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不晓》北匿

8、同化

　　闻锦书收到已经洗净烘干的衣服，他将自己的挂回衣柜之中，唯独留了夏予安那件制服大衣在身边。
　　夏予安有很多漂亮的大衣，闻锦书手上这件事短款的，夏予安只有出任外城才会穿的这么正式。
　　闻锦书很喜欢夏予安平是穿的长款简约大衣，没有高高在上的奢华，也没有冠冕堂皇的架子。
　　可即便如此，夏予安那张脸总能让人疏远三分，骨相立体养眼，可就是这样一张脸每日挂着，夏予安并不是真的臭脸，可闻锦书从未见他真正意义上露出笑容，更多的是只是唇角勉强扯出一个安慰人的笑容。
　　上校只是不善言辞，并不是真的待谁都冷漠，他也会关心下属……闻锦书越想自己越没底气。
　　夏予安突然造访实验室时，他就已经觉察到夏予安若有若无间对他心存芥蒂。
　　闻锦书浑身一颤，靠坐到桌沿，垂下头颅，双手撑住桌沿，指尖发力到泛白。
　　夏予安是嫌恶我......他嫌我恶心。
　　“呵。”闻锦书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神情，唇角抽了抽随后恢复平静，毫无波澜地唇角下扬。
　　也对，我就是这样一个烂人，他的嫌恶不无道理，也并不是空穴来风，我不占理。
　　Seren的呼噜声还在持续，闻锦书对着地面出神发呆，突然睫羽一颤，闻锦书站直身子，他险些忘了血清还在仪器中。
　　闻锦书拉回不知何时被推到一旁的办公椅，落座查看采集的数据。
　　闻锦书分装出一部分血清存入零下八十度的恒温冷藏室，剩余部分则是存入冰箱冷藏室备用。
　　闻锦书淡淡地查看着此次与过去的数据对比，这只雪豹的血清可用以制备免疫血清，含有对异种的抗体，这也就意味着闻锦书完全可以反向操作，利用血清促使畸变试剂进一步完善，迭代后的畸变试剂也会更加稳定。
　　CRPX-3842项目明面上是闻锦书负责制出抵御感染的畸变体血清，可闻锦书不想限制于制备免疫血清，虽然这仍是人类需要攻克的一大难关，但没有人能保证血清制备出便能彻底杜绝感染。
　　闻锦书要的，是促使异变体变为畸变体的试剂，血清已经不适合当下时期了，人类想要自救，就必须做出改变，同化异种，而非被异种同化。
　　闻锦书看着正被收装入冷藏室的血清试剂管，眼底泛起冷棕色的寒光，在一众白色陈设的实验室内格外阴冷潮湿。
　　Seren的血清很适合培养病原体携带的病原载体，Seren的基因链太干净了，显然经过人为的修正，看来有人早已凌驾于人类组织之上，正睥睨一切。
　　肮脏的觊觎者，谢谢你的赠礼。
　　闻锦书发出鼻息的轻笑声，轻抬了两秒唇角，不经意间露出了虎牙，随即恢复之前黯然的神情，仿若无事发生。
　　吴起曾见过闻锦书露出这种神情，发愣眨眼的片刻，闻锦书又变回没事人那样指导起吴起修正实验方案上的漏洞，吴起有时都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有精神分裂，还是说仅仅只是工作时间过长疲惫导致的。
　　吴起从未怀疑过闻锦书，他不敢起疑，偶尔想起脑海里存在的那些反常的记忆碎片，吴起总会错愕出神一会儿，可他依旧不敢起疑，于他而言，相较于认定为自己精神分裂，闻锦书表里不一反倒会让他更加恐惧。
　　Seren比闻锦书预料中更贪睡，也更贪吃，Seren醒后便无辜地张着嘴等待闻锦书投喂。
　　闻锦书拿它没有办法，只好又喂了Seren一些兔腿肉丁，兔肉是整个基地里最便宜的肉类，甚至还没有一些蔬菜贵，闻锦书平常不吃也仅仅是因为不喜欢而已。
　　夏予安的嫌恶惹得闻锦书心情很糟糕，若不是有Seren在，闻锦书早已一把扫尽桌面上的一切文件与纸笔，他会毁掉一切让他感到不完美的事物，重新创造出一份无暇的替代品。
　　吴起不偏不倚这时候敲响了闻锦书专有实验室的门，正巧撞到枪口上。
　　“闻老师……”闻锦书放吴起进入，吴起颔首紧盯着手中的文件夹，边走边翻动着文件夹内的纸张，“我觉得这里有点问题，这里不该这么写。”
