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杀》曹必胜

6、第6章 夜探

　　三更梆子敲过，撷芳园西院一片死寂。

　　青黛剪灭烛火，屋内陷入黑暗。她压低嗓音，带着颤：“小姐，您当真要去？那废园早年真死过人的！邪性得很！”

　　沈知微立于镜前，将满头青丝尽数挽起，以一根素木簪固定。她换上一身深青粗布衣，动作利落。“正因邪性，才非去不可。药方既指向那里，必有蹊跷。”

　　桌上摊着一张墨迹未干的纸——青黛费尽心思，从二小姐院中洒扫丫鬟口中套问出的纪老先生今日开给沈知婉的宁神止痛方子副本。

　　方子寻常：合欢皮、远志、酸枣仁、夜交藤皆是安神之物。唯有一味紫霄花，用量极微，混在其中毫不起眼。

　　沈知微却一眼识破。紫霄花性烈带毒，常用作活血猛药，绝非宁神方所宜。更紧要的是，此花极罕，只生于极阴寒之地。侯府之中，唯有一处可能觅得那终年不见日光、传闻埋着冤魂的废园！

　　沈知婉的心口疼，需用此物？纪老先生可知？亦或有人借他之手，行隐秘之事？

　　废园深处，究竟藏着什么？

　　“你留在屋内，若有人问，便说我已睡下。”沈知微将一小包迷香与几根银针藏入袖中。

　　“小姐千万当心！”青黛忧心忡忡。

　　沈知微推开后窗，身形如猫，悄无声息落入院中阴影。寒风刺骨，她屏息凝神，避过门外打盹的婆子，疾步窜至与废园相邻的高墙下。

　　墙头砖石松动，蔓草丛生。她借力一蹬，指尖抠进砖缝，艰难攀上墙头，俯身望去——

　　月光惨白，废园景象凄清破败。枯藤老树，怪影幢幢，残垣断壁间弥漫着一股陈腐阴冷之气，比外头更寒数分。园子深处，一幢二层小楼黑黢黢矗立着，窗棂破损，如同蛰伏巨兽。

　　她深吸一口气，滑落墙下，足尖落地无声。

　　园内路径早被荒草淹没。她凭记忆与方向感，小心翼翼向深处摸去。越往里，阴寒之气愈重，空气中隐约飘散一丝极淡异香，与她白日嗅到的粥中寒药之气竟有几分相似！

　　心下一凛，她循着那丝香气，朝小楼方向靠近。

　　突然，前方草丛传来窸窣响动！

　　沈知微立刻伏低，屏住呼吸。

　　只见一个佝偻黑影提着一盏昏暗灯笼，从小楼侧门蹒跚而出，嘴里嘟嘟囔囔：“鬼天气催命似的这破差事…”

　　声音苍老嘶哑，提灯的手干枯如柴。

　　麻婆未走远，在小楼前空地停下，从怀里摸出些什么撒在地上，似在喂养活物。黑暗中传来几声轻微吱吱响，似是鼠类。

　　沈知微耐心蛰伏，待麻婆嘟囔着转回楼内，侧门虚掩，她才悄然起身，欲趁机潜入。

　　就在她接近侧门，指尖将触门板时——

　　嗖！

　　一道凌厉劲风猛地自身后袭来！直取后心！

　　沈知微汗毛倒竖，不及回身，猛地向前一扑！一道冷光擦着她后背掠过，笃一声钉在前方门板上，竟是一枚乌黑透骨钉！

　　她翻滚起身，背靠断墙，袖中银针已扣在指尖。

　　月光下，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矫健身影立于不远处，面蒙黑巾，只露出一双冷冽眼睛，正死死盯着她。

