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簪》欧阳塔塔

2、第 2 章

　　等他睡醒的时候，发现时间过得并不久，而自己也还未睡够便被吵醒了。

　　裴少渊发现在自己入睡的过程中，竟只有风、花两女子摘下了面纱与两位华贵公子单独饮酒，而那些无缘的宾客虽然懊恼，但仍为后两位姑娘而努力。

　　他第一次感叹时间过得这么慢。在妓院的时光比在战场上的时光更加难熬。

　　“天欲明而夜未尽，花虽娇却逊梅香。”楼台上第三位一身雪白的女子上前一步粉墨登场。裴

　　少渊心想一身雪白又位居第三，应是四花魁之三雪了。

　　她轻声吐出这两句没前没后的句子，双眉如柳叶，眼角微微勾起，面纱下似乎在浅浅低笑。她眸如水一样清澈，如墨一样深邃。

　　“我的名字，谁能解出我的名字，谁便是奴家的座上之宾。”

　　话语一出，四下所有人皆似炸开锅一般讨论起来。

　　裴少渊也不禁琢磨了一下。裴家年轻的少将自幼饱读诗书，这些东西自然不在话下。三下五除二他便大致知道了楼台上姑娘的芳名。

　　他拉了拉旁边的小厮，然而那小厮似乎还沉浸于这首所谓的句子之中。裴少渊见自家小厮似乎已经深迷于落霞阁这种风月之地，正在考虑下次出去的时候是否不应拉上他一同去。

　　锦衣华服的贵公子们说出了许多答案，却无一人命中。

　　裴少渊唇边微微上扬，冷然一笑。

　　一壶已经饮尽的茶搁在旁边，裴少渊再不想惹这样的风尘俗世，只想回家蒙头睡个好觉，再去想着怎样才能解除与骆家联婚的事情。

　　他一个手刀劈向旁边痴迷着游离的小厮的腹部，力道掌握的正好，可以让他知道痛却不会伤到他。

　　小厮吃痛地喊了一声，思绪被拉回，，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自家少爷，然裴家少将却丝毫没有歉意，站起来自顾自走出门外。小厮虽然有心留下，却也只能三步一回头看看在自己踏出门离开之前有没有人能答出谜底然后见一次面纱后的真容。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声被天上的神明窥视成功，竟真的有人答出了这个谜底。

　　只是他还没有听清，就被自家少爷一把拽出落霞阁。

　　而那个成功答出谜题成为座上之宾的人，一身有些破陋的布衣，上面好像还有几道因为拉扯而撕破的口子。他的嘴角扬起招牌式的灿烂一笑，大声地喊出那个名字。

　　“未央雪。”

　　这是个朔月之夜，天上无星。

　　距离裴家少将带着小厮逛了城里城外名声享誉四海五洲的落霞阁已经过了五日。

　　五日来裴家少将对此事只字未提，像是从未去过一般，并没有半点因为未见到四花魁真面目而懊恼，反而是他身旁形影不离的小厮，整天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裴少渊第二次觉得，自己以后出去不可以再带着他，尤其是出入这种美女很多的地方，就更加不可以了！

　　“你要再这么魂不守舍的，我便将你送去边陲作为先锋上场杀敌。”

　　“少爷，我只是在想那雪姑娘究竟叫什么。”

　　“你再知道她的名字，她也不可能委身下嫁于你。”

　　“少爷你真不知道那姑娘的名字？”

　　“不知道。”

　　※※※

　　人生有许多种不期而遇的事情，比如你念念不忘的东西会出现在你眼前，却很快又会消失，比如你曾经遇见过却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又会在一种机缘巧合之下与你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想见。

　　裴少渊一直是个不相信命运这种东西的人，曾经有路过的一位居士告诉过他他这一生求而不得，越是追求的东西越是难以得到，不如放其手，免种祸根。

　　那是唯一一个敢直视他满是杀意的眼神的人，他虽没有在意那位居士说的话，而他却竟去遣人调查了他。他是蜀国王室后裔，姓柴。听来人汇报对这位居士的记录并不多，唯知道他是蜀国王室后裔，他的母亲是已亡国的蜀国公主，他师承一位从不露相的阴阳术士。

