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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移花影玉魄还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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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发拂开,露出的却不是预想中谢灼音那张苍白瘦弱的脸。
而是沈芊芊!
萧家弟子们手中的剑诀和即将打出的符箓猛地一顿,硬生生停在半空。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错愕与难以置信。怎么会是沈家大小姐?
眼前的沈芊芊,却又与他们白日所见的那个娇弱大小姐截然不同。
她面色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双眼空洞无神,唯有眼底弥漫着一片不祥的血红。原本精致的五官此刻僵硬如木偶,嘴角却挂着一丝诡异僵硬的弧度。她周身散发着浓郁的阴冷死气,比他们见过的任何怨灵都要浓烈,活人绝无可能如此。
“沈小姐?”萧恪厉声喝道,试图唤醒她,“你为何在此?”
沈芊芊毫无反应,那双血红的空洞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却又仿佛穿透了他们,望着更遥远的虚空。
然后,一阵极其轻微、断断续续的歌声从她咧开的嘴里飘了出来,调子古怪,带着一种稚嫩的残忍:
“月娘娘,穿红妆……”
“囡囡睡,骨做床……”
“娘亲笑,爹不慌……”
“血甜甜,餍长长……”
那童谣调子轻柔,内容却令人毛骨悚然,与她此刻鬼气森森的模样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度违和又骇人的景象。
她一边用那非人的腔调哼唱着,一边缓缓地、一步一顿地,朝着离她最近的一名萧家弟子“走”去。
那弟子见她状态诡异,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后退半步,横剑于胸:“沈小姐!止步!”
话音未落,沈芊芊原本僵硬迟缓的动作陡然加速!快得只剩一道红影!
她猛地扑上前,并非施展任何术法,而是如同野兽般张口直咬向那弟子的脖颈!口中呼出的气息带着浓重的血腥和腐朽味。
那弟子大惊,仓促间侧身闪避,同时长剑上撩格挡。
“咔嚓”一声脆响,剑身竟被沈芊芊一口咬住!她头颅一甩,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传来,精钢长剑竟被硬生生拗断!
与此同时,她另一只手五指成爪,闪电般探出,直抓向弟子面门。
弟子狼狈后仰,险险避开那带着黑色尖甲的利爪,肩头却被另一只突兀袭来的手狠狠抓住。
“嗤啦——”
衣袖撕裂,皮开肉绽,五道深可见骨的抓痕出现,鲜血瞬间涌出。
沈芊芊嗅到血腥味,眼中红光更盛,竟直接低头要去啃咬那流血的伤口!
“孽障!休得伤人!”
萧恪怒喝一声,身形如电,瞬间切入两人之间。并指如剑,指尖凝聚凛然清气,疾点沈芊芊眉心印堂穴,欲先镇其神魂。
指风凌厉,精准命中。
沈芊芊身形只是一顿,头颅猛地向后一仰,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随即竟若无其事地转回来,那双血瞳死死盯住萧恪,嘴角咧开的弧度更大,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劳。
与此同时,另外三名弟子也已结阵,三人长剑出鞘,剑光交织成网,从三个不同方位刺向沈芊芊双肩、膝弯要害,意图先制其行动。
剑锋及体,却发出“叮叮”几声脆响,如同刺中了坚韧的老牛皮,竟难以深入!
沈芊芊受此攻击,非但未倒,反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周身红芒一闪,一股狂暴的气浪以她为中心猛地炸开!
三名结阵弟子只觉得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撞来,气血翻涌,闷哼一声,竟被齐齐震退数步,阵法瞬间告破!
萧恪脸色一变,变指为掌,一掌拍向沈芊芊心口。掌风刚猛,隐含风雷之声。
沈芊芊不闪不避,硬接一掌。
“嘭!”
一声闷响,萧恪只觉手掌如同拍在了千年寒铁之上,反震之力让他手臂发麻。而沈芊芊只是身形晃了晃,胸口衣物碎裂,露出的皮肤一片青黑,却无实质损伤。
她反而被这一掌彻底激怒,速度力量竟再次暴涨!双爪挥舞间带起道道腥风,逼得萧恪不得不连连闪避,一时间竟落了下风。
越打越强!越伤越凶!
这根本不是什么附体邪祟,更像是一个……打不死的怪物!
萧恪一掌逼退沈芊芊,自己也被那反震之力震得气血翻腾,喉头一甜。另一名弟子躲闪不及,眼看那裹挟着腥风的利爪就要掏穿他的心腹,凌厉的劲风已然撕裂了他的衣襟,皮肤上传来刺骨的寒意。那弟子瞳孔放大,脸上血色尽褪,几乎能感受到死亡冰冷的触摸。
萧恪目眦欲裂,想要救援却被另外几只鬼爪死死缠住,分身乏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啧,大晚上的,这么热闹?”
