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簪》欧阳塔塔

4、第 4 章

　　“如果我说，我是故意接近你的呢？”

　　她的靠近带着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一同围绕着裴少渊，她倾身至他的耳畔，轻轻一笑，她的呼吸她的触感乃至她的一切都如此冰冷，仿佛边陲沙漠的如水凉夜。

　　“如果我说，我是来杀你的呢？”

　　她像是一朵致命的花，时而如栀子般白净无暇，时而如玫瑰般美丽多刺。

　　“你看了那么久的天空，看出什么了吗？”

　　她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带着魅惑之音，将世上的每一个人拉入无间地狱。

　　裴少渊扔了手中已经空了的酒坛，一把将身旁凉如水的身体拉入怀中，两人的身体在凉风之中都格外寒冷，未央雪微微一愣，尚未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他的怀抱中动弹不得。

　　“我以为我会花更多的气力才能吸引你。”她淡淡笑着，手勾住裴少渊的脖颈，眼中荡着如水的柔情。

　　“你已经做到了。”他神情淡漠，依旧平静地像是没有心的人。

　　她伸手轻轻覆盖在他的胸前，轻声道“可我何时才能走入你的心中呢？”

　　“你已经做到了。”他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不是冷笑，不是轻蔑，是她从未见过的笑容，原来裴少渊也可以笑。他低头轻轻与那片如玫瑰花瓣赤红魅惑的双唇轻碰，未央雪也随着他的动作回应他，怀中抱着的酒坛也早已被他搁到一旁。他口中带着酒精的味道霸道的袭入她的口腔。她闭上眼睛，手紧紧搂住前面的人，像是溺水的人紧紧抓住最后的希望。

　　夜色依旧冰凉，除了夜空中点点的星星，丝毫不见任何光亮。四周静谧，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少将，我听闻边陲的星空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人，星星的落下便是人的死去。”

　　“方才落下了一颗，你觉得那是谁呢？”

　　未央雪一笑，轻轻抚上他的面容，有些粗糙有些沧桑，却依旧能令无数女子为之癫狂。可惜，这个男人天煞孤星。“若是我猜，那便是少将了。”

　　“何以见得？”他淡然道。蓦地，他的神情一变，紧紧握住自己的胸口，震惊地看着怀中带刺的玫瑰，她柔情一笑，仿若世间万千柔情尽于她的双眸之中。

　　他一把推开她，她却一个旋身漂亮站定，负手在旁看着面色冷然双目泛红半跪于地的裴少渊。

　　她的眼中全然没有方才的蛊媚，如今已是满目的寒霜。

　　“裴少将，你太大意了，”她如玉的手指划过自己唇畔，冷声道“少将难道不知，路边救来的女子最好连一下都不要碰吗？”

　　裴少渊眼底划过一丝冷冽，料是他也没有想到这个女子竟会将剧毒藏于自己的唇齿之间，再过渡于自己，因自己方才喝过酒毒性在体内遇酒才释放了毒性。

　　的确是，自己太大意了。

　　未央雪上前抚了抚裴少渊的面容，在他耳畔轻声道“我说了，我是来杀你的。”

　　语罢，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匕，生生刺入他的胸口。

　　“对不起，裴少渊。”

　　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人，她突然笑不出来了。淡然如她，见惯了生死如她，却再无法释然。

　　她再次抚上那人冰凉的脸，没了温度，却亦如他活着的时候那般冰冷。

　　“裴少渊，我欠你的。”

　　语罢，她转身，渐渐消失在晨曦之中。

　　※※※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随意走着，也不知自己下一个地方是在哪里，离开了裴少渊她竟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了。自她离开落霞阁那刻起，她便誓死要脱离那里。如今的自己却是孑然一身了，但却似乎空缺了什么。

　　“姑娘下手够狠啊，竟让裴少渊连喘息的机会也无！”面前以金色面具遮面的男人负手打量这个单薄的女子。“更令我震惊的是，非裴少渊无心，乃是姑娘最无心！”