　　然，当这句话应验的时候，他在怎样寻找也再也找不到这位居士。

　　人生的巧合就是在不经意间，举个近在眼前的例子，裴少渊怎样也不会想到自己只是去骆家商谈婚事而已，却路上偶遇一个黑衣黑袍的人驾着一匹马，马上驮着一个麻袋。

　　据他的经验，麻袋里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然他还没有动手，身边的小厮就领会了他的意思，一根棍子操在手上狠狠一劈，顿时人仰马翻。

　　但那人身手极好，虽然被拉下马却华丽地一个旋身安然落地。

　　双方没有说话，冰冷地对持着。

　　蓦地，他的身后窜出一队子人，显然那些人原本是躲在暗处保护麻袋驮走，结果竟然被人中途拦截，所以窜出来保护那个麻袋。

　　裴少渊从不离身的小厮挡在自家少爷面前，对着身后的少爷一喊，少爷先走。然，他迟迟不见身后的少爷离开。

　　正当他觉得自家少爷也是有情有义的儿郎之时，身后却传来冰冷的声音。

　　“先走有什么用，后面也有人。”

　　于是小厮一回头，发现身后也是一排黑衣黑袍的人，完全不必眼前这一排的少。

　　越是这么惊险刺激越是符合裴家少将的作风，他嘴边噙着冷笑，厉声道“知道我是谁，你也敢拦我？”

　　“九宫连环庄办事，挡路者死！”

　　九宫连环庄乃是此处最大的联盟，召集四方有志之士，秉着为江湖除害的信念，专门对抗另一个属于邪派的联盟——血灵渊。

　　一正一邪几乎搅得江湖血雨腥风，但是一切都与他裴家少将无关。不过若说他是守着一方疆土的安定，那么九宫连环庄就属于守着一方江湖的安定。

　　九宫连环庄共四使九宫十二翼，四使乃白虎青龙朱雀玄武四使，九宫则为乾宫、坎宫、艮宫、震宫、中宫、巽宫、离宫、坤宫、兑宫，据说无人知道这九宫的真正位置，就如未有人知道四使的真正身份一般。十二翼乃是四使麾下十二名斗者，有人曾说，你身边擦身而过的人都极有可能是九宫连环庄的十二翼，甚至有可能是四使之一。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而血灵渊，这个与九宫连环庄齐眉的门派，却专做常人不敢做的事。收金杀人，不问其人的身份，不问其人的家财，不问其人的名望，只要是能出得起钱的人他们都会做下买卖。与九宫连环庄相同的是，他们的人也是四分于天下，处处都有眼线存在，然后在擦肩而过时杀人于无形。

　　也许有一天你走在大街上，撞上一个跟你擦肩而过的人，你绝不会猜到他到底是九宫连环庄的人还是血灵渊的人。

　　裴家少将冷笑着，朗声道“既是九宫连环庄的人，怎不敢以真面目相对，何必要蒙着脸像是干了甚么勾当。”

　　对方没有再接下词，估计是词穷了。

　　小厮不适时机地哈哈一笑，大声道“少爷，他被你教训得说不出话了！”

　　裴少渊瞥了一下自家小厮，第三次想着出门绝对不能带他，绝对不能再带了！

　　蓦地，一道光影闪过，阴冷的白光闪过他的眼前，他眼睛眨也未眨。一道光拦在他的身前，将那道森森白光挑开。

　　小厮仍是一副笑嘻嘻看着自家少爷，完全没有临阵的紧张感。

　　“少爷，我剑术进步了！”

　　“…”

　　久经沙场的裴少渊也不禁扶额再次瞥了一眼自家小厮，到底谁才是少爷。

　　面前出现更多白光，却尽数被自家小厮的剑挑开。

　　身后的白光乍现，他飞身一个旋腿将那些正想拿起刀剑杀他的人纷纷踢到。所有动作几乎一气呵成，力度足以让他们伤筋动骨却死不了，只能呆在床上躺着生不如死。

　　他嘴角噙着冷笑，在战场上学到的就是谁跟谁只比力道是没用的，杀人也可以刀不见血，这种方式估计比死更加痛苦。

　　他不是个好人，从来他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只是骆家那个女人一直觉得自己是好人来着。

