。

　　“蒲……公英，是在叫我吗？”小芽儿反问道，她第一次听见这个好听的名字。

　　“当然啦！”见多识广的小鸟说，“我见过许多的蒲公英，她们通常都长在土壤肥沃的原野，开着灿烂的金黄色小花，只有你长在这种地方……嗯……你看看自己的叶子，都有点儿蔫了，这么一点铁锈和尘土，怎么能够你生长呢？要不我帮你问问风儿，能不能带你去找更肥沃的地方生活？”

　　小蒲公英困惑了，她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想到还需要自己挡雨的自行车，她说：“可是……妈妈需要我……”

　　“你是说这个自行车？呃，别管她了，等你长大了，你就是该去更广阔的……”小鸟还想说些什么。

　　自行车突然暴怒，冲着小蒲公英吼起来：“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跟谁鬼混？别忘了你是谁养大的！没有我，你早就被风吹走饿死了！”

　　“对，对不起妈妈……”小蒲公英立刻低下了头。

　　小鸟看着她唯唯诺诺的样子，摇摇头，便飞走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在蒲公英的心里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小蒲公英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叶子长得不精神，或许不全是自己的问题。

　　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小蒲公英开花了。花朵果真金灿灿的，太阳晒得她身子暖洋洋的，舒服极了。正当她开心的时候，自行车咒骂起来：“招蜂引蝶，真不知羞耻！”

　　小蒲公英的花朵垂下来，试图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但从头到脚满溢的羞耻感依然让她委屈得想哭。

　　没过多久，一朵蚯蚓从泥土中钻出来，他看见了蒲公英和自行车。

　　“咦，一朵蒲公英？”蚯蚓扭动着身体，新奇地看了又看，控制不住地念叨，“你的气色有点差啊，应该是根系被这铁筐困住了，下不到地里，吸收不到足够的养分。看看你，为了结出种子，已经耗尽了自己，叶片都薄了，再这样下去……你和你的孩子们未来都会干枯的。”

　　这句话像一记闪电，击中了蒲公英：“我和我的孩子们……都会干枯？”

　　她低头看着自己怀中那团珍贵的、即将成熟的白色绒球，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恐惧和清醒同时涌上心头。她头一次用怀疑的语气，颤巍巍地对自行车开口：“妈妈，你……听到了吗？如果车筐留不下更多土壤，我们……我们会不会一直很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