一道懒洋洋的、带着点玩世不恭味道的嗓音,突兀地在众人头顶响起。
紧接着,一道身影如同夜枭般轻巧地从旁边高耸的屋檐上落下,不偏不倚,正好挡在了那名遇险弟子与沈芊芊之间。
来人穿着一身利落的黑金色劲装,外罩一件同色系的半旧斗篷,头上压着一顶宽檐草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和一抹似笑非笑的唇角,嘴角还懒懒地叼着一根干枯的狗尾巴草。
他甚至没完全转身,只是反手随意地一抬。
“铿!”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他手中那柄连鞘的长剑,精准无比地格住了沈芊芊那足以撕裂钢铁的利爪。动作轻松写意,仿佛只是挡开了一片飘落的树叶。
巨大的力道碰撞下,他身形稳如磐石,连衣角都没多动一下。反倒是狂暴状态的沈芊芊,被这股举重若轻的反震力道逼得后退了半步,发出一声困惑的低吼。
“哟?”来人似乎有些惊讶,微微抬了抬帽檐,露出那双在夜色中也亮得惊人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人不人鬼不鬼的沈芊芊,“这什么东西?劲儿不小啊。”
“逐野师兄!”
“师兄!您来了!”
死里逃生的弟子和苦苦支撑的萧恪等人,一见到这身影,顿时如同看到了救星,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连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
那被唤作“逐野师兄”的男子,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完全露出帽檐下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本是极为英挺正派的长相,偏偏被他眉眼间那股子混不吝的痞气冲淡了几分严肃,组合成一种独特的、玩世不恭的俊朗。
他扫了一眼场中狼狈的师弟们和地上断掉的剑,啧啧两声:“我说你们几个,平时练功偷懒了吧?被这么个玩意儿搞得灰头土脸?”
他嘴上说着嫌弃的话,却手腕一抖。
“锃——”
长剑应声出鞘半寸,凛冽的寒光在夜色中一闪而过,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剑意瞬间弥漫开来,将沈芊芊周身那狂暴的阴冷气息都压下去了几分。
“行了,一边歇着去,看师兄的。”
话音未落,沈芊芊发出一声更为尖锐刺耳的嘶啸,周身红芒暴涨,如同血浪翻涌,再次悍不畏死地扑了上来!速度比之前更快,双爪撕裂空气,带出十道漆黑的残影,直取萧逐野面门与心口要害,凶戾之气滔天。
萧逐野嘴角那抹懒散的笑意未减,眼神却倏然一凝。
他不退反进,身形如鬼魅般微微一晃,竟精准无比地从那漫天爪影的缝隙中切入。左手剑鞘看似随意地向上一格。
“铛!”
一声闷响,精准架住抓向面门的利爪。与此同时,他右手长剑终于彻底出鞘!
剑光如冷电惊鸿,并非直刺,而是贴着沈芊芊另一只手腕巧妙一绕一引,用的是一股柔韧的粘劲。沈芊芊那狂暴前冲的力道顿时被带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一个趔趄。
萧逐野趁势侧身,避开喷涌的阴煞之气,右腿如鞭般悄无声息地扫出,正中沈芊芊膝弯。
“咔嚓!”
一声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沈芊芊身形一矮,跪倒在地,但凶性不减反增,竟张开嘴,一股浓郁的黑气如同箭矢般射向萧逐野!
萧逐野似乎早有所料,脑袋微微一偏,那黑气擦着他的耳际飞过,将身后一截院墙腐蚀得滋滋作响。他手腕翻转,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圆融的弧线,剑尖轻点,如同蜻蜓点水般在那股未尽的黑色气流上连点三下。
每点一下,那黑气便溃散一分,三下之后,竟彻底消散于无形。
沈芊芊还想挣扎爬起,萧逐野却不再给她机会。他一步踏前,身形如岳峙渊渟,手中长剑骤然发出清光,剑势却变得沉重无比,仿佛裹挟着千钧之力,当头斩下!
并非劈砍,而是以宽厚的剑身猛地拍落!
“嘭!”
一声沉重的闷响,如同重锤击打在身上。
剑身重重拍在沈芊芊的后心。
“噗——”
沈芊芊猛地向前扑倒,一大口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血从她口中喷溅而出,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她周身的红芒剧烈闪烁,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下去。那双血红的眼睛也渐渐褪去疯狂,变得空洞而无神。
她趴在地上,身体微微抽搐着,再也爬不起来,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喘息声。那身破烂的红嫁衣被尘土和黑血染得更加污秽不堪。
萧逐野收剑还鞘,动作行云流水。他走到沈芊芊身边,低头看了看,用脚尖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一下她的手臂,确认她确实失去了行动能力。
“啧,真不禁打。”他撇撇嘴,重新叼好了那根狗尾巴草。
萧家弟子们见危机解除,立刻围了上来,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师兄的崇拜。
“师兄!您太厉害了!”