　　未央雪平静一笑，眸中依旧秋水无波，“说这堆废话有何用，我自帮你杀了他，那么我的奖赏呢？

　　金色面具冷哼一声，轻蔑道“为了这区区一千两便能杀死一个对自己动了情的人，在下确实不得不佩服姑娘当真厉害。”语罢，他从怀中取出一物，似是十分沉重，而未央雪却稳稳接住。

　　“堂堂卧特日古斯皇室，却要买通一个女子暗杀另一方的将军，我却觉得你们才是当真厉害！”她淡淡一笑，眼底却是一片冰霜。

　　面具不言，转身消失在一片迷雾之中。

　　手中是沉甸甸的黄金，她看着远去的金色面具，嘴角竟扬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

　　“少爷啊！少爷啊！少爷啊啊啊！！”

　　看着自家少爷一动不动躺在那里，裴十三的双眼如同瀑布，管什么男儿有泪弹不弹的，自小他就是被少爷捡回来的，以前的名字自己也记不住，只知道不断有人在耳边说十三什么什么十三什么他就一直记得十三，所以他叫裴十三。

　　几十年来，少爷已经不止是他的少爷，他也知道虽然少爷依旧是冷漠的样子，一旦少爷认定的事他就会一直做下去。

　　少爷从未在任何人手上栽过，只有未央雪。

　　金戈铁马，是一个武士的宿命。对一个武士来说，死在战场上远比死在温柔乡中更为英勇，但事实是，不少的武士却是确确实实死在了被粉饰堆砌的温柔乡中。而这些人中极少数才能被历史留笔，而真正能将一个美人计发挥极致的人，除裴少渊外，再无他人。

　　这并非空话，作为一个少将能在最危急的时候力挽狂澜并把对方的首领斩于马下，更俘虏了敌方最强的将领，这是历史的奇迹，更是裴少渊的奇迹，同样也是未央雪的奇迹。

　　对于裴十三来说，今生莫大的快乐都不如此时在战场上看到如天神般降临的裴少渊与未央雪。

　　裴少渊的死讯很快传至敌营，卧特日古斯式便派兵偷袭，他们像是要有预谋，在裴少渊死后便急忙攻打。

　　裴十三得知消息后急忙收拾心神，带着悲伤带着愤恨亲自上阵结束裴少渊未尽的事。裴少渊的存在是一个奇迹，是一个神话，小小的孩童在饱经失去双亲的悲痛后却仍能振作起来重拾家业，并且比之原先的荣誉更近一层。

　　而他训练出的裴家军更是匪类的克星，他们的存在更是神话，是一种安定的象征，只要有他们在，仿佛一切都无需担心。

　　在这个神话破灭之际，裴家军却依然如初。在裴十三的带领下，他们如同裴少渊仍在时那般，只是眉目中原本酣畅淡然的眼神却被更深的仇恨所取代。在卧特日古斯大将军尼尔加看来，这让他进一步确信，裴少渊确实因为女人乡温柔冢而克死异乡。

　　领头的裴十三看起来虽是年轻，但从他的眉宇间，骁勇的尼尔加却发现，他绝非是普通人。在多次交手中，他已经了解到整个裴家军是实力根源来自裴少渊与裴十三，还有那个神秘的女子。

　　那个女子的出现是一个转折，虽然尼尔加并不同意王室内部商讨出的利用一个女子使一招中原人惯用的美人计去偷袭对方的主将，但毕竟圣命难违，何况他们更以尼尔加的女儿多娜相威胁……

　　为了自己守护的一切，即使牺牲一切，即使出卖灵魂也是值得的。

　　双方交战之时，尼尔加才真正意识到这支军队的威猛，即使少了裴少渊这个信仰，他们依然是强大的军队。但是裴家军的胜利不止是他们的能力，更是他们从未把胜败看在眼里。对他们来说，战争只是因为自己的喜好，所以他只打自己喜欢打的仗。