　　“你在跟谁说话呢，嗯？”闻锦书冷笑一声，吴起这人他很是了解，虽然对经手的试验十分负责，可常常自己弄错而不自知。
　　这次也不例外，每每需要闻锦书点出由于他的疏忽造成的纰漏之处。
　　吴起的脚步瞬间止住，呆楞错愕地伫立在原地，瞳孔收缩，不敢动弹一丝一毫。
　　闻锦书的脸色不好看，他一反往常的冷淡平静，至少之前在吴起面前的他是极有耐心的，可现在不是，完全不是那个闻锦书。
　　闻锦书并不比吴起高多少，却能让吴起感受到不可言说的压迫与扼喉感，吴起下意识抿了下干燥泛白的嘴唇，干咽了口气，托着文件夹的双手悬停空中不上不下。
　　“我再问你一遍，你在跟谁说话呢？”闻锦书双手抱胸，大腿侧面抵靠着桌沿，“在没有弄清楚是谁的问题前，不得质疑我。”
　　闻锦书缓缓走向吴起，寂静的实验室内，闻锦书的脚步无声无息，吴起下意识想往后退去。
　　“我的话语并不是高于一切不容置疑。”闻锦书微俯身子贴到吴起耳侧，轻声吐气，“我不喜欢有人当着我的面用不存在的过错指摘我，听明白了吗。”
　　闻锦书的语气并没有发问的意味，他用了个陈述句以表达他压抑着的怒火。
　　吴起不敢呼吸也不敢言语，唯有左胸腔下的心脏跳动的明显，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随着心跳的频率增加力度，一分分勒得愈发紧了。
　　闻锦书缓缓抬起压低的身子，背过神时眼神紧抓着吴起的眼底，吴起定格原地，瞳眸中折射出冷棕色的，深渊般的凝视。
　　“对不起，老师，我以后一定注意。”吴起只想快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吴起快步退回到门边，握着门把的手因应激而微微发颤，吴起握得十分用力，五指指尖发白，可实验室的大门却纹丝不动，闻锦书早已给门上好了锁。
　　吴起双臂环抱着文件夹，文件夹紧贴着胸部，后背贴着墙壁，和文件夹贴的一样紧。
　　吴起恨不能将自己压缩入二次的墙面中，只得垂着头站在门边静候闻锦书发落。
　　“出去吧。”闻锦书做回椅上，自然地翘起二郎腿，按下解锁的按键，将左手摊在身侧，指尖朝向大门。
　　吴起利落地将门拉开一半，便急不可耐地侧身钻出去，带有窘迫意味的逃离现场。
　　Seren在两人交谈时偷偷卧在闻锦书的桌下，Seren很努力不发出一点声响，它和过去的主人玩过很多次捉迷藏，每每它藏于桌下，主人总会找不到它。
　　Seren轻轻眨巴着眼睛，匍匐于地面一动未动。
　　闻锦书勾起一边的唇角，双脚踩地借力使得连人带椅缓缓向后滑行一小段，靠椅与桌沿间空出一个身位的距离。
　　闻锦书单手撑扶着桌面，侧着半个身子蹲跪下来，另只手指尖点地，闻锦书用着戏谑的口吻，轻声道：“找到你了～不听话的宝贝。”
　　闻锦书抱起Seren，手指抚过Seren的脊背，头顶，又顺着毛发滑下，轻柔地捏了捏尾巴尖。
　　“我们回办公室，Seren。”闻锦书顺手将柜子抽来，从中取出一只黑色的钢笔，插挂于右胸口的衣袋中，随后摆正左胸口处的矩形挂牌。
　　闻锦书和平时差不多，丝毫没有将注意往长廊的人身上挪一分，即便余光中已满是瑰刺一般的凝视。
　　相反，Seren对周围人投来的目光很是好奇，它在闻锦书怀中翻来翻去，看看左侧驻步的人，又看看右侧的人正做些什么。
　　Seren对人类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尤其是闻锦书的键盘，Seren喜欢躺在键盘上，按键随着它的身型被压的高低不平。
　　Seren喜欢用脸蹭着按键，按键随着回弹也会轻蹭着Seren的脸颊，Seren感受到了一个无生命的物品向它传递友好的信息。
　　这便是闻锦书无暇顾及它时，Seren唯一的乐趣。
　　办公室的门铃声响起，闻锦书刚刚整理好桌上的文件，轻拂了两下衣襟，便起身去开门。