“多谢师兄救命之恩!”
萧逐野却没理会他们的吹捧,眉头微蹙,蹲下身。他并指如刀,在指尖逼出一滴殷红的血珠,迅速在沈芊芊周围的土地上画下一个复杂的小型符印。血珠融入泥土,符印微微一亮,随即隐没。
他站起身,脸色却不见轻松,反而更凝重了些。他抬头看向萧恪:“你们之前布的清煞阵,在何处?”
萧恪立刻回答:“在祠堂。阵法一直平稳运行,并未发现异常……”
“带我去看。”萧逐野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一行人立刻快步赶往祠堂。祠堂内依旧烛火通明,地面上的阵法线条清晰,青铜灯盏也散发着柔和光芒,一切看起来似乎与他们离开时别无二致。
萧恪和其他弟子仔细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任何不妥:“师兄,阵法完好,并无……”
萧逐野却径直走到阵法边缘,扫过那些朱砂符文和灯盏方位。他忽然蹲下,伸出手指,在一处看似与其他符文毫无二致的交叉节点上轻轻一抹。
指尖沾上了一点极淡的、几乎与朱砂融为一体的暗金色粉末。
他又起身,走到一盏青铜灯旁,手指在灯盏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里一抠,抠出了一小片被折叠压实的、绘制着诡异纹路的黑色符纸。
“这……这是?!”萧恪脸色大变,他根本没想到阵法竟被人动了如此手脚!
“完好?”萧逐野嗤笑一声,将那片黑色符纸扔给萧恪,“被人改了根基都看不出来,你们这眼睛长着是用来出气的?”
一名年轻弟子不解:“师兄,这改动有何作用?阵法明明仍在运转,白日我们也检查过,阴气确实被净化了不少……”
“净化?”萧逐野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这改动的阴损之处就在于此。白日,它依旧吸收阴煞,看似在净化。但到了午夜子时,阴阳交替之际……”
他指了指那几个被动了手脚的节点和灯盏:“阵法便会逆转,将白日吸收、乃至从地底强行抽取而来的阴煞之气,加倍、加速地散发出去!而且范围更集中,性质更酷烈!”
他环视祠堂:“你们布阵是为了清煞,而这改动,却是将此地变成了一个夜间持续喷涌阴煞的泉眼!活人长久靠近,轻则神智昏聩,重则生机侵蚀。若是本身心有恶念或体质特殊者……”他看了一眼外面沈芊芊的方向,“极易被催化成刚才那种怪物。”
萧恪等人闻言,脸色瞬间煞白,又是后怕又是愧疚,齐齐低下头:“是我等学艺不精,疏忽大意,请师兄责罚!”
就在这时,一名正在协助检查祠堂的弟子忽然“咦”了一声,指着最高一层牌位架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师兄,你看那是什么?”
萧逐野循声望去,只见那阴影里,似乎放着一样东西。他脚尖一点,身形轻巧地掠上供桌,长臂一探,便将那东西取了下来。
那是一对小巧的、用某种暗红色木头雕刻而成的铃铛,铃舌被取掉了,用黑色的丝线紧紧缠绕捆绑在一起,上面还用朱砂画着诡异的符文,散发着一种不祥的、令人心神不宁的气息。
“控魂铃。”萧逐野眼神一冷,“果然如此。修改阵法聚集阴煞催化怪物,再用这玩意儿在暗中引导控制……好手段。”
他捏着那对铃铛,跳下供桌,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府中近日可有什么异常?出现过什么行迹可疑、或是精通此道之人?”
萧恪立刻想起昨日种种,连忙道:“有!有一个!是府上的二小姐,名叫谢紫樱,据说这里有些问题。”他指了指脑袋,“行为疯癫反常,前几日还……还抢了师弟的清心玉坠。但她似乎又不像全然疯傻,眼神时而清明得很……”
另一弟子补充道:“而且她就住在最偏僻的那个破院子里,离祠堂不远!”
“谢紫樱?”萧逐野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丝兴味的弧度,“走,去会会这位‘疯’小姐。”
一行人立刻赶往那处偏僻院落。院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
萧逐野毫不客气,直接推门而入。
院内空无一人,杂草丛生,屋门大开。里面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破桌,一把歪腿椅子,除此之外,空空如也。桌上积着薄灰,显然已有段时间无人居住。
床上连张席子都没有,只在角落扔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衣裙,正是昨日谢灼音穿的那件。
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搜!”萧逐野下令。
弟子们迅速将小院和破屋搜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那个行为诡异、疑似重大嫌疑的谢家二小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留下任何线索。
萧逐野站在院子中央,捏着那对冰冷的控魂铃,看着这破败不堪的居所,眼神深邃。
跑得倒快。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