　　也正是他的不计较输赢，他也从不会失去，也从没失去。

　　而如今，原本无欲无求的裴家军却有了欲望，因为裴少渊的死激起了他们的欲望。

　　尼尔加不禁感叹，如果他们仍是裴家军，即便群龙无首却仍能是当初的裴家军，那么他们会是真正的战无不胜。可以裴少渊的死，将他们每个人包括裴十三变成一个个杀人机器。

　　尼尔加的巨铁剑从未失手，尼尔加的长箭也从未偏移，尼尔加的存在与裴少渊一样，是神的存在。

　　作为神很少会佩服一个人，但他绝对有理由佩服这个从天而降直接击杀他身后前来挑衅观战的王室亲族十八藩王之三古云罗亲王。

　　古云罗没有说一句话，一把长剑见血封喉，他尚未来得及震惊便已经死去。

　　尼尔加没有任何惊讶，他知道，裴少渊是他真正的对手，命中注定的宿敌又怎会轻易死去。古云罗提出的计策却将他自己计算进去了。

　　面对从天而降如神一般的裴少渊，所有的裴家军一时间欣喜若狂，他们的信仰回归了，就算战至最后一口气，他们也会顺着裴少渊的脚步死在他的身后。

　　裴十三看了一眼自家少爷与他身旁的未央雪，嗖的一下眼泪鼻涕喷满脸，他自顾自抹了抹眼泪，又很淡然的看也不看就挥剑砍去一个人的头颅。

　　尼尔加看着形式逆转的局面原本应该着急撤兵的，但陡然他却笑了。

　　所有人停下战斗，面露惊讶之色。

　　而尼尔加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淡然下马，将巨铁剑拿在胸前，步行至裴少渊跟前，道“我卧特日古斯氏尼尔加甘愿向裴少渊称臣，只希望裴少将能放了我一干弟兄，他们有妻有子，家里不能死了当家的汉子。”

　　裴少渊如墨深沉的双眼看着他，再看他手中的巨铁剑，按卧特日古斯族的礼仪，这是屈服投降的标志，在他身后的残存将士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将军为何如此，但他们相信尼尔加，就像他们信奉他们伟大的神。他们也将他们的武器放在胸前，目光淡然如水。

　　战争的结局往往是残酷的，它的荣誉是用鲜血和白骨堆砌而成的，它短暂的成就是千万家庭破碎的代价。

　　裴少渊不喜战争，但终究逃不掉刀头舔血的戎马生活。他可以不为任何人而战，但却不得不为裴家而努力。

　　未央雪也许也不喜战争，但这一刻，自她诺下卧特日古斯氏王室的条件后，她也不得不与裴少渊一同面对死亡和战争。

　　那个被封为神的男人，他自信的眼神坚定从容，也不知是否当真有事情可以令他色变，这样一个男人是否会对一个女子付出真心呢。或许他只适合戎马杀戮，而不是儿女情长。

　　“你为何料准你一定能苏醒？为何如此确信我一定不会害你？”

　　未央雪问道，她放下端着的茶水，终忍不住问那个风雨不动的自信的男人，他的自信令人恐惧。

　　而那个男人一脸淡定，一笔一划继续写笔下得字。苍劲的笔触，刀锋一般的字，每一划的力道都被拿捏的正好。他的字他的画相得益彰。他头也不抬，回答道“未央姑娘，你不是说过路边捡来的姑娘连碰也不能碰吗？我又怎会没有警惕呢？”

　　“若我没有换了他们的毒药，你现在必然横尸沙场，你的部下也会随你战死。”她冷冷道，眉宇间妖艳无比。

　　裴少渊也是冷冽一笑。

　　当日他也是孤注一掷，也不知对未央雪哪来的信任，竟肯相信这个女子绝不会伤害他。虽说当日有利用的成分在，但那夜兴许自己的确是醉了，恍惚间竟把她的身影与梦中常常出现的女子重合。

　　小桥，流水，十里栀子花，人面桃红，她依稀笑着，越是想触碰却越是无法触及。

　　云岚，云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