　　“闻教授，这是您要的金色项圈铃铛。”来人闻锦书并不认识，吴起前脚刚被数落了，不敢在闻锦书面前抛头露脸，便托人给闻锦书送来。
　　闻锦书轻瞟了眼对方胸口的名牌，上面赫然写着沈长清这个名字，闻锦书清楚，自己不必记住这么个人无关紧要的人，可既然和吴起扯上了关系，闻锦书自然会留个心眼。
　　“好，劳烦你了。”闻锦书淡淡一笑，接过项圈，悬挂其上的铃铛空灵泛响，直击心弦。
　　“不麻烦不麻烦。”沈长清连连摆手，退到门后，“我先走了，闻教授。”
　　“嗯，去吧。”闻锦书缓缓关上门，习惯性轻拉了下门把手，以确保门完全关上，闻锦书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养成的这种习惯，可这么做的确能带给他安全感。
　　闻锦书刚回过身，目光扫过桌上，稳稳落在正偷偷摸摸窝在他水杯旁做些什么的Seren。
　　闻锦书大步上前，一把提起Seren，Seren嘴边的毛发已经湿透，粉嫩的舌头舔舐着唇角的水珠。
　　“哦～调皮的小家伙。”闻锦书稳稳将Seren放在桌面上，Seren迈着短脚径直回到水杯边，将半张脸埋入杯中。
　　杯中的温水已经见底，闻锦书对于Seren的行为并没有动气，只是默默在Seren翻过身四脚朝天时给杯中添了温水。
　　Seren喝的很足，竖着的前腿慢慢在空中晃悠着，前爪放松地耷拉着，看着肉乎乎的，朝着闻锦书的方向开始踩奶。
　　闻锦书从架上给自己取了只黑色半透明的水晶杯，Seren显然对于闻锦书的新杯子起了兴趣，一个翻身便支棱起身子，甩甩脑袋，小跑到闻锦书面前的桌上。
　　闻锦书轻饮了两口杯中的温水，便将杯子放置于桌面。
　　Seren围着杯子转悠了两圈，俯下身子轻嗅着，它能从杯上闻到闻锦书的气味，随后趴在杯旁用脸颊蹭蹭冰山纹路的杯壁。
　　Seren不明白为什么杯子不是冰的，明明和它见过的冰川纹路差不多，却永远不会融化。
　　闻锦书放任Seren对他的杯子做任何事，即便Seren把爪爪伸进杯中，闻锦书仍旧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
　　闻锦书拉过办公椅坐下，调节着项圈的大小，随后将Seren抱到自己腿上，Seren好似明白闻锦书要做什么，便乖乖坐好，抬着脑袋认真地看着闻锦书。
　　闻锦书将项圈给Seren戴上，小心地调节着松紧程度，将铃铛刚刚好摆于Seren鼻尖的正下方。
　　闻锦书看着Seren抬起一只前爪摆弄着项圈上的铃铛，不禁有些恍惚，闻锦书很是羡慕，Seren能这样无所顾虑地活着，有人愿意养好它，给他喂些新鲜的生肉吃。
　　闻锦书眼前闪过几帧画面，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被同化后的自己，身后漂亮细长的雪豹尾巴正摆动着，白色的绒尾上点缀着蓝黑的斑点。
　　闻锦书突然全身轻颤一下，目光胡乱地扫了一圈，才聚焦于已经躺卧于他大腿处的Seren身上。
　　“Seren，上天眷顾你，你能做一只无忧无虑的雪豹，真是个幸运的小家伙。Baby～，你的幸运永不消逝，这是我对你最后的祝福。”
　　闻锦书垂下眼睫，轻轻抚摸着Seren的肚子，他清楚，Seren活不长，陪不了他多久，很快他又将孤身一人，他会失去这个偶尔给他找点小麻烦的小家伙。
　　闻锦书轻轻用手指推了下Seren胸口的铃铛，铃铛晃动是反射的光芒是那么耀眼。
　　闻锦书抓住怀表的链子将表单手提起，怀表稳稳落在闻锦书的掌心，这只怀表是他用基地发的普通怀抱改装而成的，表面是夏予安的照片，闻锦书留意了下时间，便看着夏予安的照片出神片刻。
　　闻锦书清楚知道，自己与夏予安完全是两路人，偏偏命运转动了平行线，使其有了交点。
　　你的世界里太阳东升西落，而我却被困在没有你的黄昏中，看着这荒唐的命运变得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