　　“何人擅闯？”黑衣人声音压低，嘶哑难辨。

　　沈知微心念电转。此人绝非侯府普通护卫，身手狠辣，方才那一钉是下了死手！是废园守卫？还是与她一样，另有所图？

　　她不敢答话，全神戒备。

　　黑衣人见她沉默，眼中杀机更盛，身形一动，如鬼魅扑来，手中短刃划出寒光，直刺咽喉！

　　沈知微疾退，同时手腕一抖，三根银针激射而出，直取对方眼、喉、腕三处要害！

　　黑衣人未料她竟会反击，且手法刁钻，惊咦一声，挥刃格挡，叮叮两声击飞银针，但袭眼那针逼得他偏头躲闪，攻势一滞。

　　就这瞬息之间，沈知微已看清他格挡时手腕露出的一小片皮肤——苍白异常，且似乎有一道深色刺青一闪而过！

　　她心头猛震！这刺青她似乎在母亲遗物某本残破古籍插图上见过！与某种隐秘组织有关？！

　　黑衣人被阻，愈发恼怒，低吼一声，攻势更猛，短刃翻飞，招招致命。沈知微体弱力亏，只能凭借灵活步法与精准银针周旋，险象环生，顷刻间臂上已被划破一道口子，鲜血渗出。

　　她心知久战必失，必须脱身！

　　眼看对方又一刀劈来，她假意踉跄后退，引其深入，袖中迷香粉猛地撒出！

　　黑衣人猝不及防，吸入少许，动作顿时一僵，虽未立刻倒下，却眼神涣散一瞬。

　　趁此机会，沈知微转身便向园外疾奔！

　　“哪里走！”黑衣人强提精神，怒喝追击。

　　沈知微不顾一切狂奔，眼看高墙在望，身后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正当她以为在劫难逃之际——

　　斜刺里忽然闪出一人！动作快如闪电，一掌拍向黑衣人肩头！

　　黑衣人惊觉回身格挡，嘭的一声闷响，两人对了一掌，各自退开一步。

　　那突然出现的人同样身着深色劲装，未蒙面，月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竟是周骁！

　　周骁挡在沈知微身前，目光锐利地盯着黑衣人，低声道：“三小姐快走！”

　　黑衣人见是他，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与忌惮，似不愿纠缠，冷哼一声，竟毫不犹豫转身投入黑暗，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周骁并未追击，迅速转身：“三小姐，您没事吧？”他看到她臂上伤口，眉头紧锁，“此地不宜久留，快随我离开！”

　　他护着沈知微，熟门熟路避开几处陷阱与巡逻，迅速回到西院墙下。

　　“今夜之事，请小姐务必忘掉，对谁都不可再提。”周骁神色凝重，压低声音，“那人非同小可。”

　　沈知微按住伤口，盯着他：“你为何会在此？你早知道那园子里有古怪？”

　　周骁沉默片刻，避重就轻：“属下今夜巡夜，察觉废园有异动，故来查看。恰逢小姐遇险。”他递过一个小瓷瓶，“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小姐速回房处理伤口。近期切勿再靠近废园。”

　　说完，他不等沈知微再问，抱拳一礼，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中。

　　沈知微站在墙下，心中波澜骤起。周骁的出现太过巧合！他对废园路径的熟悉、对黑衣人的忌惮、以及那句非同小可都表明他绝非普通侍卫！

　　那黑衣人手上的刺青、周骁的警告、废园的阴寒与异香、还有沈知婉药方中的紫霄花……

　　这一切，似乎都缠绕在一起，指向一个深不可测的谜团。

　　她翻墙回院，青黛见她受伤，吓得魂飞魄散，忙为她清洗包扎。

　　“小姐！您这是…”

　　“无碍，皮外伤。”沈知微面色沉静，脑中飞速思索，“青黛，你明日想办法，去查两个人。”

　　“谁？”

　　“一个是废园的看守，一个叫麻婆的老婆子。另一个查查周骁的来历。他进府前是做什么的，家中还有何人。”

　　青黛郑重点头。

　　伤口处理完毕，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沈知微毫无睡意，指尖摩挲着那瓶周骁给的金疮药。药瓶细腻温润，绝非寻常兵士能用。

　　她走到窗边，望向废园的方向。晨雾缭绕，那栋小楼在灰霾中若隐若现。

　　风雨欲来，而这侯府深宅之下的暗流，远比她想象的更为汹涌。

　　那双苍白手腕上的刺青，如同一个烙印，深深刻入她的脑海。

　　母亲的那本古籍究竟记载了什么？

　　她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一个巨大秘密的边缘。而这个秘密，或许与母亲的死，与这座侯府，甚至与那神秘的王爷，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天，快亮了。