　　他没有上前加入自家小厮的阵容里，也没有跟他说自己一只脚就踢飞了一排人。他就这么抱着手臂冷眼看着自家小厮在自己面前耍帅。

　　小厮的原名他不知道，只知道他叫十三，捡他回来的时候他就说自己叫十三，还十三十三说个不停，要不是他是自己亲手捡来的，他绝对会一巴掌把他拍到雪地里去。

　　十三陪他一起长大，年纪略比他小一岁，他没有姓，于是他就把自家的姓给他，他开心得不得了，逢人便说自己叫裴十三。

　　想来十三也该成婚了，可是，有哪家姑娘会看上这么个疯子。

　　任凭裴十三在那里乱耍帅，他径直走到那个麻袋旁边，刚才一摔麻袋就这么从马上掉到地上，他分明听见麻袋里一声闷哼，然后就没了声音，不知道是不是里面的什么东西晕了。

　　现在他发现那麻袋动了，估摸着是里面的什么东西又醒了。

　　熟练的把麻袋拉开，一个头从麻袋里挣扎出来。

　　四大花魁之三，雪。

　　她的嘴里还塞着布，头发凌乱，金簪斜斜地垂在头发上，全然没了在落霞阁的雍容大气，现在只是像个被人丢弃的布娃娃。她的眼角微微渗出眼泪，估计是刚才一摔摔地疼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害怕才哭了。

　　他记得妓院里的姑娘就和大宅子里的姑娘是一样的，都是跟豆腐一样，稍稍一撞就是大灾大难的。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么个温室里的花儿，吃不起苦的女子。

　　骆樱便是如此。

　　她的身上没有过多的脂粉味道，所以他并不反感。

　　他将她嘴里的布取下，得到挣脱的她立马开口道“不要杀我，不要抓我。”

　　“我长得很坏人吗？”

　　裴少渊蹙了蹙眉，有些讶异道。

　　她仔细看了看裴家少将，低眉垂眼，低声道“条…条件反射…”

　　裴少渊笑了一声，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她穿着一身单衣，显然是还未来得及换上一件衣服就被蒙在麻袋里了。夜风习习，让她的身子有些微微颤抖。裴家少将便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在她身上。

　　她将衣服收了收，更加贴近自己。

　　“多谢公子，不知公子家住何处？若有机会，奴家定…”

　　“不用了，未央雪姑娘，”他出声打断她的话，道“我家不缺钱，不缺奴婢，不缺以身相许的人。”

　　她瞪大了眼睛，眼底划过一丝复杂震惊的神情。

　　“看你的表情，我是猜对了。”

　　语罢，他站起身来，想着难怪人人都是戏子无情婊子无意，无论是卖身的姑娘还是不卖身的姑娘说起报恩来都是这样的，放大点说，不是姑娘也会说这三句话。

　　未央雪见他起来也一同起来，拉住他，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若有机会，我定会也如你救我一般救你一次！”

　　裴少渊震了一下，看着拉住他的未央雪，从未想过有个女子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现在的他只是想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竟说想要如他救她一般救他。

　　他想到要笑，表情也跟着笑了，“你一个落霞阁的姑娘，能救我什么？我是个驰骋疆土的人，你若想救我，就来疆场上救我好了。其他时候，我并不需要。”

　　他看了看远处已经收工的裴十三，其他时候就算自己不出手，小厮也会动手。

　　“那，那就这么说定了，下回我一定能上疆场救你的。”

　　她的表情那样坚决，像是下了她这一生最大的决心。狼狈的面容上，多了一份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

　　“呵，随便你。”他冷冷一笑，转身向着远处正在挥手的裴十三走去。

　　他的背影衬着半边的黑暗，却映在了她如水的双眸里。

　　这个背影，与她曾在楼台上看见的远远的背影重叠。

　　未央雪。

　　他才是她等待已久的座上之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